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迦
“这家人的姐姐，应该是昨晚我们在统事宫里看到的那个……”
古韵惜想得起昨夜所见。
那女子死前的不甘与绝望，就这么留在了她苍白无色的脸上，但古韵惜知道，就算是那个表情，也不可能留下来了，那邪修恐怕早就把她吃得只剩骨头……
越想，她心里的火也就慢慢烧起来了。
“嗯，是她。”
古韵惜愣住：“你怎么知道？”
“店里的小二告诉我了这家人的事，再想想，她平日必然不会这样玩失踪，也许是昨夜，她没有按时回家，今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吧。”
陆沐淡淡地说。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我毫不在意统事宫，可这些凡民不一样，对他们来说，这统事宫的官老爷与仙凰帝君毫无区别，都是轻而易举就能主宰他们生死的，被统事宫唤去服侍邪修，她能拒绝吗？”
古韵惜是不喜欢听这种话的，可陆沐说得一点没错。
确实，凡民的命如蝼蚁般低贱，哪里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归属？
这仙凰帝朝，疆域百万里广阔，治下子民亿万之数，凡民太多，说打杀了，那便是打杀了，帝朝律法再如何森严，却也从未将这些凡民囊括其中，只任由他们在这世俗里挣扎求存。
她垂眸，长睫遮盖住眼底的思绪。
陆沐站在她面前，看着那一张素净秀美的侧颜。
并无挣扎，只有坚决。
某些人得付出性命来，古韵惜的怒火才会消停。
“我们该走了，这些孩子日后如何，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陆沐在桌上放下了一袋灵石。
古韵惜转头看他，眸子里蕴着不好发作的愤恨，可陆沐眼里的坦然没有半分动摇。
“……我知道。”
古韵惜收回目光，看着脚边的孩子们。
孩子们依偎成一团，互相取暖，年长的安慰幼小的，哪怕今后的日子已经是被阴霾覆盖，却也没人退缩，反而更加珍惜这短暂的温馨。
但一层无形的阻隔，已经把他们，跟她和陆沐彻底分开了。
古韵惜其实明白，这些孩子，她管不到，也没法管，自己有更关心的人，今日出手帮忙，不过是因为她见到了而已。
若见不到，这些孩子的命运如何……
她当然不管。
古韵惜错开陆沐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去。
唯有陆沐站在那，面具下的双瞳细细地扫过了那个年纪最大的少年。
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那一瞬间，两人四目交汇，一个悲愤清澈，一个深邃漆黑，陆沐就单方面地要把他心底的所有事物都探出来。
“仙师大人？”
少年的眼神有些迷茫。
“你的根骨还不错，有点天赋。”
陆沐蹲下来，手中灵戒一闪，一本古卷就在手掌中了。
“告诉我，你想变强吗？”
第12章：仇恨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目光掠过他手掌上的古卷，眼里泛着犹豫和迟疑。
其实他知道陆沐在说什么，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恩惠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但变强是人人都想要的，当他被那些仅有一点点修为的恶徒殴打时，心里所想的，必然是自己若有实力，必不会沦落如此。
他看着眼前这戴着面具，看起来很亲和的神秘修士。
哪怕是蹲着，陆沐身后也仿佛有庞大的虚影，散发着压倒性的威势，少年是看得出来，他绝对很强。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骗他吧？
“仙师大人？”
陆沐微微勾唇，指腹划过古卷的封面，轻描淡写道：“若你愿意，这本功法就是你的，虽然你未必能走的多远，但足够给你一份力量护着你的这些家人。”
“你姐姐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一家之主了啊。”
陆沐的声音很和煦，像是在鼓励他。
可后一句话让少年如堕深渊。
他怔愣着抬头，看到陆沐眸里的悲悯与无奈。
“您……您说什么？”
“我姐姐已经……？”
眼前的少年像只受伤的小兽，哪怕身上的伤势牵动一下就会痛的不行，但他还是想扑上去，抓着陆沐的领子问个明白。
但陆沐让他老实地坐在地上，“你很聪明，我看得出来。”
“你姐姐长得还行，可没实力的她，就算是长得好看，也成了怀璧之罪，你明白的吧？”
陆沐见得不多，但长得好看的凡民女，最终的结果都是什么呢？
能够有一位心上人陪着老死，都是想象不了的奢望。
可以预见的，哪怕这一家子的生活不会因为邪修的到来而搅乱了，日后大世纷争起兮，他们也要被卷入滚滚洪流中，要么被撕碎，要么幸运地活下去。
连修炼都做不到的凡民，没有选择权。
亦如当初的慕容雪，她逃出慕容氏族时，道体未觉醒，手无缚鸡之力，对她来说，逃出慕容氏族，也不过是出了虎口再入狼群，如果陆沐没把她买下来，那慕容雪能不能活到觉醒道体的那时候，尚且两说。
“仙师大人……您看到她了？”
少年似乎还有些不死心，眼前的面具男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也许觉得，可能这样强大的修士，也有看错的时候吧。
但陆沐没有回答。
于是他也明白了。
其实自己的姐姐不是第一次被人找麻烦，少年往往都看在了眼里，那些嚣张跋扈的贵少爷和仗着自己有几分修为的男人，从不掩饰他们脸上的贪婪和欲望。
也许连姐姐自己都觉得，自己某一日可能就要因为那副稍有姿色的皮相而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只是现在看起来更惨，连命也丢了。
陆沐那怜悯的神色宛如魔咒一般钻进少年的脑海里，他颤抖着手摸向胸口，那里的玉佩还带着温度，他却觉得寒冷。
那是姐姐留给他的东西，是传家的饰件。
并不值钱，可不能丢。
“……可恶……呜呜……”
少年咬牙切齿，猛然抱紧了膝盖，哭得泣不成声，他双手的指甲都快嵌入自己的皮肉里了，可还是抑制不住的悲怆涌上心头。
陆沐就静静的看着他哭。
同时感受着少年心中的恨意一点点生长起来，直至化为燎原之势。
“仙师大人……”
少年抽噎着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他，他狠狠抹掉泪水，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陆沐：“我要变强！”
他的眼神坚定又倔强，似乎有什么已经烧起来了。
陆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把那本记载着功法的古卷放在少年的面前。
“算你运气好吧，我身边跟着个虽然不爱管闲事，可见到了总要去插一脚的家伙，不然我今日不会在这里。”
“若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我也很想看看，你能走的多远。”
少年握住古卷的手微微攥紧。
这便是他手里最珍贵的东西。
“谢、谢仙师大人！”
他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本古卷紧紧贴在胸口上，像是捧着他全部的希望和尊严。
陆沐笑了笑，起身离开。
他不会给予少年承诺，只是随手一助，但以后的路还需要靠少年自己走，至于走不走得下去，陆沐并不理会。
凡民里能修炼的其实并不少，但他们没有合适的功法，没有前辈指导，觉醒了道根，也不懂如何吸纳灵气，胡乱走些自己能悟出来的野路子，学三两下最基础的技法，也就如此了。
死在邪修床上的那位女主人，就是这样。
而且，这少年的天赋，实在太平庸了，平庸到连下九流的门派都不屑于收下的那种。
但陆沐还是打算帮他一把。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若真没有一点希望了，恐怕真正的阴暗才要降临呢。
“好自为之。”
陆沐在桌上放下三个玉瓶，出了门。
少年抬头看他，背影高挑纤瘦，衣袂飘飘，却透出一股孤傲来，令人莫名地觉得遥远而遥不可及。
……
陆沐走出这连日光都投不下多少的深巷，古韵惜靠在墙边，抱着双臂，见他出来了，她转过头来，看了几眼，哼了一声。
“怎么？”陆沐瞥了她一眼。
古韵惜嗤了一声，“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其实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家伙。”
“我本来就不是。”
“那孩子现在知道他的姐姐是被人杀死的，本来日子就不好过，现在唯一的支柱倒下，他会有压力，也有仇恨……你知道这种弑亲之恨，能让人走得多远吗？”
陆沐神秘地笑。
古韵惜不答。
她还没忘记，当慕容雪不惜一切地要杀掉慕容尊时，那仇恨之火烧得连她都要避其锋芒。
“这样真的好吗？让那孩子带着仇恨活着，日后可能会走入邪途的。”
古韵惜蹙起眉头，有些担忧的看向他。
陆沐耸肩：“不会。”
“你就这么相信？”
“因为他还有能够一起走下去的家人。”
古韵惜回头，看着那深巷最里面的破落院子，尚未消退的雾霭逐渐散去，晨风吹拂，卷起地上枯叶飞舞，带着萧索之感。
她叹息了一声。
第13章：葬骨山
葬骨山，位于昭天城西南，在统辖边界上，从葬骨山再往外的地界，就不属于昭天城统事宫管辖了。
昭天城统事宫的管辖范围，其实相当远。
以此城为点，方圆千里之内，皆是昭天城律法可触及之地。
在这千里辖土上，还有数十个略小些，被本地世家宗族所掌控的小城，亦或是更加小的市镇，它们依附在昭天城周围，共存共荣，虽然统事宫根本不会理会这些下辖城镇的死活，只在其中派驻了军士兵伍，还有监察官，能要这些人按时上供就行。
所以，当葬骨山二十七里外的柳风城里，已经在数月之内，频频丢失了十几个孩童，还有近百来号去向不明的妇孺老弱，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但昭天城统事宫并不理会。
因为他们知道这是谁搞的鬼。
想去一探究竟的人，更是死得毫无音信，终究也成了那失踪的一员。
或是凡民，或是散修，只要能为了助阵南翎王走得更远，牺牲多少都无人在意。
葬骨山下，陆沐与古韵惜并排而立，他们的目光穿透了薄雾，遥遥地锁定了前方的高耸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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