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170章

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名字代表什么?我们所称之为蔷薇的,换个名字香味亦不会改变。

  它是一个愚人所讲述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像鹿豕一般的健忘,亦或是因为带着三分懦怯一分智慧的过于审慎的顾虑。

  指尖在键盘上反复敲打着——明明有更高效的输入方式,但最终还是保留了这样原始的作风,眼前的机器虽然内部结构都是最尖端的发明,外表和呈现形式却十分的……用委婉的话语来说叫做古典,用直白的话语来说则是老套,让人搞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女子看上去乐在其中,就这样毫无怨言的敲击着刻有字符的按键,噼啪作响的让它们呈现于纸张上。

  “诚然,贵公司的技术令人感到惊异,‘她’明明是机关造物,也没有嵌入拟似灵魂或者生魂,却能够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行动,做出反应,表现出性格和想法,按照命令去行动,比起真正的人类来说也避免了诸多问题……”

  “……”

  “但是,这依然不是我们想要的,莱柯先生。”

  “唔……”

  女子琥珀色的瞳孔又一次瞥向那熟悉的男人。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些许汗水,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从各种细节都能看出,他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拥有被称作‘心智’的多功能复合差分机关,正因如此,‘她’拥有思考的能力,能够情报进行统合,足以对现状进行判断,并且可以大量读取过去的记录——但这样一来就算是拥有了‘心灵’吗?”

  “您所说的,这个……”

  “或许这样的话从我口中说出来会有些奇怪,作为浪漫主义者的我看上去并不应当否认机器拥有心灵的可能性,尤其是像‘她’这样特殊的机器。但同时我也应当为我的观众们负责,输入大量的既有剧本,然后再按下输出的按键,这样的行为究竟是‘创作’,还是说,对于已有文字和情节的排列组合?

  或许因为数据库过于巨大,没有观众能辨识出这一点,也或许其实大部分剧作家的作品都不过是对于已有情节的‘再创作’——可没有‘心’,没有‘意志’,没有真正的‘自我’的话,就永远也无法说出自身对于剧本的理解,也永远无法写出属于自己的文字。”

  ——叮!

  不知不觉,长长的稿纸已经用到了最底端。

  ……

  “抱歉啊,‘歌剧院’,结果还是没能说服对方。”

  站在玻璃帷幕前,被称为莱柯的男人苦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他还是现在这副打扮比较顺眼,“歌剧院”心里不由得这样想到。

  “不,没什么,没关系。父亲大人才是,为什么会要道歉呢?”

  “因为这不符合你的期待吧。话说回来……父亲大人什么的,别这么叫了,我不记得有给你们做这样的设置啊,太羞耻了。”

  “父亲大人就是父亲大人。”

  包裹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指尖持续敲打着键盘,如果是人类的话,一般会选择脱下手套以便工作,但对于机关傀儡来说却没有这样的必要。现在明明不是测试或者工作的时间,“歌剧院”也没有被安排任任务,她却一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何似乎让稿纸上遍布文字就是她最大的乐趣一样。

  “我也没有什么期待,只是设置上最好能够回应父亲大人的期待。”

  “……哈啊……”

  “我会被废弃处理吗,父亲大人?”

  “不,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虽然莱柯看上去充满苦恼,但他还是对“歌剧院”回应以温和的笑容:“废弃是不可能的。持此之外,我会申请让你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对于上面来说,他们也需要能够作为拓展军工之外业务的转型证据吧,你就像是‘钢铁利维坦’在民用方面的里程碑一样呢。”

  “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精英型号吗?”

  “大部分还是军工方面的……民用方面的精英型号,你确实是第一批次呢,‘歌剧院’。”

  “是吗。”

  “晚安,‘歌剧院’。期待明天的好消息吧。”

  “晚安,父亲大人。”

  “所以说别叫我父亲大人啊……”

  ……

  …………

  ……………………

  嗡——————!!!

  “真是不干不脆啊,莉亚!这样的攻击可不是每次都管用的!”

  奔跑,冲锋,以最快的速度,身披燕尾服,以正装包裹的“歌剧院”,确实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胜任战斗一职的兵卒,她更适合在沙盘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凭借着蛮勇和毅力冲锋,跨过战壕,跨过沟壑,跨过同袍的碎片。

  顺便躲闪过那只要命中就能将她化作飞灰的漆黑的“光芒”。

  “姐姐,你来接我了吗?姐姐,露莎姐姐……我等了好久哦。”

  只有那漆黑一片的轮廓,却能让人一眼就判断出,那是曾经被称为“莉亚·埃法叶瑞特”,称为“仲裁者”的少女,穿着她未曾穿过,却不止一次出现于剧作家梦境中的盛装礼服,手持巨大到与少女的体型完全不相称的重炮,令人倍感怀念,又倍感毛骨悚然的“影子”。

  “真是恶趣味!”

  并不是指影子少女口中的话语,并不是指影子少女“脸上”的表情,而是指她手中的东西,有着与“征服者马尔杜克”相同轮廓的那个东西。

  嗡——————!

  震耳欲聋的嗡鸣声自两侧同时响起,至白无瑕、缠绕着魔力的耀目光束与不带半点光彩、漆黑如墨的“光束”碰撞在一起,结果毫无悬念,耀目的白色光束被毫不留情的压倒,压制,击溃,搅碎,变作灼热四散的白色飞雪,但无所谓,“歌剧院”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相反的结局。

  单纯从“武器”的出力上来说,“歌剧院”处在完全的劣势。

  自己手中持有的,是“仲裁者”所留下的“征服者马尔杜克”一门,“歌剧院”自身甚至无法与手中的武器直连,毕竟她的动力根本不足以为这门重炮供能,只能用龙晶加工而成的能量包作为弹药进行装填,对方手中的那个却根本就只是无意义的表现形式罢了,其本质乃是“影子”力量的外溢。

  明明是虚无的存在,却有着过剩而汹涌的力量,简直像是那些杂质都以这门影子的巨炮为途径倾泻而出一样。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她本可以用更加直白更加暴力的方法碾碎眼前这不擅长战斗的飞虫,却非要装模作样的进行“炮击”,简直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一般,露莎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对方在凭着恶意恶心自己。

  露莎并不需要将向着自己袭来的能量束击溃,只需要能够稍许偏转其轨迹就行,相比起正面以火力致胜,现在的她更需要以最快速度接近敌人,身为影子的“她”。

  “您在哪里,露莎姐姐?我能感觉到您的气息,您的声音,您的温度,您指尖的触感,您铃兰般的味道。但我却看不见您……不管有多么思念,都看不见您的身影……您来找我了吗,您来带我回家了吗?”

  “啊啊,是啊!就是这样,正是如此,诚如您所说啊!”

  冲刺,冲锋,竭尽全力,在这片几无遮掩的区域内奔驰,即使这意味着自身暴露于炮火的射线中也一样。

  “乘着无冠的骏马,手握雄鹰之枪,哈萨尔赐我以盔甲,银芒金光的血之轮,泽尔提赐我以祝福,此身永不坠于外人之手!”

  无论再怎么充满气势,充满斗志,全力以赴,力量的差距仍旧巨大到无法忽视。

  敌人是力量源源不断的影子,有着令人下不去手的外表,说着令人下不去手的话语,做着要将自己斩尽杀绝一样的事情,不仅不会累,不会饿,不会渴,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休息,出力还大的让人觉得过分。

  兵分两路的理由不仅是为了同时达成战略目标,同时也包括诱导“她”的行动——“她”大概是那些影子里最强的一个吧,就连那些曾经是大魔法师、职业军人或者其他强者的影子都没有分到这种力量,因为她是那些影子中最具有诗意,最能容纳恶意的那一个吗?如果“她”和只存在于推算以及理论上的“那个存在”一同发难的话,情况大概就并非露尼西亚一行与“歌剧院”联手就能处理得了的了。

  “请牵起我的手吧,请与我相逢吧,请像以前那样诉说我的唯一,请像以前那样为我展露温柔,请像以前那样呼唤我,请像以前那样拥抱我,给予我昼夜思念的您胸膛的温度。您是我自性的黑夜中仅有的光芒,我能感觉到您的存在,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好想与您一同起舞,因为唯有此刻,我才能感觉到您的温度——这里如此寒冷,像是亘古不化的黑夜。”

  “才不要把我说的那样伟大啊!即使我是那个稀世的剧作家,天才,令万民振奋,博取千万的掌声,收获雷鸣之喝彩的露莎,也不要用那样充满诗情又失真的说法来称呼我啊!我就是那样既没有拥抱你,也没有拯救你,更没有与你共舞过,这样不负责任又自以为是的姐姐啊!”

  话语与话语的碰撞,同时也意味着能量与能量的冲突,不知道第多少次,白色的光芒被漆黑的墨迹正面击碎,四溅的白色流星与黑色的雨烧灼着地面,扬起灰尘和铁屑组成的云雾。

  即使敌人只有一个,即使敌人攻击的手段单一且熟悉,推进的过程也是极尽艰难。哪怕是疏于前线战斗的“歌剧院”也知道,只有想死的人才会以纯粹的直线进行机动,如果想要顺利前进,她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利用地面上被火力洗礼而成的坑洼、丘壑、曾经是友军的废铁,不停切换自身所在的斜线进行机动,必要的时候甚至要进行急停来防止自身因为被预判到行动的轨迹而遭遇直击。

  “歌剧院”所能使用的,只有她的双腿。

  双脚上的“皮鞋”只是有着寻常外表而已,内部实际上是先进的机关造物,与“歌剧院”的双脚直接相连,可以提高奔跑速度,提供额外的推进力,但也仅此而已了。没有高机动型傀儡那样的推进喷口群,没有半人型傀儡那样的人马状半身,也没有“强袭突风组件”那般的外置机动强化装备。

  她所能做的,就是解除素体基于使用安全而进行的限制。

  不仅是双腿,腰部和脊椎也因为非正规操作而不停发出警告般的异响,知觉模拟系统早已屏蔽,不然那里恐怕会传来足以让心智产生报错的痛苦,仿佛能看见衣物之下,素体内部,那些精巧零件是如何摩擦出非正常的火花,如何一点点脱离应有的位置,如何剧烈碰撞着。

  就像是要奔跑到彻底报废一样。

  作为这份代价的回报——双方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的被拉近,近到仿佛能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漆黑的,看不出五官,只剩下轮廓的容颜。

  明明是那样的一张脸,露莎却十分确信,那就是她的妹妹,而不会是任何的其他人。

  “让我牵起你的手,让我拥抱你吧,姐姐。”

  嗡——————!!!

  汹涌骇人的黑之潮再一次泛起,露莎一边进行规避机动,一边试图以“征服者马尔杜克”进行反击——但就在她举起炮口,扣下扳机的时候,预料中的能量束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焦躁的“咔咔”声。

  ……弹药耗尽……

  ……炮管过热,为了防止炸膛进入冷却程序……

  不知何时,继承自妹妹手中的这挺巨炮,也逼近了极限。

  其结果,自然是致命的。

  “唔……——!!!”

  左侧小臂以下,完全损失。“征服者马尔杜克”,自可见视野中消失,无法读取其位置,判定为损失。机体大幅失衡,进入自动复位模式。在监视器锁定范围内,敌人已抛弃手中装备,开始向我方发进,需要进行迎击或撤退作业。

  这样一来,情况倒是明了了。

  明明只要再补上一发就能够击溃敌人,但“她”反而抛弃了手中的武器,那门影之轮廓的巨炮,反而完全启动了腿部的“强袭突风组件”,空手向着这里直冲而来——是因为恶趣味?不,大概是因为胜券在握而产生的傲慢吧,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坏毛病,既然胜利近在眼前,那么就要将战果最大化,“她”想要的不是击溃此身。

  而是将其吞噬,将其同化。

  “因为对手是我,所以,就算近身战也不会担心……是这个意思吗?”

  那熟悉的身影,正以优美的姿态飞舞着,向自己直冲而来,也不知道此时是应该感到悲伤还是该感到喜悦。

  真想牵起她的手啊,之前一直都没有这样做——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真是……被小瞧了啊,稀世的剧作家也不可能擅长战斗之类的。”

  自己的手段,对方大概是知道的,但却表现的完全不介意。就这么有自信吗?自信能在这距离总闸近在咫尺的地方,既不让自己的目标达成,又能够将此身轻松击溃,同时还能在最后将此身一并吞噬,打着如此贪婪的算盘。

  “那就——嗯?”

  想要一并往前冲,腿上却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巨响。

  ……腿部驱动,接近临界状态,警告,继续使用可能会导致素体出现严重故障……

  “哈……无所谓了。”

  她只是一边露出那招牌的张扬笑容,一边紧紧攥住右手,往身侧斜着一拉——

  漆黑的火焰静静燃烧,飘扬起苍白的余烬,灼烧着皮革手套,灼烧着仿生皮肤,灼烧着循环冷却液和拟似肌肉,灼烧着刻有铭文的金属齿轮,仿佛她凭空抽出了一柄由流炎构成的长剑,那蠢蠢欲动的并非明丽的火焰,而是是光芒之外的事物,是绝对无法出现在光芒之中的暗影。它们蠕行着,纠缠着,宛若云雾,又宛若泥沙,更像是某种拥有生命的事物,因为它们自己的理由聚集于此,聚集为缠绕在傀儡手腕之中的长剑。

  “使用这份力量的代价,就是与珍重之人厮杀。”

  耳畔仿佛回响着那冷冰冰的声音,回响着那恶魔般的圣武士所说的话语。

  “即使如此,你也渴求这份力量吗?”

  “嗯,是啊。”

  “那么,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确实呢,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没错。

  “她”向着这里直冲而来,明明身为怪物,却吟诵着富有诗意的词句,挥舞指尖,如同一位优雅而美丽的舞姬,一位无论被多少聚光灯打在身上,都只会望向一个人的舞者。而“她”所注视的那个人,也为“她”而做出回应,以本能般的动作端举起漆黑色的长剑,而后——

  不逃,不避,拒绝一切安全的选项。

  无视回响在心智内的警报声,将双腿的出力调到最大,让动力全数集中于那少数的喷口之内,集中于那脆弱的框架之内。

  一步,前踏。

  二步,冲刺。

  三步,突击。

  以双腿崩裂,分解,在金属粉碎的响声中四散为代价。

  仅此一次,人生中唯一一次,身披燕尾服的身影,化作了黑色的流星。

  比“她”更快——比影子更快。

  砰!

  逸散的能量与那残存的碎片一起,为“她”赋予了实体,为“她”赋予了能够触碰的双手,让“她”能够轻抚那朝思暮想的脸颊,让“她”礼服上的缎带迎风飞舞,一根接着一根的扎在露莎的身上,侵入“她”挚爱的身躯之内,蚕食,吞咽,分解,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化为与自己一样的“某个存在”的一部分,为“她”赋予了能够穿上玻璃舞鞋的双足,为“她”赋予了能够被拥抱能够感受到温暖的躯干——

  为“她”赋予能够被刺穿的权力。

  噗通————!

  重重撞在平台的尽头,撞在那巨大龙晶之上的两具身体,即使承受着剧烈的碰撞,也依旧没有分开。她们以比血肉相连更加亲密,也更加残酷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以长剑刺穿了自身和自身之外的另一具躯体,以绸带刺穿了自身和自身之外的另一具躯体,分崩离析的金属的素体,支离破碎的影子的轮廓,就像是在十指相扣一样。

  长剑不再继续贯穿,因为握剑之人已经失去了那份余力。

  侵蚀的进程早已停止,因为行使侵蚀与同化之力的存在已然死去。

  咔啦——咔啦————

  裂痕自长剑贯穿的位置开始扩散,在机关傀儡的身体上,在漆黑影子的轮廓上,能看见,在那仿佛玻璃一般碎裂的黑色残片之后,在那如黑色的蝶一般飞舞四散的影子之下,身穿盛装,身穿只存在于梦幻中的舞裙,有着漂亮白发和琥珀色瞳孔的少女。

  她的眼神朦胧不定,仿佛刚从长梦中苏醒,又仿佛要坠入梦乡,坠入那瑰丽而多彩的幻梦,只是因为眼前那熟悉的面孔,而选择在这清醒的世界中稍微多待一会。

  “露莎、姐姐……?”

  “嗯……咳、咳咳……姐姐我,就在这里哦。”

  ——直到最后也没能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