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柯莉特很清楚，她知道自己的同行者怎么想，也知道她如何理解自己，正如自己了解她一样。
街边的长椅并未沐浴阳光，那些不存在于如今这个世界的事物，并不能为其带来暖意。冬日得风让刷过漆的木料都显得格外冰冷，更何况还沾着小雨带来的水滴，用手帕擦出一片干净的位置，这并不靠谱，擦干的长椅依旧湿润，不过柯莉特看上去也并不在意，在街上远没有家中那般拘束，她就这样直接坐上去，顺手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墨镜。
柯莉特没有和她并排坐下，只是轻轻倚在椅背后，用双手撑着身子，尾巴则不经意间搭上了柯莉特的肩膀。
倾吐心声，听着自己的同行者予以回应，这种事情和见义勇为、抓捕罪犯一样，可以给她带来心灵上的宁静。这种宁静无法持久，并非是因为她的同行者无法给她带来长久的安稳，也并非对抗邪恶和犯罪时的正义感会被时间冲散，只是她自己不允许，她不允许自己沉浸在自己所能获取的满足中。不要寻求更多，也不要抓住更多，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隔着厚厚的衣物，背后依然能透来微凉的感觉，灌入脖颈的北风，淋在手上的雨丝，这些都让她强打起精神。
“萝丝。”
“在哦？”
“能不能帮我买一下报纸？《山城报》就行……《缪兰德晨报》也可以。”
她和萝丝常来这里吃饭，对附近的店面也自然一清二楚，在附近的路口处就有书报亭，可以在那里买报纸。
“今天早上出门之前，萝丝从家门口拿了一份哦。”
“他们还订《山城报》？我还以为他们只会看内部的报纸。”
柯莉特看上去有些惊讶，顺手从萝丝怀里接过那卷今天新印的报纸。
她直接略过了头条新闻和前面几版，最近的重大实事对于她而言只是在家就能听到的东西，甚至于她还能了解更多内幕，广告从来没有看的必要，重案大案最近则似乎没有发生，如果有的话，她倒是不介意直接去找犯人的麻烦。
《照明供给增加，进一步减少缪兰德无光区》。
柯莉特的眉毛猛地一跳。
只看标题，这似乎仅是大议会主导的缪兰德基础设施改进中的一环，称不上微不足道，也似乎没那么重要，但其中潜藏的信息却足以让人不安。
这意味着，缪兰德现在的照明等级，已经无法继续保证安全了。
《东北区再建设纪要》。
最近一直没从报纸上缺席的《东北区再建设纪要》，再加上其他版面上透露出的消息，柯莉特越发焦躁起来。
东北区她几乎每天都会去一次，那里的情况她也十分清楚——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那里很显然会成为整座城市里最早、最快陷落的地方。
至于其他城区，重大案件确实没有发生，因为发生的事情连案件都称不上。
警署和卫队能做的事情，至多不过是封锁现场，收殓尸体，通报家属——甚至有时候可以省略掉中间和最后的两步，尸体不一定还存在或者还能回收，家属也一样。
“不能让环境处于黑暗状态”，“确保微光等级及以上的照明”，“禁止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进入任何昏暗等级以下的区域”，这些都是如今耳熟能详的告诫，在这座城市里也不例外。
只要遵守这些白纸黑字的规则，就能够保证最基本的安全——至少原先是这样。
只是到了最近，各种各样的事情令这一规则无法被很好的遵守，照明故障率增加，是不是就有人因为大意而走入黑暗，几乎每一天都在出现死者，就像是逐渐接近的钟声。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很快就会发生。
抓着报纸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谁也看不见报纸之后柯莉特的表情。
第二十一章 远眺之处
“味道好像还可以？”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冷风吹过面庞，唤醒被温暖室内搞的有些迷糊的头脑，露尼西亚开始回忆刚刚自己吃下去的那顿午餐。
她看了看艾拉和艾希瑟琳，不过二人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人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正经的餐饮经验，一个干脆连饭都不用吃，向她们征求意见实在是有些不大靠谱。
就露尼西亚本人的评价而言，味道倒是还行，就是卖相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根据她和餐厅老板聊天的结论，缪兰德的饮食风格来源于安达-布伦山脉以西，缪兰德的先祖们从那里的移民手中学来了他们的饮食文化，而那边的人非常讲究的一个原则，就是就地取材，最大化利用本地能够找到的食材。
……话是这么说，不过从缪兰德本地的菜式上来看，他们大概学的有点歪。
虽然艾希瑟琳也好艾拉也好，对吃东西都没有什么讲究，但这不代表她们会排斥和露尼西亚一起聊这些话题，就这样一边散步消食，一边谈天，她们一行人向着市中心商业区的方向开始前进。
三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缪兰德这座城市对于她们而言可不算小，露尼西亚人生中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大城市，并且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在这一前提下，她们打算在三天之内尽可能完整的参观这座城市中所有的景点名胜。
而在这之前，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也就是购物！
“要买些什么呢……土特产？”
“露娜大人要给谁带礼物吗？”
“嗯……”
脑海里快速过了一圈自己的熟人之后，露尼西亚悲哀的发现，好像并没有人需要自己带礼物回去。赛斯汀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西耶力和伊芙琳都不是喜欢收礼物的类型，西耶力唯一的嗜好是自己做雕塑，伊芙琳则干脆除了阅读便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兴趣，就算想给他们带礼物，也想不到有什么好选择。
“好像没有呢。”
“那就先维修一下盔甲，然后去买些……”
“买衣服吧。”
在艾拉稍作思索的时候，艾希瑟琳的声音也溜了过来。
这让艾拉和露尼西亚都微微一愣，毕竟她们都没有料到艾希瑟琳会在这种问题上给出建议，实在是让她们感觉有些意外。
艾希瑟琳歪过脑袋望向她们，而后在半空中换了个姿势，又是引来周围人的一阵关注。
“最近几天，按照空港员工的说法，应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假期。不知道这座城市里会举办什么活动，说不定会有庆典，买一些比较正式的礼服，到时候可以用上。”
这个说法倒是有些道理。
建国纪念日，按照露尼西亚的猜想，这大约是缪兰德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按照她的理解，地位大约不亚于泽尔哈尔的年度祭礼。
露尼西亚知道，虽然泽尔哈尔的年度祭礼时不仅不会放假，还会要求神庭工作人员们加班，毕竟还需要他们来接待外国宾客，布置和主持仪式，但在祭礼结束后，也会有像缪兰德建国纪念日这样长时间的假期，同时也会在假期中举办各种专门面向泽尔哈尔内教徒们的庆典和宴会。
既然建国纪念日与年度祭礼差不多，那么想必也会有类似的活动。
露尼西亚的行礼看似不少，实际上大多数都是作为冒险者必备的道具，换洗衣物自然也有，不过基本上都只是些轻便耐用的服装，和美观实在不太能扯得上关系。
露尼西亚本人当然对穿着这样的服装没什么意见，这不代表她的审美有问题，只是对于常年混迹野外、挥剑战斗的人而言，身上穿着的衣服比起美观来说，还有很多更值得看重的要素，注重性能，降低成本的结果，就是它们的外观只能称之为一般，而作为冒险者的每一个人都要学会如何与它们相处。
但不管怎么说，穿着这样的衣服去参加宴会，多少会有些失礼。
哪怕再怎么穷困的女子，前往庆典时，也会配上手制的饰品，用花朵和鲜艳的布条来为自己增添几分色彩，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美观，同时也是为了庆典的举办者，也是为了其他一同参加的人们。
“我比较中意裙子呢。”
“说不定会有其他露娜更喜欢的款式。”
“不好说哦——”
“露娜大人要顺便买些饰品吗？”
“挂着圣徽就可以了吧，那个应该也能当饰品用。”
“对于神职人员来说也算是比较正式。”
金制的圣徽对于神职人员而言，本身就是最好的装饰。
这充满了奇幻色彩的三人组，仅仅是走在街上，便能引来无数目光，人们的视线和她们的脚步一同前进，就像是在恭送她们离开。
一行人并没有立刻前往周围林立的店铺与商场，在这即使白天也灯火通明的市中心，露尼西亚牵起艾拉·赫珀的手，与漂浮着的艾希瑟琳一起，奔向她所能看见的最高的那栋大楼。
悬浮在半空中的建筑物，这种事物对于露尼西亚来说是第一次见到的存在，那些用龙晶驱动的自动梯也是一样，触摸那些用合金打造的框架，按下写着对应楼层的按钮，那些靠近面板的地方有着同样由金属打造而成的管道，隐隐能听见类似液体流淌的声音，而在与其相对的位置，则是能够一眼看见外界景象的巨大玻璃。
居住在这座城市中的人对此见怪不怪，有的喜欢外面的风景，便投去视线，有的毫无兴趣，便低头不语，而像是露尼西亚这样，几乎把脸贴到玻璃上去观察外面风景的人，这里则再无其他。
并没有人多说什么。缪兰德这样的大城市能保存的这么完好，在大陆东部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规模，这般繁华的城市，第一次前来的话，难免会过于兴奋、过于好奇——露尼西亚原本不在其列，实际上，安布利斯堡也是不下于缪兰德的大城市，只是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这座光辉之城的模样，便也无从谈起。
而其他生活在边远地区的居民，即使不需要像东北部和北部那些已经被毁灭的国度、城市一样，终日生活在危险和苦难当中，也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能拥有这样繁华的一座城。
马里艾的乡下，最高的楼房也不会超过三层；普洛西不会有如此设施完备且干净整洁的街道；兰门的一切都在永不融化的坚冰中沉眠……这些地方的居民会对缪兰德的风景感到震惊也是理所当然，这里的人们也习惯了那种带着惊异的目光，算是见怪不怪。
视野在拉高，脚下却有着实物。
自己并非是在飞翔，却能看到如在空中的风景。
选择视野中最高的建筑，露尼西亚想要体验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有人天生畏惧高处，也就有人天生对这种风景寄予喜爱——露尼西亚既不属于前者，但也不属于后者，她所钟爱的似乎并不仅仅是高空俯瞰的旷景，而是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名为浪漫的感觉。未见的景色，瑰丽的景色，她的喜好未免太过广泛且缺乏共性。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谁让她是只第一次离开鸟笼的金丝雀呢。
她还需要见证很多，也有人想让她见证更多。
电梯只能通往最顶楼，而不能通往真正的楼顶，没有乘客和她一样来到这里，最高层似乎暂时无人租用，只有几间目前无人在内，却依旧灯光满开的办公室，以及一个同样亮堂无比的杂物间。推开楼梯间的大门，顺着铺有瓷砖的阶梯反射着阳光，让狭窄的楼道变得十分明亮——黑暗的恐怖人尽皆知，在这样手有余力的城市里，但凡有人在的地方，恐怕都会保证处于常亮当中。
楼道里那些灯，恐怕在黄昏便会自动亮起吧。
这本身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只是一旦想到不愿意付出这笔开支之后将会面对的代价，大议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削减这地方的预算。
顺着楼梯向上走去，空无一人的天台上迎来了难得的客人。
“没有上锁耶。”
“管理员有些大意。”
“反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吧……？”
一般来说，这种地方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应当是会把最顶层的门锁上，禁止一般顾客进出天台的，不过这里并没有采取同样的措施，大概是因为真的没多少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原本以为这里会有龙晶中枢之类的设施，实际上也并不存在，这里只有巨大的、带有风扇的机关在运作着，发出呼呼的声响。
“艾希，那些是什么呢？”
艾希瑟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飘了过去，在半空中绕了一圈来回打量，之后才飘回来。
“看起来是换气装置，实际上是加快字祷子置换速度的设备。”
与字祷子有关的装置，其运行原理必然围绕着字祷子做文章。
比方说，用魔晶逸散的魔力作为能源的灯泡，其发光原理便是让魔力加热灯丝，令灯丝发光发热进行照明，而以字祷子为运作核心的灯泡，其原理则大不相同，实际上是通过赋予从灯泡里穿过的字祷子“发光”的特性，令其发出光亮。
原理上来说更为复杂，生产上也成本更高，但能够实现许多常规设施难以实现的效果，这就是字祷子机关。
流入装置内的字祷子被机关赋予使用者想要的特性，在流出装置时又通过机关消去其特性，被消去了特性、呈现出惰性状态的字祷子在短时间内无法被立刻重新利用，因此对于机关使用规模庞大的设施来说，通过这种类似抽风机的装置加快活性与惰性字祷子的更替速度，也算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艾拉则着眼于那些四通八达的管道。
它们看上去和更替字祷子的排风管并不属于同一个系统，事实也是如此。大楼内本身确实有着一套龙晶功能系统，不过那其实算是备用能源，防止出现意外情况用，只要不投入使用，存放着的龙晶就不会产生损耗。现在主要使用的能源来自于全市连通的魔力网络，埋藏于地底的巨大管道系统源源不断的运输着魔力与纯净水，作为城市的生命线而存在。
只有露尼西亚，很快便将目光从这些事物上移开。
她快步奔向天台的最边缘。
双手撑在铁质的栏杆上，皮革包裹的手掌下，这些久经风雨的构造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这让露尼西亚对它们信任有加，她将整个身子压在上面，尽她最大的可能，向着远处眺望。
从这里能看见整个缪兰德吗？
至少她做不到。林立的建筑物阻挡着视线，凡人的眼瞳也无法媲美苍鹰，就算极目远眺，能看到的东西也仅是这座山巅之城的一部分，更不用说将山下的风景也尽收眼底。
薄薄的云霭散落在城市的边缘，这座从山间，从云海开凿出的城市，就像一个残局中的棋盘。高楼密布，车水马龙，飞毯在半空穿行，人流更加密集的市中心，看上去有些人烟稀少的边缘，有的建筑无疑是新造物，有些即使完好无比，也能从这遥远的彼端感受到其中历史的痕迹。
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接近天空。
想象中充满了异味的浑浊空气并不存在，无形的结界笼罩于此，千百年魔法师们的智慧结晶打造出了一片不会被残酷之风和酸蚀之雨腐化的城市，这个无比接近天空的地方，连空气都无比清新。
这里的存在，本身便是不下于艾鲁穆之墙的奇迹。
想要感叹，却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那是一种怪异的感觉。
眼前这座如同棋盘一般的城市，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太对劲。
是不好的感觉吗？
倒不如说——非常熟悉。
第二十二章 人靠衣装
很熟悉，眼前这座她从未来过的城市，如今正向她展示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熟悉感。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甚至不清楚那种熟悉感究竟来自于何处，只是她看着那些楼房，看着那些街道，看着那些绿化带和路灯，看着来来往往的机关车、飞毯与行人，便觉得有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熟悉随之而生。
这种感觉本该是让人感动的，就像回到了故乡，虽说她并非是一个长期漂泊在外的游子，对自己的故乡也所知不多，但至少这种感情应当是相通的——而在现在，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感觉能带给她的东西绝非是温暖和怀念。
倒不如说完全相反，她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有困惑，甚至于惊悚。
“露娜大人，怎么了？”
“嗯……”
圣武士不能说谎，至少不能让自己的语言违背事实，她就算想说“什么也没有”都不行，于是只好让心思稳定下来，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试图再次组织起语言。
“我觉得有些眼熟……这座城市……”
艾拉和露尼西亚站在相近的位置，自然也能看见从露尼西亚视角所能看见的一切，艾希瑟琳则更甚一筹，她干脆直接飘在了护栏之外，对于她这种可以飞的构装体来说，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最多不过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会觉得这一幕胆战心惊罢了。
艾拉·赫珀并没有像露尼西亚一样产生熟悉的感觉，在她看来，这座城市只不过是城市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地方，只是由于露尼西亚的说法，她便让自己打起精神，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着眼前的楼房与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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