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那原本是为了还原“真实的天空”而制造出的仿制品。
艾拉·赫珀对“世界救济机关”的存在了解不多，但至少还是能够复述出他们的理念，以及基于这种理念展开的各种行动。据说，在那个现在已经无人知晓情况如何的机关都市“千叶”中，展开的是让人类能够在世界变得根本无法生存之后也依然能够延续的研究，他们将都市制作成应有尽有的世界卵，对现行世界进行复制，而后用他们的技术进行再现。
现在悬挂在三人头顶的天幕，大约也是为了实现这样的研究而进行的无数实验之一吧。
其原本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还原“真实的天空”——无论什么文献中记载的天空，都不是现在悬垂于三人头顶的模样，无论蚀日还是血月，全都不曾存在于世界的记忆之中。
“那是出了什么故障吗……？”
总觉得有些在意，露尼西亚眯起眼睛，凝视着高垂于天际的那一轮血色红月。
虚伪的光华晃得她眼花，她无法分辨那丝不安的来历，不知那是单纯源自于血红的月色，还是其他什么，某种更加深邃，更加隐蔽，也更加恐怖的事物。
那一个个阴影，一个个环形山，就像是一只只眼睛，不带感情，从无名高处俯视着自己。
“距离太过遥远，就算是本机也难以进行分析。”
艾希瑟琳一手挽着露尼西亚的胳膊，一边接过话茬：“污染，或许是类似的东西，爬上天穹，腐蚀日月，腐化原本正常的天幕，最后留下这般漆黑的幕布与血色的空洞，艾拉是否也会有相似的观点？”
“很有可能。”像是不甘示弱一般，艾拉挽住了露尼西亚的另一只胳膊，“熟悉的味道一直从那看起来像是太阳和月亮的东西上飘下来，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幕出现破损，而后被什么东西侵入并占领了吧。”
“你们在做什么啦……”
露尼西亚看起来颇为尴尬。
“不过，为什么救世主大人会在意这种事情呢？天空是虚假的之类的。”
“那还用说嘛。”叹了口气，露尼西亚一边继续往前走着，一边不甘心的时不时瞟向天空，“我从以前开始，看着的都是魔法投影做出来的假的蓝天，我一直都很想看看真正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虽然血月之类的东西的确挺奇怪的，但也算是有点有趣，结果……”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充满了怨念。
“结果居然连这个都是假的啊……”
“呼姆。”
艾希瑟琳嘴里发出了可爱的声音，歪了歪脑袋，看上去并不是太理解露尼西亚的说法。
“有的时候，真实的东西反而不是最好的。”她的声音轻缓而温和，夹杂着一如既往的无机感，“真实的天空，是永远被毒云覆盖、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事物，像是覆满灰尘的宝石杯盏一样，无法擦拭，无论原本有多么美丽，恐怕都无法再看见了吧。对于露娜来说，果然还是假的蓝色的天空更好吧？”
“嗯哼。”
艾拉不置可否，看起来对于她而言，只要是露尼西亚说的，无论是什么样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还是不行啊——”
露尼西亚嘟着嘴。
“就算并不美好，我也想要看看真正的天空，虽然这样的天盖也是第一次见，但果然还是想要看看天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露娜真是奇怪的是人啊。”
“哪有，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一行三人就像是漫无目的一般，行走在空阔的砖石道路上。
月轮是虚假的，但血色却是真实的，红华洒在大地上，而后又为三人手中的灯火所中和，变成淡淡的柔和的光彩。
浅橘色的光晕笼罩着三人，而在这片光晕之外的，则是渺远空寂的原野。村镇的废墟零零散散，那些被拆解被烧灼过的房屋的残骸就这样散落在地平线上，能看得出来，它们的居民并没有离开太久，杂草尚未蓬勃生长，甚至还能隐隐飘来已经变得淡薄的生活气息。
在夜幕下，在血色的月华下，那些就像是某种隐约而狰狞的怪物，只是静静伫立在远方，静静投来视线，既不行动，也不做声，沉默不语。
“漫长的旅行持续了十年、百年、千年，漫步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是在时间的河流上行走，足底溅起的水花便是记忆的痕迹，那些遇到的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人偶的存在，仿佛其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名叫艾希瑟琳的机关人偶就这样见到了很多人，旁观他们的生活，旁观世界的走向，既不行动，也不言语。”
艾希瑟琳柔软而浅色的双唇轻轻开合，如同在念着睡前会听的故事。
紧紧依靠在一起，抵御来自遥远北方的风，销魂蚀骨的严寒裹挟其中，而这只不过是已经毁灭的无数北国遗留下来之物。
一行三人就像是漫无目的一般，不，她们的确没有目的。三位少女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究竟在何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处。
不——只有露尼西亚才有这样的苦恼吧。
艾希瑟琳只想跟着她的脚步，艾拉只想亲吻她的足迹，会为目标感到苦恼的只有露尼西亚自己。
“露娜，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大家都想要做梦，比起这样的现实来说，还是梦更加美好，如果有温暖宜人的鸟笼，人们便不会再选择旷野，而是会选择鸟笼，至少在鸟笼中没有烦恼存在。”
“鸟笼里也是个好地方。”
露尼西亚也不再那么扭扭捏捏，夜晚的寒冷冲淡了她那股别扭的感觉，反倒是主动勾住二人的胳膊，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她们多分担点热量。
“只是，我想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
她极目远眺。
在丘陵的尽头，隐隐能看见白色的事物。艾鲁穆之墙正耸立在那里，像是昭示自身存在，哪怕是在如此死寂的夜晚，也依旧闪耀着长明之光。
第七章 执子落子（其之一）
“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动作。”
赛斯汀又一次在沙盘上画了几个圈——电子沙盘同时连接着指挥系统，除了可以用于审查局势之外，同样也可以直接用来调度属于赛斯汀指挥范围内的部队。她一边编组出“猎犬”和“铁雨”的混合部队，一边让“渗透者”与“白鹰”进攻马里艾公国的哨所。
整片平原都在“侦察者”无感情的监视器之中，整片平原便也同样于赛斯汀而言毫无秘密，无论是“纳特亚的遗产”还是马里艾公国军，都过于沉浸在过去的战术思想中，完全不会对自己头顶悬垂着无数黑铁之眼的事情有所察觉，自然也不会有所防备。
于是，一切都在赛斯汀的眼中，无一遗漏。
庞大的数据量和运算资源几乎能让寻常人的大脑炸裂，赛斯汀看起来却毫不在意，在黄金的单瞳闪烁之间，反而将那些杂乱无章的信息流整理的井井有条，关于钢铁利维坦部队的，关于“纳特亚的遗产”的，关于马里艾公国军的。
除了关于露尼西亚一行的。
赛斯汀完全确信，露尼西亚回来，她已经来了，她已经在寻找自己的路上了，即便如此，她手下的“侦察者”始终未能搜索到那一行人的行踪，仿佛她们在进入埃克斯托夫大平原后便凭空消失，只有曾经的脚步预示着她们的存在一般。
艾希瑟琳屏蔽了她们一行的存在，看起来，她并不打算给赛斯汀以躲着露尼西亚的机会。
“无论复国军还是公国军都什么也没做。”
露莎·埃法叶瑞特一脸慵懒，即便作为机关人偶，她不会有疲惫，不会有倦怠，她还是懒懒散散的半躺在沙发上，让其手下的“渗透者”们为她捶腿捏肩，当然，她也同样不会需要这种服务，毕竟她本质上只是机关人偶而已。
她同样能够共享这些情报，时不时出于兴趣一般对手下的人偶们进行部署。作为一台专门被生产用于进行指挥的特化型人偶，“歌剧院”露莎·埃法叶瑞特对于处理那些冗杂情报相当有一手，倒不如说，这简直就是烙印在她心智深处的本能。
“两方演员只是上台打了招呼，充其量不过是握过手，鞠了躬……哎呀哎呀，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可真是让人心情复杂，说他们太有礼貌呢，还是太过保守呢？”
“哼。”
看起来，赛斯汀相当不习惯和这位指挥特化型精英的共处方式，虽然她平时就给人一脸不爽的感觉，只是到了现在，这种感觉似乎更加明显了些。
“安静到不自然。亚历克西斯居然会放弃亡灵最有优势的夜战，转而选择在白天和公国军正面冲突？何况他根本没有亲自下场。”
“这次的剧本很喜欢埋爆点呀——”
歌剧院意味深长的微笑着，她拖长的尾音让赛斯汀也不由得抬起头，望向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庞。
“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直觉。”
撩起长发，这位男装美人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
嘎哒、嘎哒——
仿佛高筒靴般的机械构造践踏着乱石，践踏着尸体与骸骨，矢量喷口依旧残留余温，只是将其触及，那些曾经还能活动的事物便为精巧的足底烧成焦灰。
嘶——
北风呼啸，炮口残留的炙热急速冷却下来，随着风向飘起缕缕白烟。
几乎有成年男性整个身体高大的黑色巨炮，如同温顺的宠物一般，安稳固定在少女人形的腰腹两侧，明明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少女人形却只是披挂着一件仿佛黑色菱格拼接而成的精巧紧身衣，她没有披挂下装，亦没有着袜，她不愿意为了美观而妨碍刚刚换上的喷射组件运作，毕竟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在第一次出击中留下劣迹。
一队“铁雨”从她身旁经过，几乎各个身上都带着先前交战留下的痕迹，肢体残缺、涂装损毁，当然，她们不会有怨言，不会对这些看上去是普通人致命伤的痕迹有任何表达，她们只是同型号人偶的“傀儡”，不像那些正儿八经的人偶，会说悄悄话，私下里也有自己的性格。
即便如此，她还是向着那队傀儡点头致意。
——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同样的回应，这让少女人形看起来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唔哇，傀儡也会这样回应的吗……？”
小声嘟哝着，她继续指挥起手下收拾战场。“渗透者”与“铁雨”们跑动起来，搬运尸体和杂物，开始将这片据点重新清理成白地。
这不仅是她第一次出击，同样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将指挥模块投入使用，哪怕已经在模拟中运作过无数次，她也始终感到紧张，生怕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所幸她的敌人并不足以让经验的青涩得以体现，所幸她得到的训练终归踏实可靠。
她在人格上的设定毕竟只是个少女，也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让少女使用这种与自己体型完全不般配的重炮。
“嗨~莉亚，情况怎么样？”
通讯频道突然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歌剧院”正充满活力的与她打着招呼。
“啊，嗯……露莎？这里进展顺利，唔，没有特别需要报告的事情。”
当然，原本也没有进行报告的必要，实际上如果不需要下达进一步指令的话，“歌剧院”就连进行通讯的必要都没有：她始终通过“侦察者”的眼睛盯着这里，确保一切都在她掌控之内，确保情况不会超出预料，一路冲向不可挽回的境地。
这并不意味着“歌剧院”对“仲裁者”的不信任，倒不如说正好相反，她们之间有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前者对后者的执行力绝对信任，而后者也会对前者的决策绝对信任。
明明不是连号，也不是姊妹机，她们的关系却比姊妹机更好。
“歌剧院”所不信任的，归根结底是剧本之外的事物，她不信任未经训练的演员，也不信任没有沟通过的舞台和灯光师，相比之下，她只信任能与自己交心的“仲裁者”。
莉亚——轻巧精美的“莉亚”。
“那么，是否如同我所预料的一样，对手戏的演员演出投入、声情并茂、发挥超常、叹为观止？啊，你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的，一定是这样的！”
“唔……嗯。”
“嗯嗯，好，没有任何问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里还出现了，唔，大约是复国军的亡灵部队，我方抵达的时候，它们已经在试图攻占这这座堡垒了。”
“喔~”
“歌剧院”的声音听起来越发明快。
“那可真是一群尽职尽责的好演员。”
“？”
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仲裁者”只是困惑的歪了歪头。
第八章 执子落子（其之二）
原先的这块地——棘叶堡——隶属于马里艾公国军，可以说算得上是这埃克斯托夫大平原上守备力度最强的几处据点之一。石铸堡垒被附上魔法，城楼上遍布弩炮，地下室里储存着量足够大以至于能够轻松坚持到特威克城的援军抵达，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看出伊瓦诺夫大公对这方据点的重视程度。
易守难攻，用这个词来形容棘叶堡的情况最为合适。
这种优势给了驻扎于此的马里艾公国军以极大自信，他们非常确信，只要自己不主动投降，敌人就没有可能攻占此地，而只要特威克本阵的援军抵达，他们就能够轻松完成反攻。然而，这种自信在三天前开始被一点点磨削，直到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感到恐惧了。
从三天前开始，小股小股的常规部队便开始试图对他们发起进攻。对方打着双翼双爪、手执鸢尾花的红鹰旗，隶属于“纳特亚的遗产”复国军，看起来倒不像是传闻中那般精锐，在守军看来，顶多也就是上级佣兵团的档次。
倒不如说，在他们眼中，对方的专业水平可能还有所不如。
从他们的行为来看，他们毫无疑问打算攻城，即便如此，他们既没有使用古纳萨兰王国最为出名的法术和药剂，也没有准备攻城器械，仿佛像是想要仅凭这些血肉之躯来攻克城墙和堡垒。这当然是笑谈，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守军便依靠几次主动出击将对方打退，一来一回简直如同过家家一般。
包括棘叶堡在内，埃克斯托夫大平原上的几个重要据点都在近期进行过翻修和强化，躲在宛若缩小版艾鲁穆之墙的坚壁让守军越发放松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最终也没有选择向特威克求援。
城墙不仅加强了自信心，也加厚了自负感，虽说有一部分士兵对这种半吊子进攻感到不安，认为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但作为这一据点将领的艾博兰·哈耶特坚持认为，如果他连这种程度的攻势都抵挡不住，甚至还要厚颜无耻的向本阵求援，那么在战后的例会上他毫无疑问会颜面无存。
出于这种考虑，他不仅没有派出信使求援，反而还选择趁着夜色带领精锐亲兵出击，想要一展雄风。
在驻扎马里艾公国边境时，艾博兰·哈耶特便是以夜战奇袭出名，他以此击溃了无数邪教徒与叛乱者，从而赢得了今天的地位和荣誉，今日今时他便是要故伎重演，以此来让自己与伊瓦诺夫大公眼中的地位再一次攀升。
不仅他擅长于夜战，除此之外，他还自备经费，为自己的手下精锐准备了来自北境和东方的小道具，也就是所谓的夜视仪：既然对方是以魔法，自己反倒在仰仗于魔法，岂不是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他得意洋洋，甚至可以说势在必得的领兵出击，留下大部队固守于棘叶堡之内，准备随时击退敌人不自量力的又一波攻击。
当然，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纳特亚的遗产”一处据点，在安排妥当之后便率领一队部下随自己冲锋——他本人也算是个小高手，至少比他手下的士兵更强，这样做也算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当他真的带人冲进森林深处时，他便傻了眼。
入目之处根本没有什么“纳特亚的遗产”复国军。
只有亡灵，骷髅、行尸、幽魂，它们眼中冒着幽绿色的冷火，正以无感情的眼神牢牢盯着这些闯入此地的生者。
等到艾博兰·哈耶特发现情况不对，准备率军退走时，那些幽绿色的火光已经变得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团团围住。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确认，只需要用耳朵听，听那些充斥饥饿的嘶吼，听那些充斥痛苦和怨恨的低吟，就能感受到敌意，感受到冰冷，感受到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映照在艾博兰·哈耶特眼中的最后的事物，是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
双翼双爪、手执鸢尾花的红鹰，随着北风而招展。
……
“莉亚。”
“我在，还有别的事情吗？”
在确认没有人类部队与亡灵残余之后，“仲裁者”的情绪明显平复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她正按照之前的指令，指挥手下人形移平那已经几乎被她炸成一摊废墟的堡垒，而后再清空出来的平地上规划范围，搬运资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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