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从市中心乘车前往这座城市的最边界，再从那荒凉的街道重新走回这座城市的中心，两种体验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楼宇滑向视野的末端，成群结队的行人再一次映入眼帘，似乎两者并不处在同一个世界，只是它们正好于此交错。
平整的砖石步道。
宽敞的马路，马车和机关装置行驶其上。
黄昏时刻便会自动亮起的字祷子路灯。
林立的楼房，整洁的路面。
没有人对这一切表现出意外与惊讶，在那些往来的行人看来，这些都太过寻常，不值得多投入一点视线。缺少了盔甲，缺少了武器，像是这些东西并不能在此地成为第一优先的追求，人们再一次披上了柔软的棉布和丝绸，为了舒适，以及体面。
冒险者总是有一席之地，不过在这座城市里，他们显得更加醒目。
“感觉我这身盔甲应该拿去翻新一下……”
“防御性能确实下降了。”
“主要是不好看啦。”
捏了捏用于遮挡破损部位的白布，露尼西亚看上去颇为不好意思。
“至少应该再打磨一下，上个蜡什么的……”
在野外还无所谓，在街道上多少便有些太过显眼了。
在马里艾，在特威克或者诺萨维，在普奇利亚或是其他城市也不会有什么所谓吧，即使是这样破损的铠甲，在这些地方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物——甚至于，就算是这种铠甲，也算得上其中状态比较好的那一批。
看起来就像是，这座城市没有经历过苦难一般。
这里和山下的村镇有着巨大的差异，这依旧在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这里和并不算太远的国境线外的另一边更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明明如此接近，却几乎不可能理解彼此，国境线看似空无一物，又切实的将因果隔绝开来，似乎战乱与苦难仅属于马里艾，一切都和这个名为缪兰德的国家无关。
自己好像并没有对此发表评价的余地，毕竟，名为露尼西亚的少女，至今仍不过是仅仅跨越了几个城市、刚刚脱离笼中鸟这一名头而已。
还有很多需要见证，还有许多需要感受，还有诸多需要化为回忆。
诺萨维的酒馆让她印象深刻，那里有着硬面包和辣味杂烩锅结合而成的食物，据说诺萨维的酒馆常常会往廉价的大麦啤酒中掺水，对于没在那里品尝过酒精的露尼西亚而言，这种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好像没有酒馆唉？”
“地图上说有‘酒吧’。”
“……地图？”
露尼西亚歪了歪脑袋，艾拉则回问道：“我们好像还没有购买地图，艾希瑟琳是从哪看到的呢？”
“这里的字祷子这么充足……”
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着什么一般，艾希瑟琳在半空中换了个姿势，从仰躺转变为侧躺。
“似乎随处都可以接入网络。这里的人，使用着字祷子的机关，用字祷子为自己服务，却对字祷子本身似乎缺乏认知……它们在游离着？织成网，排成谱，却没人去欣赏？不设防备，没有阻碍，只要伸出手就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看到它们本身，以及它们所包含的信息。”
恐怕只有与艾希瑟琳体质相同的存在，才能完全理解她现在所说的一切，那是不论露尼西亚·阿格丽斯还是艾拉·赫珀都无法理解的领域，只有她才能触碰，只有她才能亲吻，只有她才能述说，关于无形世界中的一切。
“嗯……”
露尼西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酒吧和酒馆应该……不太一样吧？”
“酒吧是专门喝酒的地方……酒馆是……让想喝酒的人吃饭的地方？”
看起来这个问题对于艾拉来说多少有些困难。
“那酒馆和餐厅的区别呢？”
“酒馆是在喝酒的地方吃饭……餐厅是在吃饭的地方喝酒……？”
很显然，艾拉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常去，让她来作答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那果然还是去餐厅吃饭吧！”
对于不擅长酒精的露尼西亚来说，酒似乎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将难懂的问题抛在脑后，准备去体验自己没有体验过的食物——她多少取回了些轻快的心情，深吸一口气，打算就这样去面对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第十九章 餐桌上的灰云
“这个是牛肉。”
“嗯，是牛肉。对于露娜来说温度应该正好。”
看起来有些黏黏糊糊的鲜红色事物，勉强可以分辨出里面的块状物，再加上顶部撒上的些许绿色碎屑，大约是香料叶子，装在明黄色的陶盆里，如果露尼西亚没有记错自己点过什么菜的话，这个大约就是她想要的炖牛肉了。
家常餐厅不应该对摆盘有所期待，这是常识！
“这个是……”
“沙拉，大概。”
艾拉的语气有点不太确定。
白色的是奶油？红色的是……甜菜？黄色的是土豆？还有橙色的是什么玩意？透明的是……大概是洋葱。剩下来的是什么东西，老板介绍的语速实在太快，让人没有听清楚……
“白色的是乳酪酱，红色的是甜菜根，黄色的是土豆，橙色的是胡萝卜，无色的是洋葱，剩下来的则是肉冻。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用的不是肉冻，而是鲱鱼，只不过现在已经买不到鲱鱼了。”
这种时候还是艾希瑟琳更加可靠——不仅是完美的记录下了老板的台词，更是只需要一眼就能扫描出盘子里堆砌成圆柱体的整齐事物到底是由什么成分构成的。这个结果不能说让人不满意，只是实在让人不太能打起精神来。
“那这个呢？”
露尼西亚指了指另一个盘子里的东西。
“这个是奶酪饺子。”
“饺子是什么呢……”
点餐的时候也完全不知道名为“饺子”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只不过看到名字叫做这个的东西出现在了主食一栏里，又恰好完全没见过，所以就鬼使神差的要了一份，就结果而言，露尼西亚的确是完全没有见过这种名为饺子的东西。
“有些地方会吃这种东西，用面皮包上馅料……然后烹饪。”
“那听起来和馅饼好像差不多。”
“应该还是有区别的。”
“会吗？”
“至少馅饼肯定不是饺子。”
明明艾希瑟琳看起来也根本没吃过饺子，但她就是有一种谜一样的自信，可以如此斩钉截铁的给出回答。
“这个呢？”
“这个是土豆泥。”
负责回答的是艾拉·赫珀——虽说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那个黄黄的、撒着几片葱花的糊状物怎么看都是土豆泥，应该不至于是其他什么东西。
“那这个呢？”
“这个是土豆饼。”
把土豆泥和淀粉捏成厚实的饼状，放在铁板上油煎一下，最后得到的大约就是这种表皮焦黄、散发着香气的事物。
“……土豆有点多呢。”
“还好吧？露娜大人不喜欢吗？”
“倒也没有啦……”
土豆，马铃薯，这种东西对于冒险者来说不算陌生。虽说土豆并不算耐储类型的作物，不管是生的熟的只要摆一摆就会变得不能吃，发芽的话吃了还会中毒，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产量大、耐寒且能够快速满足能量需求的食物，在现在这个世道上都会很受欢迎，不管喜欢不喜欢，不管能不能满足野外需要，该吃到的时候总是能吃到一大堆。
“原本法师也是可以释放造餐术和造水术的吧？”
“至少有文献作证。”
一边拿起餐具，露尼西亚一边与艾拉和艾希瑟琳闲谈。
在南方地区也开始出现减产的问题，受制于愈发封闭的环境和愈显漫长的路途，更能适应环境变化的作物无法及时送往每一处，在人迹罕至的乡间，农作物在谜一般顽强的生命力下依旧茁壮成长，似乎污染和越来越寒冷的气候都无法将其打倒，但谁都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多久，还能持续到何时。
“到底为什么会消失呢——”
“这个文献上……”
“文献上真的有说法吗？我听说过的都是些感觉很靠不住的东西，比起正儿八经的记录，更像是坊间传闻之类的。”
“……没有。似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法术会从魔网中消失，其原因，甚至其时间，都是未解之谜。”
“这样。艾希呢？”
“个体艾希瑟琳不会使用所谓的‘魔法’，也接触不到露娜口中名为‘魔网’的东西，有所耳闻，有所接触？那也不过是水中之月，所见之物仅是幻影。”
“嗯哼。”
也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虔诚者啃食没有味道的饼与面包，饮用仅仅是水的无色液体，法师能为面团赋予绚烂多彩的味道，也无法改变其只是面团而已的事实。给予理解吧，给予宽慰吧，毕竟这种行为也是强者的专利，无能为力者依然需要耕种土地，在被酸水污染的黑泥中撒下种子，等待作物抽芽生长，等待着又一年的丰收。
收获大麦，收获土豆，收获强者无法创造，又迫不及待想要去享受的食物。
也不坏。作为有着悠久土豆烹饪历史的国家，或许可以期待一下这里的土豆和其他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
“没有土豆？哦，至少本人没有在桌上看到和土豆相近的事物，您想必确实是没有准备那种东西吧？”
“据我所知，东部，东北部，北部，这些地方的人是不吃土豆的。”
“您说的没错。”
“您在这些地方待了几天，所以也对土豆敬谢不敏了吗？”
“这就是天大的误解了，只是今天本人正好不想吃土豆而已。”
摘下礼帽，和大衣一同挂上一旁黄木雕成的衣架，朱利奥·德·霍华德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一种复合社交礼仪、礼节性的笑容，既不会让人生厌，也不会让人喜欢，似乎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笑容，哪怕现在并非正式场合，也很难改正过来。
“……这么说来，您现在本来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才是。”
从桌上拿起朴实无华的玻璃酒瓶，随手为自己倒上一杯蜂蜜酒，这种用肉桂与蜂蜜酿制而成、带着甜味的淡金色液体，在这座城市中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那些浑浊的乳白色粮食酒，酒瓶上没有贴着标签，大约也是自酿的产物。
弗朗契斯科·斯图亚特并没有准备招待朱利奥·德·霍华德，后者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件偶然事件罢了，发生了也无所谓……没有发生也无所谓，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准备。
饼干，黄油片，洋葱丝，红萝卜片，盐和黑胡椒腌制的生猪肥肉，一瓶蜂蜜酒，一瓶粮食酒，不管来者是谁都能对饮，也仅此而已。
“呵呵，本人倒是觉得自己挺受欢迎的。”
“只是在想，这时候您应该正在接受采访才对——那些记者？”
“给他们之前写好的稿子即可。”
伸手抓起盛满乳白色酒浆的玻璃瓶，给自己斟上一杯，朱利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明明一直维持着这种不咸不淡的笑意，他却似乎完全不觉得疲惫，反而颇为怡然自得。
“《山城报》和《新视点》的记者恐怕没这么好应付。那可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啊，用非一手的稿子就能打发掉？”
“他们总归是要在明天前……把东西写出来的。”
朱利奥看上去并不在意。
“那看来我应该担心一下了。”
“担心什么？”
“会不会马上就有记者来敲门。《山城报》那帮人可喜欢把证件贴在人脸上了。”
“您这里还算是挺隐蔽的。”
“过奖了。”
饮酒，享用桌上餐盘内的冷菜，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里不是酒吧，没有多余的客人，没有名为酒保的眼线，这里亦非会客室，没有随时待命的仆人，这里只是一件最多可以容纳四人的小小房间，有着桌椅，有着衣架，墙上挂着装饰用的盾牌和短剑，壁炉中火光跃动，让这里不至于陷入黑暗。
这里没有旁人，所以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这里没有旁人，所以能够畅所欲言——仅限于想要对方听到的那些。
“南边的情况，想必您已经听说了。”
“马里艾？在路上已经了解过了。”
“那我们二人之间便不需要为这个话题多做展开。
您这趟是去了夏希斯，还是斯尔顿长城？”
一个在东面，一个在北面。
“都去了。”
“那还挺快……比预想的快。”
“日夜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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