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上代勇者？”西娅用近乎一成不变的轻柔口吻反问，“你是说，埃尔维斯？”
她沉默片刻，接着说：
“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位值得尊敬的战士，从他那里，我们取得了至关重要的……”
西娅说到这儿，她身后的蒸汽骑士，名为唐纳德的苍老男人忽然打断了她。
“是我杀死了他。”
唐纳德露出叫人生厌的可憎表情，用暗红色的眼珠紧紧盯住夏尔：
“是我亲手用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亲眼看着他断气，也是我从他尸体上找到了被他藏起来的圣剑碎片……”
“如果想要为埃尔维斯报仇的话，就来谢菲尔德找我吧，”他告诉夏尔，告诉这位虚假的勇者，“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夏尔则握紧了手中的圣剑。
“我会的，”他用格外平静的，让人完全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回答唐纳德，“我会去谢菲尔德找你，为了埃尔维斯叔叔，也为了……蕾茜儿。”
“？”
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突然被夏尔点了名的蕾茜儿“诶？”了一声。
什么情况？
夏尔要为他的叔叔复仇，这没问题，可为什么又突然牵扯上她了？
虽然她……要是夏尔去维多利亚帮叔叔复仇的话，她确实会陪他一起去。
都……几把哥们！
哥们有难，那她肯定要为哥们两肋插刀啊！甭说是维多利亚了，就算龙潭虎穴她也愿意闯一闯！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她干脆现在就往夏尔身旁一站，要与他同进同退。
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原本被唐纳德打断的西娅再度出声：
“事实……正如唐纳德所说，我们并未违反「提林协议」，我们所拥有的禁绝力场并非来源于法师们的缄默法术，而是来源于勇者的传承……”
“不。”这次是老登打断了她，“你们维多利亚的确没有违反「提林协议」，但你们杀死了上代的勇者，还试图再度挑起法师与凡人间的争端……”
西娅却对老登的发言持反对意见：
“不，挑起法师与凡人间争端的并不是我，更不是维多利亚，你应该清楚，维尔莉登阁下，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迟早有一天，法师与凡人之间依旧会爆发激烈的冲突——矛盾早已存在，你们却在装聋作哑。”
“但那也总比像你这样加剧矛盾的恶化要好得多！你难道真不明白？在你向维多利亚提供那些先进技术后，泛大陆会因战争而变成什么样子！”蕾茜儿替老登对西娅反唇相讥。
可这时，西娅的声音却再度变得轻柔：
“不，不会的，我的同胞，你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正因我们存在，战争才不会来临。”
“哈？”蕾茜儿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西娅则自顾自继续说：
“每位魔女都会选定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课题」，就像你选中了当代的勇者，而我选择了凡人的国度维多利亚，而时间总是有限的，结果又总是失败……”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明明隔着通讯法术，蕾茜儿却不由产生了某种错觉——她觉得，在远隔千里之外的谢菲尔德，那位名为西娅的魔女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不对，我的同胞，”她听到她说，语气带着莫名的疑惑，“难道你……忘记了我们的职责？”
蕾茜儿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但西娅似乎本就不打算把话说明白，于是还没等蕾茜儿提问，她就继续说：
“时间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不过不要害怕，我的同胞，你不是第一个遗忘者，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会记起来的，你会想起你的职责，你会完成你的「课题」，哪怕我们所有的同胞，所有的「课题」最终还是通往那条注定失败的道路，但……”
西娅的声音变得愈发失真，宛若呢喃一般，她告诉蕾茜儿：
“——至少，我们都曾见证过，都曾尝试过，都曾挽救过……”
魔女西娅的通讯忽然断开了。
莹蓝色的微光不再闪烁，或许是魔力电池已然耗尽。
略作等待，确认通讯已彻底切断后，唐纳德便收起了通讯法术模块，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夏尔一眼，向身后的部下发出命令：
“污染清除行动终止，我们撤退。”
没有任何疑问与异议，那群披挂着蒸汽甲胄的家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便退去了。
他们像划过天空的鹰隼般掠过荒野，沉默着回到那列名为「铁王座」的装甲列车，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地躺回到低温的黑棺中。
蒸汽甲胄的披挂和拆卸都需要专门的机械才能进行，「铁王座」上虽然配备了这样的机械，但那几架机械都是应急用的。在通常情况下，甲胄骑士们都会在谢菲尔德的大本营中完成甲胄的披挂，一旦披挂完成，直到任务结束，他们都不会脱下甲胄。
这既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第一时间投入战斗，也同样是为了省去那些不必要的，繁琐的步骤。
至于披挂着沉重甲胄的骑士们究竟该如何顺利抵达任务地点……
魔女西娅给出的解决方案是「黑棺」。
出发前，骑士们躺进黑棺，在低温下进入假死状态；到达任务地点后，黑棺解冻，骑士们被唤醒，并在药物的辅助下迅速恢复到能够投身战斗的状态。
而如今，任务因意外终止，即将返回谢菲尔德的甲胄骑士们自然要躺回黑棺中。
唐纳德是最后一个躺回黑棺的。
他拉下面罩，闭上眼，缓缓把身体沉入那漆黑而粘稠的液体中，眼前却不自觉浮现出十五年前，上代勇者埃尔维斯将圣剑碎片交托于他时，他所目睹的诡异景象——
男人的身体几乎已被某种漆黑的，近乎淤泥的不明物质侵蚀殆尽，那些见鬼的东西甚至拥有自己的意志，正撕扯着男人的血肉，试图离开它们的主人，获得自由。
而在这种情况下，男人居然还维持着清醒的理智。
在他和西娅赶到现场后，男人将圣剑的碎片交托给了他们，并请求他们帮他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唐纳德的眼前忽然又浮现出另一副画面——
那是前不久刚发生的，年轻勇者在他面前宣称要拯救更多人的景象。
可就连一台原型蒸汽甲胄加上他这个早该死的老东西都没办法战胜的年轻勇者……又凭什么宣称要拯救更多的人，要为叔叔复仇呢？
黑棺中的苍老男人嘴角咧出一抹怪异的弧度，紧接着，在低温和静谧之中，他缓缓陷入了沉眠。
［未完待续］
——
78.一场测试
迪赛尔的皇帝和他的子民一同被放逐到了星空之中。
往日宁静祥和的国家就此消失，原地只留下了一口庞大无比的深坑。
深坑的面积等同于昔日迪赛尔的疆域，就像用勺子在冰激凌上挖走了一大块，传奇调查员尼古拉斯·凯特用它特殊的法术技艺实现了皇帝最后的愿望。
——他将与他的王国在星空中开始永恒的流浪。
耗费了三十年时间，先后由四批人经手，牺牲了两位……不，是三位调查员。
至此，迪赛尔的异常终于得到了收容。
然而迪赛尔的故事似乎仍未结束，还有许多未解之谜笼罩在那已然被放逐到星空深处的王国之上：
诡异的黑影到底是什么？它们为何会出现在前文明的遗迹中？它们是否与前文明的猝然覆灭有关？
有限许愿机又为何会与黑影一道出现在前文明的遗迹中？难道它们不是某位学者试图制造「万能许愿机」失败后的副产物么？
就更不要说，那些来自维多利亚的钢铁幽灵还为他们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上代勇者埃尔维斯到底遭遇了什么？维多利亚是怎样利用从上代勇者那里得到的圣剑碎片打造出那支蒸汽甲胄部队的？还有……
「魔女西娅口中的，所谓的‘魔女的职责’又到底是什么？」
蕾茜儿躺在床上，轻轻咬着手指想。
她有些烦躁。
明明她也是魔女，可此魔女非彼魔女，她完全听不懂西娅到底在说什么。
毕竟，她只能算是个半吊子魔女。
泛大陆学界对魔女的普遍认知是某种外貌及部分生理特征与人类女性无异的长生种族。
其来源不明，繁殖方式不明，堪称行走的人性未解之谜。而由于数量稀少且个体力量又大多过分强大的缘故，除非她们自愿配合，不然恐怕没有人能指使她们做任何事。
偏偏她们又都性格古怪，肆意妄为。
因此，在泛大陆的多数传闻中，魔女时常被描述为亦正亦邪，立场混沌的乐子人。
刚来到泛大陆时，蕾茜儿根本就不知道她具备着魔女的“潜质”，事实上，要不是老登提醒了她这件事，她恐怕还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虽然在泛大陆以魔女的身份生活了近百年后，蕾茜儿依旧没感觉到魔女和普通法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除了长得好看点，拥有近乎漫长无垠的寿命以外，她们甚至不曾拥有远超普通法师的法术天赋和特殊的法术技艺。
如果硬要说她们除却姣好的相貌和悠长的寿命以外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
那大概，就只有她们所普遍具备的，恐怖的魔力亲和度了——但法师中也会有极少数人和魔女一样具备恐怖的魔力亲和度。
所以蕾茜儿自己也曾想过，所谓魔女，除了长得漂亮可爱了点，还有能跟王八一样活得时间长了点以外，好像就跟普通法师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魔女西娅却打破了她对于魔女的认知。
魔女西娅告诉她，魔女的特殊之处在于她们肩负“职责”。
可所谓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东西……魔女西娅没说，她只是讲了一大堆神神叨叨，似是而非的话，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谜语人真该死呀！」
蕾茜儿忍不住在心里埋怨。
什么“职责”，什么“课题”，什么“最终通往失败的路”……
她说那些谁懂啊？
就不能跟夏尔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吗？
哦，夏尔之前其实也在隐瞒他身为虚假勇者的真相啊，那没事了。
蕾茜儿叹了口气。
她其实……莫名其妙的，她有种感觉——
魔女西娅对她说那些话时，似乎认定她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即便她对她的“职责”一无所知，但鬼使神差的，在命运的安排下，她已然履行了她的“职责”。
就像那句话一样：
“……就像你选中了当代的勇者，而我选择了凡人的国度维多利亚。”
她已做出选择。
接下来，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职责究竟是什么，她也会顺理成章地与勇者一起，踏上那条最终通往失败的路。
至于她所缺失的那些信息和情报……在路途中，自然而然的，她将会逐渐得到“弥补”，最终，在那条路的尽头，她将成为真正的魔女。
而在此之前，魔女西娅似乎认为，过早将那些信息和情报告诉蕾茜儿，对她这位年幼的同胞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哥们今年明明已经要一百岁了都……」蕾茜儿不爽地想，「况且，就算不相信哥们，也总该相信当代的勇者吧？」
「虽然……」
魔女小姐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
「虽然……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勇者。」
其实蕾茜儿并不在乎夏尔是不是所谓的勇者，因为她早已认定夏尔是真正的英雄。
她从来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夏尔呢？被揭穿了真实身份的夏尔……在面对他人的质疑时，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蕾茜儿一边阴暗地为她与夏尔都是「伪物」感到由衷的幸福，一边却又唯恐夏尔被他人质疑，害怕夏尔会因此难过。
这复杂且矛盾的情绪促使她在观察室的小床上翻来滚去，辗转反侧。
「夏尔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魔女抱紧了怀里的枕头，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