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在她的手心,那枚本应停止运行的闪耀偏方三八面体缓缓升起,如同一颗微缩的行星般自转起来。
离开迪赛尔时,勇者把从隆金·提尔那里得到的有限许愿机交给了魔女,如今魔女取出它,并重新将之启动。
黑影其实并不能破坏有限许愿机,它们最多只能暂时停止有限许愿机的运行。
而在黑影与它们如今的皇帝离开之后,魔女便得以再次启动有限许愿机。不,或许,它其实从未终止过运行,因为它尚未实现某个人的愿望——
它尚未实现蕾茜儿的愿望。
倦意如水,魔女则变成了溺水的人,她感受着水面没过她的腿弯,她的胸口……到现在,倦意已经淹到了她的下巴,她必须要仰起头努力挣扎,才不会因倦意而窒息。
可就连她自己都明白,她恐怕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这是代价,」她苦笑着想,「这就是……愿望的代价吧。」
满愿广场上的那口许愿井不是许愿机,真正的许愿机随时聆听着每个外乡人的愿望——
隆金·提尔、怀特·席林、伊文·索恩、夏尔、她……
它会慷慨地实现每个外乡人的愿望,也会平等地向每个外乡人收取代价。
隆金·提尔的愿望是让他的王国永恒。
于是他和他的子民都变成了不死的黑影,被放逐到了星空的深处,他的王国的确就此永恒。
怀特·席林的愿望是查清三十年前那场异常魔力震荡的真相。
于是他“看到”了被黑影的迪赛尔人,他的确让他的老伙计,白塔的那座大型魔力监测阵列重获清白。但得知了真相后他却被黑影感染,最终选择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伊文·索恩的愿望是让他的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以及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
于是他主动接受了黑影的感染,他为他的后继者留下了至关重要的情报,他就此死去。在他死后,白塔会负责赡养他的母亲,会背负他的理想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
夏尔的愿望是让牧师回到他身边,蕾茜儿的愿望是弄明白夏尔喜欢的到底是魔女还是牧师。
于是牧师的躯体被凭空捏造出来,接着那具空白的躯体拥有了意识,最后牧师真的回到了夏尔身边。
于是名为蕾茜儿的个体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魔女,一边是牧师,如此一来,她当然可以靠这种办法搞清楚夏尔喜欢的究竟是谁。
那么,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魔女低下头,抬起手,看向她正逐渐崩解为微光的指尖,表情有瞬间的恍惚。
旋即,她苦笑起来。
她终于明白他们要为彼此的愿望付出什么代价了。
夏尔将再度失去魔女,失去他所爱之人的一半灵魂;她将随着梦境一同消散,然后,在临死前,她将实现她的愿望……
——她将通过夏尔的反应,得知夏尔喜欢的究竟是谁。
明悟了这点后,她甚至有种莫名的解脱感,她看向勇者,心想活该,谁让你这笨蛋死活不愿意向我表白的!现在就算后悔也晚啦,就跟上次一样……
「不对,」她忽然反应过来,「跟上次不一样,这次,好像真的是永别了。」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但她不愿夏尔看到她哭哭啼啼掉眼泪的样子,她倔强地站在那里,不服输地与夏尔对视。
「快滚啊!」
她抽了抽鼻子,咬着嘴唇,逼迫眼泪不叫它掉出来,同时在心里骂夏尔:
「怎么还不快滚!」
可透过仿佛蒙了层雾气的眼睛,她看到夏尔忽然对她露出了分外刺眼的笑容。
“笨蛋魔女。”
他轻声说。
“欸?”
魔女愣了愣。
夏尔却并未再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拔出了圣剑,自顾自地说:
“你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不是吗?为什么我坚持要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解决迪赛尔的异常,为什么我又有能够抵挡住那些黑影的莫名其妙的自信……”
他说着,将全身所有的属于禁绝法术的魔力一并灌注到了圣剑中。
伴随着电路板一样的莹蓝色线条缓缓亮起,原本仅差最后一点的进度条终于被推进到了完满的程度。
然后,分外炽盛璀璨的光芒自圣剑上爆发出来,那柄历经风霜伤痕累累的圣剑在光芒中蜕变为了世人未曾目睹过的模样。
像株由莹蓝色线条构成的,抽象的“树”,从上至下共有七个枝杈,每个枝杈上都有曾生长出什么果实的痕迹。
在它出现的瞬间,有复杂而奇妙的字符在虚空中浮现,有早已失落的,晦涩难以读懂的语音在夏尔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临时权限上线……已通过许可……系统自检中……警告!一至七号打印模块已离线……警告!自律程式已离线……根据最终协议,系统正在转为手动操作模式……”
夏尔手握那柄已焕然一新的圣剑,看着魔女的眼睛,认真地,斩钉截铁对她说:
“愿望这种东西,只有靠自己实现,才有意义。”
说完,勇者挥动圣剑。
他斩断了悬浮在魔女手心的那台有限许愿机。
[未完待续]
——
73.是共犯了
夏尔以圣剑斩断了魔女手心的有限许愿机。
以苍白的语言和文字无从描述那一剑的惊艳,无论是魔女还是牧师都只看到了光——
纤细,单薄,绚烂而诗意。
宛若刺破黑暗的晨曦,只是瞬间,剑光便将有限许愿机连同它构筑出的整个世界都切断了。
所有魔力都被涤荡驱散,在蕾茜儿的感知中,偌大的一片空间里甚至出现了良久的魔力真空。所有魔力都像觉醒了意识般主动逃离这片区域,一时间到处都充满了混乱的湍流和尖锐的啸叫。
「那到底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是禁绝法术。
只有历代勇者所掌握的禁绝法术才能如此高效地驱逐魔力,但……即便是在那些尤其喜欢胡编乱造的吟游诗人口中,禁绝法术的效果也绝不会如此夸张,声势也绝不会如此浩大。
蕾茜儿不禁产生了怀疑:
「那真的就只是禁绝法术么?」
可现在她最该关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在夏尔那一剑斩断了有限许愿机之后,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又尚未实现愿望的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于是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原本淹没了她大半身体的,如泥沼般粘稠沉重的睡意已悄然消散,她的头发依旧是清冷的银色,她的大腿上依旧有那颗熟悉的痣,她原本消散为微光的指尖重新凝聚。
她依旧是魔女,而非牧师。
牧师已经消失……不,应该说,被有限许愿机所分割开的她与她再度融为了一体。
可这事实并不让她欣喜,只叫她恍惚。
像丢了魂儿一样,身无寸缕的蕾茜儿捂住胸口,缓缓瘫坐在了地上。
然后,她听到了一点点向她逼近的脚步声。
稳定,顿挫,宛若锻造锤敲击在铁砧上,夏尔来到了她身边,在她面前停住。
蕾茜儿不敢抬头看夏尔,她只敢咬咬嘴唇,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低声说: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可夏尔既没有杀她,似乎也不打算活剐了她。
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那似乎是夏尔在脱衣服。
接着,未等蕾茜儿反应过来,夏尔便把他的外套轻轻披在了蕾茜儿身上。
男人的外套格外宽大,裹在蕾茜儿身上能轻松盖过她的半截大腿。
他俯下身,蹲在蕾茜儿面前,小心翼翼地帮蕾茜儿扣好了扣子,遮住了少女素白的肌肤。
他的动作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得让蕾茜儿竟然有些……不适应。
她原以为夏尔会对她粗暴一些的,她也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心理准备,毕竟她是个坏东西,她欺骗了夏尔的感情,她……
蕾茜儿忽然抽了抽鼻子,眼眶再度酸涩起来,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对、对不起……”
她道歉。
正帮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的夏尔闻言愣了愣,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蕾茜儿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其实她猜得出来,她向来自认聪明绝顶,她怎么会猜不到夏尔在想什么呢?
她只是害怕。
她害怕夏尔已经彻底对她失望了,她害怕夏尔不打算原谅她,她害怕……
她害怕夏尔不要她了。
沉重的负罪感和恐惧感压垮了蕾茜儿,她想求得夏尔的原谅,可她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无论是来到泛大陆之前还是来到泛大陆之后,她从未直白地向他人表明心意,她向来离群索居,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所有不必要的社交。
到最后,她终于想出个算不上是办法的办法。
像是认命了一样,笨蛋魔女低下头,双手颤抖着,把勇者帮她扣好的扣子一颗接一颗解开了。
少女幼嫩白腻的肌肤再度暴露在男人面前。
“要不、要不你、把我睡了好了……”
蕾茜儿扯开外套,别过头,脸颊红得发烫,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认罪。
可这换来的却只有沉默。
夏尔并未接受她的认罪,但也没有拒绝——可这暧昧的态度本身就隐含着某种倾向。
蕾茜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吸了吸鼻子,放开一边的衣襟,大着胆子抓住了夏尔的手,笨拙地想要主动带领夏尔触碰她的身体。
但夏尔却甩开了她的手。
“欸?”
蕾茜儿愣了一下。
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她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她僵在了那里,不知所措——或许是因为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有诚意的事了,除了这以外,她已经……
她好像已经一无所有了。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流淌下来,坠落到了地上,盛开出细小的,苦涩的泪花。
蕾茜儿想忍住泪水,可她越是想要压抑情绪越是反弹得激烈。渐渐的,她开始小声抽噎起来,而泪水也像决堤了一样流个不停,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滑稽地打起嗝来。
“对、对不起……”她一边打嗝一边抽噎一边重复着道歉,“我错、错了……你原谅、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想、不想这样……我想、我想……”
她语无伦次地来回反刍那句酝酿了三年之久,却始终像根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的话。或许是觉得如果这次再不说出来以后恐怕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哭得快要喘不过气的笨蛋魔女终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勇者,结结巴巴地说:
“其实我……我喜欢……我喜欢你。”
蕾茜儿原以为夏尔会对这句话也无动于衷,可这次,她猜错了。
她面前的男人忽然叹了口气,接着自顾自对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套伸出手,在某个里兜摸索了一阵,找出了某样藏的极好的东西——
一只造型很精致的首饰盒。
蕾茜儿的抽噎声停了下来,她呆呆地看着那只首饰盒,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大脑。
夏尔当着她的面将那只首饰盒打开了。
于是,一枚由星辰银和沉金打造的,雕琢着她最喜欢的金蔷薇的戒指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蕾茜儿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思考能力的大脑再度陷入了宕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