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而夏尔则取出了那枚戒指,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倒在她面前,用有点不太自然的声音说:
“虽然……还是很想看您难得坦率的样子,可……”
他摇了摇头,苦笑,坦然告诉蕾茜儿:
“看到您在哭,我也会跟着难过,所以我没办法再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
他向来没有蕾茜儿那样的伶牙俐齿,他的口才一直都不怎么样,因为他向来习惯实践而非说教,从始至终,夏尔最擅长的就只有行动。
所以,他捏起那枚戒指,同时抓住了蕾茜儿的右手。
“我也喜欢你,”勇者说,他紧盯着笨蛋魔女的眼睛,既认真又严肃地说,“所以,请和我在一起。”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盈满了蕾茜儿的胸腔,但随之到来的却还有沉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愧疚。
她想要推开夏尔,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于是她只好努力抽回右手,可夏尔攥得很紧她没办法挣脱。
于是她只好紧紧地把右手握成拳头,低着头,像个笨蛋——不,她就是笨蛋,所以她抽噎着自说自话:
“不、不对……你喜欢的根本就、就不是我……你喜欢的是牧师……是那个热情开朗又、又可爱的家伙……”
“可我、我不是牧师……我是晨昏魔女……我是既阴暗又卑鄙……又不肯坦诚地面对自己……只想着逃避……我是这样的人啊……你怎么可能会、会喜欢我这样的坏东西……”
最终,她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伤,她扑到了夏尔怀里,一边哭着一边说:
“你、你喜欢的牧师只是个伪物……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上她……明明、明明我才是真正的蕾茜儿……这样一来我、我才是伪物啊……”
夏尔没有说话。
或许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又或者是想到了关于“伪物”这个定义的其他东西。
沉默了许久后,他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点莫名的苦涩,以及难以言喻的感慨和解脱。
就像许久之前,在康刻尔,勇者小队其他队员全都返乡,只剩下他们两个孤家寡人报团取暖,迎接新年时蕾茜儿所做的那样……
夏尔忽然紧紧抱住了怀里的笨蛋魔女,凑到她耳边,与她分享他从未对别人说过,隐藏至深的那个秘密:
“可其实,我也是「伪物」啊——我并不是真正的勇者。”
“现在,”他又轻轻摸了摸蕾茜儿的头,嗓音温柔,“我们是共犯了。”
蕾茜儿愕然。
但还未等她从这消息中回过神来,询问夏尔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便听到了清脆的破裂声。
由那台有限许愿机所创造的梦境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崩坏,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乎却并不是夏尔的惊鸿一剑,而是另有其人。
是钢铁与蒸汽。
梦境崩坏后,魔女与勇者终于离开了迪赛尔回到现实,然而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白塔的先遣队,而是数十具披挂完全的纯黑色蒸汽甲胄。
那些庞大而狰狞的机械将魔女与勇者包围起来,像堵坚不可摧的,沉默的铁壁。它们胸前的徽章中铭刻着齿轮与活塞的图样,夏尔认得那是维多利亚的国徽。
没有人知道这些来自维多利亚的蒸汽甲胄要做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恐怕来者不善。
[未完待续]
——
74.勇者英雄
钢铁与蒸汽共同打造的甲胄们将勇者和魔女包围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又所欲为何。
它们就像幽灵,一群时刻喷吐着炽热蒸汽,通体覆盖着钢铁装甲的幽灵,明明躯体沉重得如同山岳,但行动起来又极端轻灵,静谧无声。
夏尔在这些蒸汽甲胄上感觉到了敌意。
但他并未第一时间拔剑,而是压低声音询问怀里的蕾茜儿:
“您还能站起来么?”
在短暂的慌乱后,眼眶还红着的蕾茜儿轻轻点了点头,迅速整理情绪,取出魔杖,拿出了晨昏魔女应有的气概。
她藏在夏尔怀里,以换装法术为自己重新套上了条洋裙,这才在夏尔的搀扶下起身,与他一同面对那群来意不善的钢铁幽灵。
齿轮与活塞的徽记,再加上流传在人类诸国间的,维多利亚组建了支蒸汽甲胄部队的消息……
毋庸置疑,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群钢铁幽灵,只可能来自谢菲尔德。
可维多利亚的蒸汽甲胄为什么会出现在迪赛尔?又为何会把他们包围起来?
蕾茜儿对此一头雾水。
但她想起了尚未离开迪赛尔时,黑猫尼古拉斯·凯特告诉他们的话:
“只有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的皇帝告诉我们,他已派出了援军。”
「所以,眼前这支蒸汽甲胄部队是维多利亚的援军?」蕾茜儿想,「可现在迪赛尔的异常已经得到了收容,事件也算告一段落了,这群家伙来得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不过很快她就觉得愿意来已经蛮不错了,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白塔向人类诸国表明了迪赛尔的状况并请求协助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向迪赛尔派出援军的正是维多利亚。
所以她没有理由苛责这支蒸汽甲胄部队。
就连代表法术巅峰的白塔为了解决迪赛尔的异常都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
因此,蕾茜儿也并不认为这支尚未有任何实质性战绩的蒸汽甲胄部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正当她这么想着,并打算以白塔的创始人之一这身份与面前这支蒸汽甲胄部队接洽时,夏尔却拦住了她。
“别过去。”他轻轻拽住了她的衣领,语气严肃。
“欸?”蕾茜儿愣了愣,瞬间止住了脚步。
她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要拦住她,可夏尔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她就……就先乖乖听话好了,然后再静观其变。
于是蕾茜儿退到了夏尔身旁。
夏尔则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半步,将蕾茜儿护在了身后。
接着,他抬起头,看向那群钢铁幽灵中为首的,唯一一台涂装深红近黑的机体,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圣剑的剑柄,同时低声询问:
“诸位是应白塔的求援,前来增援的维多利亚蒸汽甲胄部队吗?”
在许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从那台深红机体中传来了毫无感情的,沙哑干枯的声音:
“本应是……”
接着,还没等夏尔和魔女蕾茜儿理解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意义,随着短促且细微的蒸汽喷涌声,深红机体的面甲产生了简单的变形,缓缓朝两侧开裂,并向上升起,向后弯折。
钢铁幽灵的头颅裂开了。
一颗苍老的,带着稀疏灰白短发,满脸皱纹,整个左眼都被狰狞伤疤所贯穿的头颅出现在了夏尔和蕾茜儿面前。
他用让人不愿与之对视的漠然目光注视着夏尔,注视着……夏尔手中的圣剑。
他似乎对那把象征了历代勇者身份的圣剑很感兴趣,甚至要比对夏尔和夏尔身后的蕾茜儿更感兴趣。
观察了那柄圣剑许久,他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夏尔。
“现世的勇者……”他用宛若被砂纸摧残过的粗粝嗓音自顾自地说,“在谢菲尔德,我曾不止一次听闻过你的传说……”
“讨伐魔兽,调停战争,甚至曾拯救过濒临毁灭的国家……”
“即便是在维多利亚,也到处都有你的拥护者。他们传颂你的事迹,打着你的名号行事,肆意妄为,视规则与宪法为无物……”
他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可言,叫人怀疑那颗苍老的头颅下面连着的究竟是不是身体,又或者说,难道构成那颗苍老头颅的血肉其实是从钢铁幽灵的躯壳上生长出来的?
因此,与其说那是在陈述什么,倒不如说是在宣布判词。
——他像是要审判夏尔。
他那略显浑浊的,猩红的瞳孔里闪过叫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夏尔,质问他:
“倘若站我面前的你是现世的勇者,那么,告诉我!十五年前被我亲手杀死的,自称是勇者的人,又是谁?”
“他告诉我他叫埃尔维斯,是现世的勇者;他带着那柄足以证明他勇者身份的圣剑;他就像传说中那样拥有比肩甚至远超龙族的强悍体魄……”
钢铁与蒸汽的幽灵说着,伸手取下了那柄悬挂在它脊背武器架上的巨剑。
数条管道将巨剑与机体的蒸汽核心相连,为其提供动力,使其能在被挥动时获得加速和冲击力。甚至无需开锋,它那恐怖的自重便是最具破坏性的特质。
与勇者的圣剑一样,它也被称之为“圣剑”——它是诞生在钢铁与蒸汽子宫中,由维多利亚靠举国之力打造出的“制式圣剑”。
理所应当的,装配“制式圣剑”的那些蒸汽甲胄,那些钢铁幽灵,则被赋予了“人造勇者”的内部代号。
而如今,这支被赋予了“人造勇者”代号的部队与它们的原型,现世的勇者狭路相逢了。仿佛宿命一样,它们的指挥官,那台暗红色机体中的苍老男人以制式圣剑对准了现世的勇者,吐出叫人难以置信的,被历史所尘封的真相:
“早在十五年前,最后一代勇者便已然陨落了,勇者的传承也自此断绝,泛大陆不可能再出现所谓的勇者……”
他逼视夏尔,制式圣剑的剑刃已然要触碰夏尔的前胸。
“告诉我,虚假的勇者,”苍老男人冷漠地命令道,“你到底是谁?”
夏尔并未回答他。
夏尔身后的蕾茜儿却已经被这仓促来袭的信息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夏尔是……虚假的勇者?」
她混乱地想着,下意识抓住了夏尔里衣的下摆。
她的感性告诉她这不可能,明明夏尔是她在泛大陆所见到过的,最有资格成为勇者的人,但……
但她的理智又告诉她,或许那苍老男人说的没错,在真相被揭露后,依据这既定的事实,她似乎真的可以在夏尔身上找到诸多证据——
为什么夏尔的体魄会逊色于历代勇者那么多;为什么夏尔对禁绝法术的掌握也远不如历代勇者;为什么除却禁绝法术以外夏尔还能使用光亮术……
即便夏尔所掌握的光亮术是她“破解”了禁绝法术的漏洞后教给夏尔的,但真正的禁绝法术,恐怕身为魔女的她也无法轻易破解。
所以苍老男人说的是真的。
所以夏尔才会告诉她:
“可其实……我也是「伪物」啊——我并不是真正的勇者。”
因为他是冒牌货。
他是……虚假的勇者。
不知为何,蕾茜儿的眼眶再度酸涩起来。
她咬住嘴唇,抬起头,凝望着夏尔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问:
“可为什么……如果你不是真正的勇者,那你为什么要像真正的勇者那样……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你明明……明明……”
她回想起,在勇者小队的三年中,夏尔曾不止一次为拯救他人而重伤濒死,但每次伤好了之后,他又会继续走在为拯救他人而慷慨赴死的路上。
就像根蜡烛一样,他在拼命燃烧自己,好把尽可能多的光与热带给这个世界。
可那并不是他生来就有的义务,他没有责任去当一根竭力燃烧的蜡烛,那他为什么……
这时,夏尔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响了起来。
“我是谁?”
他像是在反问苍老男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所以他只能自己回答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七岁那年,我的家乡因一场灾难而被毁灭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生活的村庄……全都变成了灰烬,什么都不剩。”
“就这样,我失去了‘过去’。”
“然后,我遇到了埃尔维斯叔叔,他救了我,让我跟在他身边,我们一同度过了段短暂的时光。”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唯二的,让我感到幸福的日子了吧。”
“后来,又过了段时间,某天,在我满心期待等着外出的埃尔维斯叔叔回来吃饭时,身负重伤血流不止的他撞开了门,跌跌撞撞地来到我面前。”
“他没有告诉我是谁袭击了他,他只是让我逃,快逃……他把圣剑交给了我,他要我好好保管圣剑,千万不要把它交给别人……他还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夏尔,你大概不可能成为勇者了,但答应叔叔,你要努力成为英雄啊’。”
夏尔说着,缓缓举起那把上代勇者交托给他的圣剑,同时回想起那时悲伤而愤怒,又懵懵懂懂的他向上代勇者提出的问题:
“埃尔维斯叔叔,什么是英雄?”
记忆骤然与现实重叠,上代勇者埃尔维斯的回答与夏尔的声音在此刻交织在一起。
“所谓英雄……”
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