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朱利奥轻笑了一声，看起来这个话题勾起了他的一部分回忆。
“那么，情况呢？”
“这种事情您直接去问接线员就行，昨天就是例行通讯的日子，就算是斯尔顿长城的消息，也差不多该传到了。”
“哦！这就是您不对了。”弗朗契斯科耸了耸肩，“倘若这样就行，您又何必往北边去呢？当我们在缪兰德这里做准备的时候，您动身前往斯尔顿长城，看过了那里的一切，在这件事上，您可以说是我们的代表——当然了，说不说是您自己决定的，只是那里的情况终归要摆在内部会议上讨论。”
“确实是要讨论。”
“虽然我这边意愿很明确，但如果没有足够明确的说法，斯图亚特家也就只能投反对票了——这和我方的想法没有冲突，我们愿意换个方案。”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再换个方案也不是不行，总归是有的讨论。”
“确实，这个不是可以用来交换的情报。那么您听好了。”
清清嗓子，压下嗓音中那些许嘶哑的部分，朱利奥·德·霍华德的嘴角随之垂下，收敛起那种不咸不淡的社交微笑，弗朗契斯科·斯图亚特便也随之正了正身子。
“东方的情况，您也好，我也好，直接看送来的情报即可，夏希斯也好，利亚特也好，本人去过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这些地方的情况无从隐瞒，也和缪兰德这里收到的无异。”
“没有区别。东方越来越冷，但正如您，还有本人所知道的，这在眼下的情况里甚至算不上问题，就算我们完全不管，甚至于掐断对他们的支持，将重心完全转移，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他们并没有面对超过限度以上的困境。”
“所以问题出在……”
“北面。斯尔顿长城，嘉拉诺长城，这些地方。”
“整个北部防线。”
“差不多如此，寒冷和强风，接连不断的暴雪，这些问题没有得到缓解。”
“并且越来越严重，我想您肯定不是打算说这个。”
朱利奥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沉默着，深深凝视了弗朗契斯科一眼。
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观测报告……嗯……观测员很敬业。”
“在暴风雪中进行观测？”
“还是能看到些东西的。您对北境的工作者们认知不足啊。”
从口袋里掏东西的动作并不能缓解朱利奥那板着的表情，他从口袋中摸出几张照片，一张一张平铺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
“确认看过了？”
“确定。很确定。”
点了点头，朱利奥立刻以极快的动作将那几张照片一一反扣在桌上，再一张又一张重新叠在一起，塞回自己的口袋中，似乎生怕这些东西多暴露在外一秒钟。
照片上的景象，看上去和弗朗契斯科·斯图亚特所理解的那种暴风雪并没有太大差异，深灰色的天空，仿佛铺天盖地般印在上面的白色雪花，而除此之外，除了这些再寻常不过的暴雪景象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那是什么？斯图亚特家的嫡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甚至于仅凭刚才那短暂的一眼，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从照片上看到了雪景之外的其他东西，这是基于他视觉所下达的判断，而他的灵感，他高于肉眼的感觉告诉他，他的大脑告诉他，在那片暴雪之后，在那深灰的背景色之后，那些朦胧且并不明显、只是因为色差而让人体会到存在的更加浓郁的暗色，并不是拍摄问题导致的错误，那些东西拼接在一起的话，一定，一定会产生出一个具体的形象，一个能为他所理解，能够动摇他脑髓的形象。
那是什么？
大脑自顾自的发问，而无法给出解答。那就是这样的东西，似乎它无法被这种寻常的器械所记录，即使记录下来，大脑也无法去理解，器械在保护自己，大脑同样在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会因为那个东西而产生不可逆转的问题。
“所以……那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正如朱利奥·德·霍华德那难看的表情。
“您了解终北战争吗？”
这个回答则显得答非所问。
第二十章 少女的出行
“今天的人没有之前多呢！”
“因为今天是休息第一天吧，所以大家都在家睡觉……之前调休的时候透支了体力，之类的……总之明天才是假期开始的日子。”
“调休？”萝丝尾巴在身后晃了晃，“那是什么？”
“维持一星期的建国纪念日假期，名义上是休息七天，但在假期之前要加一天班，假期结束之后也要加一天班……”
“嗯嗯~萝丝明白了！调整原本假期和工作日的顺序？”
“差不多吧。”
“嗯哼？”
萝丝的尾巴依旧一摇一晃，视线也再一次放到了柯莉特身上——柯莉特心不在焉这种事情，她只需要三两句的交谈就能明白，她是如此的了解这位身边人，只用眼神，只用指尖的动作，她们的心就能相通。
柯莉特正拿着个萝丝所没见过的小盒子。
黑色的硬纸盒，没有明显的装饰物，只有表面用于固定的十字形蓝丝带，让它获得了几分能让人予以注意的本钱。柯莉特正看着这枚小小的盒子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的土豆很不错哦~？”
“会吗？那只是普通的土豆而已吧……？”
“比上一次的要软一些。”
“这个倒是没错……”
看起来应该不是在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分心。
“所以柯莉特，这个是什么呀？”
伸出手指，戳了戳黑色的纸盒子——对于萝丝来说，绕来绕去的套话果然还是太麻烦了，远不如直接来问更符合她的性格与爱好，她那副充满活力的快乐表情也确实很让人难以拒绝，所以柯莉特也只是微微笑了笑，便伸出手去，将缠在盒子上面的丝带解开。
“这个啊……结账的时候，店长说我是今天第一百位付款的客人。”
“于是就送了小礼物？”
“就是这样。”
“是什么呢？”
“星空……棒棒糖。”
难得的，柯莉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像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强撑的笑意，只是看到便能知道，现在的她是发自内心的在高兴着。
黑色的绒布上，两颗带有星空图案的棒棒糖静静躺在那里。明明只是在珊瑚糖制成的糖球上印上带有图案的糯米纸，自己在家里都能动手制作的简单零食，或许口味也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在黑色绒布的衬托下，却如同真正的星空一般，璀璨且美丽。
明明谁都没有见过星空，柯莉特也不例外，在夜晚抬起头，看到的也只是漆黑的云层，星星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些据说会在夜晚出现，一闪一闪亮着光的事物究竟是否真的存在，那些事物仅存在于遥远的记录当中，些许文字，些许图片，些许影像，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模糊不清，人们只能用自己的想象去补全那些磨损掉的部分，化为现在所能看见的“真实”。
就是这种东西，让柯莉特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这家店很懂喔~？人们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呢。”
“是啊。”
“柯莉特也很喜欢呢。”
“非常喜欢。”
“和音乐相比呢？”
“一样喜欢。”
“和英雄故事相比呢？”
“全都很喜欢。”
无论是提问还是回答，都十分流畅，没有半点停顿。
“都很漂亮呢。”
“确实。萝丝想要哪一根？”
一根印着紫色的星河，另一根则印着蓝色的星海。星星这种事物，真的会有如此繁多且闪耀的色彩吗？这种问题只有真正见过它的人才能回答，却不会有人对这些依托于人们想象力的图案表示质疑，似乎这种质疑只会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悲哀。
“那我要紫色的！”
“那我就要蓝色的好了。”
紫色更接近于萝丝的印象色，蓝色倒是和柯莉特看上去并不怎么搭——她琥珀色与金色的瞳孔，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大衣与白色的内衬，再加上红色衣领夹，这些都与蓝色无关，不过她还是欣然接受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根棒棒糖。
撕开透明的糖纸，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其一把塞入口中。
除了甜味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味道，即使如此，柯莉特还是显得十分满足。
为什么会喜欢星空？这种问题萝丝并没有问，无非是因为没有必要。她了解名为柯莉特·卡洛琳的少女喜爱着什么，明白热爱秩序和正义的她讨厌什么，也知晓星空有什么地方吸引着她的目光。
“柯莉特想看吗？”
“嗯？”
“天空。”
“……那肯定是想的吧。”
她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即使不会隐瞒答案，也有些羞于将其说出口。
融化的棒棒糖，化作清甜的糖液，像是让星空也一并融化在口中，带着些许温暖的热度。
这么说来，其实很久以前就问过类似的问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看着和那些英雄有关的故事，记录在放映机里的二十分钟一集的影像，画册与小说，蒙面的英雄们击败邪恶，拯救世界，歌颂正义，友情，爱和希望，或许并不是每个人的故事都那么圆满，或许并不是每个人的故事都那么光明，但他们最终都会收束——
都会获得自己的结局。
萝丝对这些作品的观感一般，既不讨厌，也说不上特别喜欢，柯莉特想和她一起看的话她不会排斥……应该说，是会摇着尾巴快快乐乐的坐在一边一起看，就算她其实不太看的进去或者不太看得懂。
偶尔，她也会问柯莉特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作品呢？”
最开始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进，随着一起生活的日子逐渐增长，不管是萝丝还是柯莉特，最后都明白了缘由。
这次也一样——至少本该如此。
“《席兹伯格》……”
“嗯？怎么啦？”
摇晃着尾巴，萝丝扭头望向柯莉特，而后者正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萝丝有看过吗，《席兹伯格》最初版本的剧本。”
“没有耶。”
萝丝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柯莉特会这么问。
《席兹伯格》她可熟悉的不得了，作为她一遍又一遍出演过的歌剧，她几乎能把所有演员的台词都给背下来，这点对于柯莉特而言也一样。她知道《席兹伯格》改编自一个同名的传说，但她并没有读过那来自于安达-布伦山脉深处的故事。英雄席兹伯格、魔女罗莎琳、贤者拜尔赫斯，他们的故事如今家喻户晓，但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些知道，他们最初的旅途是什么样子，其他人所了解到的只是柯莉特改编过的剧本而已。
“和现在的版本有什么不同呢？”
“席兹伯格带着罗莎琳的尸体和戈多娜的黄金，希望以黄金为祭品，换回罗莎琳的灵魂那一段……原本是发生在山顶，大战过后的山巅一片雪白，万里无云，抬头望去便能看见夜空与繁星，英雄就在这片天空下呼喊，对星辰诉说古老的誓言。”
这和萝丝所知道的、现行的剧本并不相同，她便静静的听着。
“用其他的场景，无论如何都无法还原出那种感觉。但我从来没有见过星空，我认识的人中也无人见过星空这种事物，马里艾境内有着据说能以假乱真的天幕，可那东西建成之后，人们能看到的只有不像是太阳的太阳，不像是月亮的月亮。星星有着怎样的色彩？星星有着怎样的形状？星星有着怎样的光亮？它们和太阳，和月亮有什么不同？星星构成的天空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些我都不知道，就像我没有见过蒙面的英雄。”
一遍又一遍，用指尖搓着手中的糖棍，甜味残留在口中，却也仅仅只有甜味，她的舌尖想要品尝星辰的味道而未能如愿，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感。
“我修改了剧本，反复梳理修改后的故事，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也就是萝丝和柯莉特一起演过的样子。”
“有的时候我是负责演奏的吧？”
“那几次，观众的热情好像没有其他时候高呢。”
“是吗？”
柯莉特浅浅的笑了笑。
“席兹伯格能成为英雄，但是我没办法成为席兹伯格，因为我没有见过天空吗？观众们都很满意，所以他们掏钱去买门票，所以他们在演出的过程中压低声音交谈，所以他们在最后给予雷鸣般的掌声，他们想必很喜欢这个故事。我始终无法满意，它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因为我做不到。”
星空的存在本身，便代表了未知和浪漫——抬头能望见的东西是天空，云与蔚蓝的天幕，而在这天幕之上还有更多更广阔的事物，到了夜晚，它们便会展现出自己小小的边角，用颜色各异的光彩去吸引目光。人们将星辰串联为星座，为它们赋予意义、故事与想象，即使无法抵达，即使无法触及，灵魂也能驶向那里。
向往和遗憾共同存在，无法飞行者憧憬天空，暗无天日者自然也憧憬星海，他们都是同样的。
“萝丝明白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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