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然而老登却并未因此动怒。
她只是摇了摇头，叹气：
“你还是老样子啊，唐纳德。”
独眼的苍老男人闻言收回制式圣剑，看着老登沉默片刻，也摇头，硬邦邦地回答：
“以后我也会是这个样子。”
“直到躺进棺材？”老登难得牙尖嘴利地嘲讽，“还是说，等你死了被烧成骨灰之后，你也要在骨灰盒里计划着把泛大陆的法师都一个不剩地杀死，让他们给你陪葬？”
“……”
唐纳德不再说话。
老登见状则再度发出叹息：
“算了，我就不该试图跟你这死脑筋的老东西讲道理，你要是能听明白才奇怪了。”
她顿了顿，表情再度变得严肃：
“但你应该明白，如果你们维多利亚真的违背了「提林协议」，染指缄默法术，那么，我们白塔恐怕也会成为你们的敌人——”
“你们并不是在与某位，或是某几位法师为敌；你们这是在向整个法师世界宣战！”
“你们的皇帝真的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吗？”
面对白塔之主连番的问题，名为唐纳德的苍老男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因为他给不出答案，他是维多利亚之剑没错，但他也只是维多利亚之剑。
要一柄剑像人类一样思考，委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能做的，不过只是转述罢了——将维多利亚那位皇帝的演讲和慷慨陈词如实地转述给白塔之主维尔莉登。
除此之外，他所擅长的就只有挥剑了。
或许也正是出于对这尴尬情形的顾虑，为了应对可能会有的外交问题，在那列「铁王座」出发前，筹备这次实验的负责人还提前准备好了份备选方案。
如今正是这份备选方案派上用场的最佳时机。
于是像接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唐纳德忽然操控着蒸汽甲胄缓缓抬起左臂，张开短粗的五指。
原本充斥在甲胄全身的蒸汽缓缓通过预留好的泄压阀喷涌出来，那颗被深深隐藏起来的蒸汽核心也随之进入待机模式。
笼罩着暗红机体的禁绝立场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而提前安装在它掌心的通讯法术模块则迅速“翻”了出来，在便携式魔力电池的驱动下，淡蓝色的荧光浮现，年轻而温软柔和的女声随之响起：
“您好，尊敬的白塔之主，维尔莉登·维尔维亚阁下，请您原谅唐纳德的僭越，毕竟他只是个见识粗浅的武夫。要是您对我们维多利亚的蒸汽甲胄及其相关技术感兴趣了，那您不妨与我进行讨论。”
“哦？”老登挑了挑眉，“你是？”
“我的名字是西娅，”那女声便自我介绍，“——我是维多利亚的最高技术顾问，您面前这些蒸汽甲胄及其配套的各种装备，全都是由我主持设计建造的。”
或许对声音主人的年龄产生了怀疑，有些难以置信，又或者是产生了什么奇妙的猜测，老登忍不住问：
“你是……魔女？”
魔女西娅便以通讯法术欣然回答：
“您果然像传闻中那样聪明，没错，我的确是魔女。”
老登闻言语气微妙地回答：
“我实在难以想象有这么年轻的声音的人能够主持设计并建造那些蒸汽甲胄……排除掉那些可能性不大的选项，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魔女西娅，”猜到真相的她却并未放松，反而愈发慎重起来，“你为何要选择帮助维多利亚这样一个凡人帝国？”
魔女西娅则轻声反问：
“可在世人眼中，我们魔女难道不是向来肆意妄为吗？不管我们做出什么事都不值得惊奇……”
她说到这儿，语气忽然带上了点轻松的笑意。
“况且，我也挺好奇的，”她说，“我的那位同胞，晨昏魔女蕾茜儿，当初为什么会帮助您建立白塔呢？”
这下轮到老登没话说了。
老登不说话，魔女西娅便用她那一贯的，不紧不慢的轻柔语调继续说：
“或许，我帮助维多利亚的动机，就和晨昏魔女帮助您的动机一样，所以您如果还好奇我为什么要帮助维多利亚的话，或许可以去问问晨昏魔女——问问她，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帮您。”
可蕾茜儿本人其实就在老登旁边站着。
她认出蒸汽甲胄所用的通讯法术模块与白塔所发行的通讯法术似乎所属同一架构，因此，魔女西娅大概率是看不到她的。
但就算魔女西娅能看到她，她也要理直气壮地告诉魔女西娅：
她不知道！
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或是原因，她要帮老登，单纯只是老登当时倒在路边，凄惨得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难道救人还需要理由么？
况且完全没必要纠结这种问题，魔女西娅为什么要帮维多利亚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由她一手主持设计并建造的蒸汽甲胄部队为何装配了类似于禁绝或是缄默法术的设备。
所以她干脆绕到了老登面前，毫不客气地问：
“我不关心你为什么要帮维多利亚，我只想知道，你装配到那些蒸汽甲胄上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魔女西娅的声音依旧柔和：
“你是？哦……你大概就是我那位素昧谋面的同胞，魔女蕾茜儿吧？”
“是又怎样？”蕾茜儿挑眉，“不是又如何？”
“不会如何，”魔女西娅回答，“但你又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同胞如此咄咄逼人呢？”
“那是因为你越线了！你逾越了法师们共同拟定的「提林协议」！你这样做会给维多利亚招来灭顶之灾！”
“越线？不，我的同胞，我不理解……”魔女西娅的声音透着粘稠而奇妙的疑惑，“什么是‘线’？”
“？”蕾茜儿愣住了。
魔女西娅则继续说：
“这片世界本不应有所谓的‘线’，不是么？”
“法师们拟定了「提林协议」，并高高在上地将这份恩情馈赠给了凡人。诚然，「提林协议」对凡人来说的确是件好东西。就像宠物的项圈，在这份协议生效后，拥有了主人的宠物们不再会随便被人捉走，肆意殴打虐待甚至买卖……”
“然而，这只是怜悯而已，这只是法师们对凡人们的施舍。”
“法师们可以怜悯凡人们，当然也可以收回这份怜悯，因为主动权始终都在掌握在他们手中——被项圈套住的宠物看似拥有了稳定的生活，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但这稳定的生活是虚假的，他们始终是弱势的，因为他们不曾拥有能与法师对抗的力量……”
听到这儿，蕾茜儿皱起眉，吐出一句话：
“批判的武器不能取代武器的批判？”
然后她又摇头，警觉起来：
“不对，魔女西娅，你这是在试图挑起法师与凡人的争端，你……”
但不需要她给魔女西娅安上什么罪名，魔女西娅自己便欣然承认道：
“没错呢。”
她的嗓音依旧轻柔，但却充满了某种反差至极的……疯狂。
她说：
“我醒来，我看到法师肆意奴役践踏凡人的性命，又看到高高在上的他们可怜凡人，我觉得这不公平，于是我给予凡人能够与法师抗衡的力量……我让宠物们获得了与其主人相媲美的智慧、力量以及工具。我很期待，种下种子之后会收获怎样的果实。”
“可你这样做会再度挑起法师与凡人的争端！”蕾茜儿忍不住反驳，“到时候，战火将蔓延向整个泛大陆！”
魔女西娅却微笑起来——明明蕾茜儿看不见她的脸，但她笃定那家伙一定在笑。
她猜她在笑着，而那通讯法术模块中果然传来了魔女略微失真的笑声：
“可你不也帮助白塔之主颠覆了旧时代的秩序？可你不也曾直接或间接地引起过战争？”
魔女西娅顿了顿，以简短的一句话作为收尾：
“我们都是魔女，我们……谁也不比谁来得光彩。”
［未完待续］
——
77.怎能做到
蕾茜儿忽然发觉她有些……无从反驳魔女西娅。
因为魔女西娅说的没错。
她也曾帮助老登颠覆旧时代，也曾间接地引发过数场战争。
而魔女西娅只是在做她曾做过的事：
她要帮助维多利亚，让凡人们获得以往只有法师才能支配的伟力——
就像墨茶和牢大打架，而她所做的事，就是往墨茶身上撒了点金坷垃，让他勉强能和牢大过上两招而不至于被一肘秒杀。
但为什么？
难道原因真的正如魔女西娅所说，只是她觉得不公平？
这原因实在是太荒谬了，蕾茜儿不太愿意相信。
偏偏她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
她们魔女确实是这样的。
常人难以理解魔女的思路，即便是专门研究魔女的学者，也时常对她们的某些行为感到费解，相较之下，蕾茜儿和西娅几乎都能被称之为“非典型魔女”了。
——最起码，她们都有明确的目标。
一个想要颠覆旧时代，一个想要帮助处于弱势的凡人。
而其他魔女……
她们个个身怀绝技。
有创立宗教想要成为神明的，有荤腥不忌与数万人同时缔结灵魂契约的，还有疯疯癫癫整天盘算着该如何毁灭世界的……
蕾茜儿和西娅跟她们一比简直都算正常了。
虽然其实也没有那么正常。
蕾茜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西娅之前称她为同胞，让她竟真有了点莫名的归属感，因此她最后又劝了西娅一句：
“可就算你帮助了维多利亚，组建起这支蒸汽甲胄部队，但维多利亚依旧不太可能正面抗衡整个法师世界，即便有禁绝法术或者缄默法术，法师们恐怕也很快就能找到对付这些铁罐头的办法……”
就在说这话的同时，她自己都想到个办法——
无论是禁绝法术还是缄默法术，都只能消除魔力，而无法对物质生效，既然如此，那干脆向那些铁罐头丢石头不就好了？
她不相信那些铁罐头的减震结构能让它们在超位法师释放的陨星法术的冲击中存活下来。
可西娅却似乎预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于是，西娅回答道：
“不，我的同胞，这只是一场实验，一场预演……无论是铁王座，亦或者你面前的这些人造勇者，他们通通都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技术验证。”
蕾茜儿愣住。
她近乎本能地抬起头，看向那些巍然屹立在她面前的，复杂而精巧的蒸汽甲胄。
她明白，搭载了禁绝力场的它们都是毋庸置疑的法师杀手，倘若它们愿意的话，甚至能够利用信息不对等的优势轻易杀死任何一位法师。
甚至是屹立于法师顶点的超位法师。
而这些法师杀手在西娅口中居然只是实验品？是所谓的“技术验证”？
蕾茜儿下意识觉得西娅在吹牛。
可她很快又想到，在西娅出现之前，唐纳德告诉夏尔，上代勇者正是死在他手中的。
一个朦胧的，叫人遍体生寒的猜想不由得从她心底浮现出来。
她的声音几乎都颤抖起来：
“这些技术都是从哪儿来的？你们……都对上代勇者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