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来啊来啊！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嘛！”
她无视着地面下陷所引起的摇动，她的双手就像是钉子，将怒火的魔物钉于地面，限制住其行动而后，向着那如同覆着一层火焰盔甲的头颅，萝丝张开了嘴。
伴着耀眼的极光，强酸、寒冷、闪电、毒素、音波、火焰，数种类型颜色各异的吐息同时从她口中迸发而出，腐蚀生命，冻结大气，麻痹肢体，剥夺行动，粉碎物质，烧灼万物，将那燃烧着的身形整个覆盖于其中，而后收束，收束，彼此收束，直到凝聚为一点，凝聚为一条纤细而纯百的光。
嗡——————————！！！！！
刺耳的鸣响几乎能刺穿周围每一个人的鼓膜，伴着嗡鸣声，无比复杂而又无比纯粹的净光贯穿了怒火之魔物的头颅，那是纯粹破坏力的光辉，劈开砖石，撕裂山体，粉碎大地，在其身后的地面上掀开了一道并不宽广，却一眼根本看不见其尽头的深邃沟壑。
只是这似乎并没有太大作用，炎的魔物似乎彻底失去了其物质躯体，她就像一团真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被轰散至无形的“头颅”不过呼吸之间便重新凝聚成型，她也顺势向着身后爆发出力量，将身下的山岩尽数震碎，轻而易举的摆脱了束缚，而后随手一剑向着萝丝斩去。
剑刃没有带起半点声响，只有狂舞的飓风昭示着其存在，龙的手腕连带着犄角一同被斩断，而在龙的上方，一道巨大且平滑的裂口贯通了地底与地面，切下了亚历山大大圣堂的一角，劈开了遥远上空的毒云。
“噶——哈哈哈哈哈哈哈！接下来轮到我了哦！”
名为萝丝的龙仅仅是狂笑着，同样完全没有受伤的自觉。
“露娜……大人……”
没错，那是露娜，露尼西亚，是自己的救世主大人。就算看上去失去了形体，就算散发着让自己感到陌生的悲哀和愤怒，就算为火焰所包裹为火焰所烧灼，她也绝对不会认错，那个不停被打散，又不停从敌人身上斩下碎片的，毫无疑问是露尼西亚。
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战况焦灼，而且看起来越发对露尼西亚不利，她们现在看上去还难分胜负，但萝丝的战斗机巧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露尼西亚却依旧只会如同本能般的狂舞，用纯粹直白的暴力挥剑，这样下去露尼西亚迟早会败北。
但是，自己有能做些什么？
连动都动不了，剑柄都抓不住的自己，快要死去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动起来……啊……”
动起来啊，快点动起来啊，无用的自己，为了救世主大人而生的自己。
快点动起来，不惜代价的动起来，然后去做些什么啊，去向你的救世主大人证明自己的价值啊。
“快点……快一点……！”
——快一点，做什么？
少女清脆的笑声回荡于耳畔。
“……”
对此，艾拉却仅以沉默来做回应。
——渴望带来罪，罪将你沾染，让你变作飞不起来的天鹅，啊，失礼了，我的主人啊，您早就已经被折断了翅膀，您是只能匍匐在泥潭里宣泄渴望的尸体，在一点点腐烂。
少女的声音魅惑而甜美，诱人堕落，诱人屈服。
“……”
艾拉依旧一言不发。
这是基于心灵的对话，在结束之前，周围只会像是静止一般，停驻在她脑海的时光中，她有充足的时间去沉默——以及去发疯。
黑色和紫色的长剑插在她的左右，少女的眼球从剑上落下，如同玻璃珠一般滚动着，一只有着紫色的瞳孔，一直有着黑色的瞳孔，它们本镶嵌于异色的剑上，如今却落在艾拉的眼前。
——承认吧，承认吧，承认您是恒久不变的欲求的俘虏。
——赞颂吧，赞颂吧，赞颂古来如是的事物，绵延至永劫的渴望。
相似、近似、以至于一模一样，少女和少女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她们一边诉说，一边哼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摇篮曲。
“……”
血污从身体中溢出，流淌于地面，和破碎的骨骼、内脏的残片一起，勾勒出少女的轮廓。廊柱的影子，砖石的影子，艾拉的影子，它们如有生命般的起舞，跳跃，聚在一起，手牵着手，融成了少女的影子。
——来吧，我美丽的主人，来呀，我难以满足的主人，将您内心的渴望交托于我，您永恒的伴侣，您的左手，您的半身，您残破的肉体。
——来吧，我诱人的主人，来呀，我昼夜思念的主人，将您内心的欲求交托于我，您善变的舞伴，您的右臂，您的半身，您碎裂的灵魂。
————来吧，来呀，说出您的愿望，由我们来满足。
想要哭泣。
想要流泪，想要倾诉自己的无力，但如今的自己……连着种事情都做不到。
自己，现在的自己，是一具精巧的、破碎的人偶。
所以才会吸引她们的目光，不是吗？艾拉·赫珀？
“…………好啊。”
这样也好。或许，这也确实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做些什么，不是吗？艾拉·赫珀？
“我将我的一切献上……来吧，来啊，来履行约定吧。”
————如您所愿，我们的主人，被诅咒的艾拉·赫珀。
鲜血的轮廓，少女的影子，共同露出了妖艳的笑容。
第六十五章 第三日：罚
橘焰凝成的豪腕与龙的的利爪相互碰撞——没有任何一方从这一次交手中讨到好处，橘红色的烈焰被震散，龙鳞与皮肉一同裂开，相当于灌注了彼此全力的一击最终以互相抵消作为收场，她们中的哪一方都没空为了这种事而斤斤计较，刚刚究竟是第多少次撕裂对方的肉体？或许连她们自己都早已忘却，在狂笑和嚎哭声中，她们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对方撕成一滩永远无法再生的肉片。
就算她们将绝大部分的力量倾斜于对方，其中一方还刻意收敛了对周围的破坏，产生的余波也足以被称之为灾难。原本交战中的城市警备队与近卫师团的士兵们都开始试图从地下长廊中撤离，他们不像仪式厅内部的那群人，本身实力不凡，同时还有传奇强者护卫，一旦地下发生崩塌，几乎便会立刻受到重创。更何况，他们双方现在都根本没有交战的余力，原本逸散的龙的威仪就足以让他们站立不稳，握不住剑，再加上那股仿佛冷彻火焰般的恐怖气息，让他们只能一边撤退，一边向着彼此发起一些毫无作用的攻击。
“该死！为什么四大家族那里会有一条龙？！”
“你怎么又知道那是龙了！你明明就没见过！”
“我天天拿着龙肋骨当武器，还能分辨不出来那种气息吗！”
加莱佐的情绪根本稳定不下来，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知道，在那通道的最深处，真正的“主战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拖着发软的身躯前去助战，管他是龙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他的友人一左一右的架住他的胳膊，死命将他往外拖去，不让他做出一些只有在脑子发昏的情况下才会做的事。
“相信她们吧！”雷吉娅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喊道，“你去只会添乱而已！至少现在她们还在僵持不是吗！”
僵持？或许确实是如此，那两股气息互相冲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看起来确实是有什么在和那条巨龙交手，并且强大到不曾败退，否则他们这群人现在也不过是龙息之下的尸体罢了。
“胡扯！雷吉娅你——”
就在他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话语却猛地卡在了嗓子眼。
他——不，不对，不仅仅是他，青年军官俱乐部的成员，城市警备队的士兵，近卫师团的军官，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一股虽然并不如龙威和怒火那般鲜明，却让人难以忽略的气息，以一股惊人的速度膨胀着，扩散并侵蚀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突然在这片地下灌入的浑浊且冰冷的海水。
滑腻，恶心，让人颤栗，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就像是看见了双子巫女的微笑。
谁都能看见她们精致如瓷偶的面容，华贵到不似装束、更像是灵柩的衣物，看见她们异色的眼瞳，看见她们咧开的嘴角，看见她们不知带着怎样感情的古怪笑意。
她们在“亮相”——她们在享受那种混杂着茫然，警惕，憎恶和恐惧的目光。
这并没能直接转移露尼西亚和萝丝的注意力，她们已经步入白热化的战斗根本不会为外界因素所影响。
“————！”
萝丝的口中似乎吐出了某个音节，某个罕为人所知、复杂而美妙的词语，古老的言语震荡着空气，让世界朝向其所希望的方向改变，露尼西亚的身体唐突一滞，斩向萝丝腰腹的巨剑随之失去力量，像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停止。
只见萝丝猛地将尾巴甩出，如同一把血红的长剑般洞穿了露尼西亚的腹部，将其死死钉在墙上，这同时也让化作流炎的露尼西亚再一次得以行动，就在后者举起白刃，准备将她的尾部一刀两断的同时，萝丝也再一次张开嘴，极光般四溢的色彩随之涌动，毁灭性的吐息凝聚成型，行将迸发——
“——逆拨时钟。”
咔哒。
伴着少女清冷的声音，银芒闪动，似乎隐隐约约能听见齿轮卷回的声音，看见若隐若现的表盘的形状。在萝丝真正理解发生了什么之前，她惊讶的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回到了之前被艾拉与艾希瑟琳刺穿手臂、用翅膀将她们击飞的位置，尾巴上钉住的炎之恶魔不翼而飞，逐渐凝聚的龙息失去了目标。
噗——
伴着轻微的、皮革破裂般的声响，流淌于龙之口的光华变得黯淡、逐渐熄灭，毁灭性的龙息并没有再度出现。
“荷……”
怪异的声音从萝丝的口中传出，那其中饱含着讶异，正如她朝下望去的目光。
黑色的长刃洞穿了她的咽喉，那不像是刀剑，反倒像是少女的手指，穿过鳞片，皮肤，肌肉，动脉和气管，像是在把玩自己心爱的玩具，像是在撩拨恋人的面颊，饱含爱意、充斥贪欲、填塞渴望、满溢恋心，让人毛骨悚然，她会吞下她所爱之人的一切，作为一种谁都无法称之为正确的“爱”的表现方式，又或者那无法被称之为爱，仅仅是她对于美丽之物的贪婪，占为己有的渴求。
视线顺着长刃向上望去，便会看见半精灵少女那纤细的手指，给人以瘦弱感的手臂，她的躯体，苍白的肌肤，美艳到让人几乎会窒息的面容，血污和伤痕似乎并没有让她沾上残缺，反倒给她带来了一种别样的美，似乎她天生就是应该在血泊和尸体中生出的花。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可能还有动起来的余力呢？
没有龙超速再生的肉体，没有字祷子奔涌不断的支援，她的躯体不过是遍布伤痕的凡物，骨头被折断，内脏被搅成一团，四肢恐怕也与完好一次无关，这种情况下，她别说治疗自己，服下药物，就连挥刀自尽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站起来，举起剑，刺穿自己的咽喉？
还未来得及反击，艾拉的身影便化作幻蝶，从视野中消失不见，熊熊燃烧的身影与嘶吼声一同传来，炎之恶魔的剑刃撕开音障，深深刺入巨龙的腰腹，近乎将她的身体拦腰斩断，她想要再一次念出龙的言语，想要再一次凝聚龙息，将眼前这些恼人的敌人烧成焦炭，却惊愕的发现，她的咽喉难以再生，被长刃所贯穿的动脉只是不住喷涌出龙血，不管再怎么凝聚生命力，那里愈合的速度都不见加快。
“唔……呃……！！！”
萝丝的表情狰狞无比，她再一次挥出龙尾，如鞭子一般抽中了露尼西亚的身体，让她不由得倒退两步，而后趁着力量放松的机会，死死抓住刺入自己腰腹的白刃，颤抖着向外拔出——龙的手腕承受着过剩的力量，过高的压力让血液冲破了皮肉血管的束缚，一道道从体内崩出，露尼西亚的手臂似乎也一时间难以压制萝丝，她手腕上的火焰摇曳晃动，像是被狂风吹拂，行将熄灭。
她们都渴求着杀死对方，剥夺对方的生机，蹂躏对方存在的痕迹，以此否定对方的存在。
只是，她们之间，如今有了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逆拨、时钟。”
清冷的女声再一次响起，时针、分针、秒针悉数向后回拨，齿轮咔嗒作响。
“？！”
萝丝又一次回到了之前自己所处的位置，手上施加的巨力猛然失去了目标，徒劳的轰开空气，腰腹间鲜血四溢，内脏和肌肉蠕动着，让伤口快速向着原先的状态复原。她扭过头去，始终没有散去的压力与战斗的本能让她立刻便能够识别出自己敌人所在的方位，只是在她真正打算做些什么以前，耀眼的白芒猛地冲向她的面部，虽说那白色的粒子流连灼伤其睫毛都做不到，却撕开了她的视野，让她一时间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嗡——！
黑色的长剑只是稍作挥动便能切开空气，那过于锐利的剑锋只要摇晃些许便会发出悦耳的破空声，更何况，她现在被用于切割肉体。
刷——
长剑挥下，手臂扬起，龙的一臂在其惊愕中脱离肉体，与涌出的鲜血一同落在一旁。
“觉得惊讶，对吗？美丽的龙？”
少女的嬉笑声回荡于耳畔，那不是艾拉口中所发出的声音，却是从艾拉的方向所传出的声音，就像是勾住她的脖子，伏在她的背后。她摒弃了焦虑，摒弃了痛苦，也摒弃了犹豫，现在剩下的仅有舍弃一切的坚毅，不过她具体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对于她背后的双子来说都无所谓，她们只需要轻轻舞动手指，把玩这新入手的玩具，无比真贵，无比美丽的木偶。
名为艾拉·赫珀的人偶。
她的肢体无论从形状还是活动方式来说都充满了不自然的感觉，似乎原本笔直的骨头断成了数截，还有的部分因为巨力冲击而粉碎，甚至她并没有右臂，她的肩头留下的唯有一个可怕的撕裂性伤口，原本与其相连的那一只手臂已经在之前的攻击力被打成了一蓬血雾，那里只有一把紫色的长刃悬浮，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提握、挥舞。
不，不，不仅仅是那一把剑。
她的整个身子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所牵引，被她之外的某个，或者说某些存在所牵引，操控她的躯体，使用她的力量，挥动她的武器，装作她还在以自己的力量去战斗一般，让她化为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牵线木偶，演一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傀儡剧。又或者，她原本就是一具没有自觉的傀儡，随着丝线的牵引而舞动，又随着线的崩落，以这种形式拉下帷幕？
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
“该结束了哦。”
少女的嬉笑声依旧响彻，如同获得了别样的满足。
艾拉的左臂，与她那无形的右臂彼此交叠，她的两手分别握住了黑色与紫色的长剑，如同舞剑般轻巧曼妙的旋转身躯，让两把剑发出切割空气的低吟，直到最后，两手前举，剑刃朝内，对准自己的心房，一齐刺入。
噗————
几乎同时，萝丝的胸口也随之撕开了一个血洞。
龙的心脏上烙印着两道镂空的纹路，一道逸散着紫色，一道渗出黑色的血，就像是两只绽开于心房上的蝶，振翅的蝶。
鲜血从二人的胸口喷出，艾拉的身体似乎失去了丝线的牵引，就这么软倒在地面上，萝丝则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她伸出仅存的那只手，死死握住自己开了洞的胸口，不由得喷出一大口血——不仅心脏被穿了个洞，诅咒还随着心脏向全身蔓延，萝丝的气息也随之不断下降，她很清楚，自己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狭长的竖瞳晃动着，瞥向了那正朝自己冲来的炎的魔物。
——既然如此的话，至少……
面对那向着自己直冲而来的白刃，那被称为露尼西亚的存在，萝丝或许还有余力试着闪避或是阻挡这一击，她最终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她就这样伫立在原地，等待那骇人的冲击径直撞上自己的身体，等待“伸冤者”将自己的胸腹贯穿，狂暴的神圣能量在自己体内涌动肆虐，与此同时，她也再一次张开了龙之颚。
纯净的毁灭，将义愤的烈焰所覆盖。
……
…………
………………
咔————
就像是什么轻轻破裂的声响，回荡在艾希瑟琳的耳畔。
在她的视野中，龙残缺不全的身体向着后方倒飞出去，而在炎之魔物的脸上，那层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像是面具，像是被谁敲碎的面具，像是初春的河冰般开裂，破碎，露出其后少女圣武士的面孔，露出那恍惚无神的、温柔的褐瞳。
“……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少女不知道第几次，第几次的提出这一问题，在今天，在昨天，在三天之前，在六天之前，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质问自己，质问他人，质问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命运又为何要如此残酷，为什么生命会因此而消逝，为什么温暖的灯火被吹熄，为什么恋人要背叛彼此，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刀剑相向，最后落得这个地步。
“艾拉……艾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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