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迦
古韵惜失笑，又呷了一口茶水，她垂眸望着茶杯底部的青翠竹影，脑海似乎是清明许多了，这香茶是百灵商盟送给陆沐的礼，当然作为能与修罗圣子同船赶路的人，她这默默无名的小散修也得了礼，可收下了，她却觉得滋味不对。
好像是她承了陆沐的名声，得了好处。
但这种纠结早已不算是纠结，古韵惜的接受能力很快，有些事想想就通了，犯不着让她撞南墙去。
“那个邪修呢？”
她问。
“还在统事宫里。”
陆沐随口答道，“我与草木通灵不受那统事宫禁制影响，只要那家伙还在城里，就逃不出我的感知。”
古韵惜心想这可真是好用的道法。
早膳很快就来了，陆沐打扮神秘，出手也算阔气，这能开酒楼的，那都得有些观言察色的本事，知道这即使不是贵客也不能怠慢。
两屉蒸包子，还有一碗牛肉粥。
古韵惜拿起筷子吃了两个包子，再尝了尝牛肉粥，赞赏道：“很不错。”
“嗯。”
“你要不要来点？”
陆沐摇头拒绝了，古韵惜耸耸肩，也不勉强，低头专注地吃自己的。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着，偶尔交谈几句，倒也不显尴尬。
古韵惜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酒楼门口。
陆沐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门口，那边传来了些骚乱，引得靠近门口的几桌食客都看了过去，而古韵惜的眉宇间浮现了一丝冷冽的煞气。
陆沐探出窗外去看，正好看到了那里的骚动。
是四五个仅有十二三岁的孩童，有男有女，装束普通老旧，看得出，这些旧衣裳洗得很干净，只是他们像是被一路追打到这里的，面上带着衰弱和惧怕，而在他们的面前则是三四个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正在追打他们。
他皱起眉头。
那些孩童根本没有修为，肉体凡胎罢了，而那些壮汉则完全不同，虽然体魄也是差得很，但也是入了凡体三境的，他们似乎是追着这些孩子，想要抓到他们。
他们没有躲闪，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任凭那些壮汉拳脚加身，也不敢反抗。
“跑什么？！”
“你那姐姐今日本该来交钱的，可现在人不见了，那就拿你们抵债了。”
一个年纪大些的少年被壮汉踹飞出去，撞得酒楼的门柱都出了裂痕。
陆沐的目光扫过那个少年的双腿，发现他的膝盖骨早已断了，血迹渗出，染红了裤子，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额头上冒出汗来，依然倔强地闭着嘴巴不肯喊疼。
其他的男孩女孩见此，纷纷冲上前，挡在了年长的少年身前，用稚嫩的嗓音嘶吼：“你们太欺负人了！”
“滚开！”
领头的那个大汉伸手推开那几个孩子，又要往那少年身上招呼。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不是我们老大，你姐姐那破烂染布坊早就没了，现在她没按时还钱，估摸着也是早跑了，既然她不在，这债就你们来还了！”
“姐姐不会丢下我们！”
“绝对不会！”
那少年此时却开口了，他一张嘴，血丝夹杂着嘶哑的怒言吐出，睁着一双充血含泪的眼睛瞪着那些壮汉，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他们已经千疮百孔了。
“老子管不得那么多，她长得那样，生来就是给男人享受的，早早从了我们老大，还会闹到今日？！”
“你……放屁！”
少年猛然扑上去，揪住了壮汉的衣襟，咬牙切齿地喝道：“不准辱没我姐姐！”
但他只是招来了更加残忍的一拳，打掉了他近乎半边的牙齿，连脸都凹陷下去，血沫飞溅，少年痛苦得呜咽声都发不出，连气都喘不上几口了。
“呸！”壮汉吐了一口浓痰在他脸上，“敬酒不吃吃罚酒！”
古韵惜看到了这一切。
“呵……”
她发出一声嗤笑，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这早膳是吃不下去了。
第11章：你想变强吗？
古韵惜拂平了宝蓝色锦裙上的点点褶皱，放下斗笠上的幕帘，转头看向陆沐。
陆沐也看着她。
两人无言，但她眼里的煞气被怒火裹挟着，越烧越旺盛。
她很冷静。
然而正是如此冷静，才显得她身上的血火煞意如此暴烈。
古韵惜站起身来的那一刻，陆沐就知道这一趟是不可避免的了。
陆沐执起茶杯，晃荡着杯中的温热香气：“需要帮忙吗？”
古韵惜挑眉：“不用。”
“那些孩子呢？”
“……买点吃的给他们吧，我去把那些家伙解决。”
古韵惜转身向着酒楼门口走去。
陆沐放下茶杯，朝那小二招了手，对方便火急火燎得来了，他朝店小二吩咐了一句：“替我打包两份包子和烧饼。"
“诶诶，您稍等！”
店小二应声，立下去办了。
但陆沐又喊住了他“等等——”
“外面那家孩子，是不是有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姐姐看家？”
店小二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
“就是挺可惜的，这家人在坊市里开有间布坊，那女主人长得颇有姿色，总是被这城里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盯上，是个苦命的女子啊。”
“那家人是欠了钱？”
陆沐看着古韵惜的身影走出了门堂外，在初阳之下拉出了一道斜长的影子，外头的叫骂声已经停了。
“是啊，这城里有个陌家，那家的四少爷老早盯上了她，是个风流种，但云罗死活不愿从了他，那陌家知道那布坊开的难，就刻意借钱去了，等着云罗还不上钱，用其他方法偿还呢。”
这故事听起来也并不稀奇。
富有的贵少爷看上了不肯屈从的凡民女，那么最终会发生的都是悲剧，这以道为尊的世界，没有实力，就只能受人欺辱。
反抗都做不到。
“挺惨的一家人。”
他晃着茶杯，低喃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店小二感慨道，“那家人日子不好过，但这也不是我们这些做小二该操心的事情，咱只负责照顾好酒楼生意就行了。”
店小二话刚说完，外头就响起了一阵吵嚷声，紧接着，是一阵不轻不重的摔砸声，伴随着一个壮汉凄厉的尖叫，最终戛然而止，变成一片死寂。
“这……”
小二顿时吓呆了。
“去把我要的吃食备好，要温热的。”
陆沐放下茶杯，拍了拍小二的肩膀，手里摊开，三四枚灵石落在桌上，他走向门口，骚乱声已经停了。
古韵惜站在酒楼门口，站在那些孩童的面前，身材娇小如她，甚至都要仰视那些凶神恶煞的壮汉，可她身前十步无人敢进，因为她脚下躺着一个已经气息微弱的男子。
她看得清楚，这家伙之前对那大些的少年出尽拳脚，当真是个欺软怕硬之货。
所以古韵惜连话都不屑于再说，仅是轻轻一掌，就将他给打得全身血肉寸断，这还是她留了九成力的结果。
否则，就是当场给他的脑袋都拍碎了，也不是问题。
“还有人要来吗？”
她踢了踢那壮汉有出气没进气的躯体，透露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煞气，那陌家派来的一众恶徒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只敢远远地看着，仿佛生怕靠近一步，自己也性命难保。
“你们，把这废物抬走，省得脏了这酒楼的门堂。”
古韵淡漠地挥手，像是驱赶苍蝇。
这群恶徒哪敢耽搁，立即动作麻利地扛起了同伴的尸体，一哄而散，迅速离开了酒楼。
围观者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觉得这大清早的，就有这么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戏看，不枉自己是早起的鸟儿。
古韵惜看向酒楼内，淡淡地开口：“有什么好看的吗？”
她的声音虽淡，语调虽缓，但每一字都清晰入耳，让酒楼内的食客浑身寒毛都竖起。
于是所有人便专注着眼前的那些酒食了。
古韵惜如此年轻，出手也狠厉得紧，只要是个聪明人，也该懂她不好惹的，大家都是识趣的，自然不会凑过去讨嫌。
她的身后，那群孩童看得目瞪口呆，久久未曾动弹。
古韵惜轻柔的语调落在耳畔：“别怕，没事了。”
她将少年搀扶起来，拍了拍少年脏兮兮的背脊，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伤痕累累的少年，仿佛给予了他勇气，他颤抖的身躯终于稳定下来，紧绷的脸颊也松懈了下来，只是眼中的愤恨仍存，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孱弱。
“谢、谢谢这位姐姐……”
“莫要谢我。”
古韵惜安慰着他，转头看向了那群瑟缩不安的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他们稚嫩的脸颊：“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吧。”
孩子们怯生生地对视了几眼，纷纷点头答应。
她笑了。
……
昭天城挺大，而凡民居所，少有光鲜亮丽之处。
这巷尾里，有座荒芜破败的院落，墙角的杂草枯黄，屋檐上爬满蛛网，门板腐朽，院门虚掩着，只有吱呀一声，门栓突然断裂的脆响。
一眼扫去，满目疮痍。
“这里就是你们的居所吗？”古韵惜环顾一圈，眉心拧得更深了。
虽然她常常也有露宿山野的日子，可跟这些孩子相比，她以天地为床被，反而还显得更自在洒脱了。
孩子们沉默。
古韵惜推开了屋门，一股霉烂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眉头蹙得更紧了。
屋子里简陋陈腐，除了三张打理得很好的旧床，厨房和供着两座灵牌的香堂，别无他物。
那少年喊了一声，从里屋和其他阴暗蒙尘的角落里，陆续走出来了年纪更小的孩子，有男有女，古韵惜一眼扫过，发现这破落的小屋里，有十三个孩童。
“姐姐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小姑娘突然哽咽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滑。
古韵惜抿唇，伸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嘴里想说些什么，可言语此时如鲠在喉，竟一句也吐不出来。
这些孩子都太瘦弱，皮肤干燥粗糙，身形单薄纤细，可衣衫没有半点破烂，掩不住老旧，但都是细心缝补的，足以见得，这持家的女主人，虽然日子过得很难，也没有说半句怨言。
“姐姐会回来找我们的。”
那年纪最大的少年坚强地抹掉眼泪，冲那小姑娘笑了笑。
小姑娘抽泣一声，埋首在他宽厚的肩窝里哭得更伤心了。
其余孩子都沉默着，只剩下一声声压抑的呜咽传出来。
“知道些什么了吧？”
陆沐默默地走入这间空荡的屋子，把手里打包好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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