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由于极为接近那几座熔炉，这里的空气质量相当差，环境也恶劣得不像话，蕾茜儿甚至觉得就算没有头顶遮蔽了阳光的归乡号，这座营地恐怕也难以得见光明。
简直就像是市井传闻中维多利亚的首都，那座被称之为“钢铁与蒸汽之都”的谢菲尔德，终日被厚重且难以散去的雾霾所笼罩，因此也就被冠以了“雾都”的绰号。
「但如今的伦蒂海姆，说不定要比“雾都”还“雾都”呢。」
蕾茜儿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毕竟谢菲尔德城内可没耸立着几座时刻都冒出滚滚黑烟的庞大熔炉……
哦，也不一定。
蕾茜儿反正是没去过谢菲尔德，她对那座城市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小道传闻，至于真正的谢菲尔德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不好说。
还是来看看近处的伦蒂海姆吧。
坐落于脚下这棵巨树的伦蒂海姆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世界最高城了，在这儿发射火箭之类的航天器大概会很节省燃料吧？从这层面考虑，精灵们搞航天甚至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蕾茜儿简直要被逗乐了。
可这时候，忽然有人轻轻肘了肘她。
还能是谁呢，她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夏尔——于是她转过头，想问问夏尔有什么事。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头顶看。
头顶？
头顶除了那座遮天蔽日的归乡号，还会有什么东西？
蕾茜儿带着疑惑抬起头，向上看去。
然后，她便看到了夏尔示意她去看的东西——
在归乡号那庞大舰体的边缘，有一根从巨树主干上分生出来的枝丫，原本生机盎然长满绿叶的它如今已被熔炉冒出的滚滚黑烟熏成了秃枝，叶子一片不剩，树皮黝黑干裂，显现出丧失了生机的枯黄色。
它快要死了。
蕾茜儿盯着那根枯枝愣住，几乎忘记继续往前走，还好夏尔适时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前行。
“主母种下了这棵名为伦蒂海姆的巨树，”夏尔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然后，祂又在巨树上孕育了精灵们。”
“可现在，精灵们斩断了巨树的树冠，将之投入熔炉，作为耗材使用。”
“熔炉燃烧时的毒烟让巨树变得日渐干枯，而归乡号的重建工作尚未完成，精灵们仍需要从这棵曾为他们遮风挡雨几个千年的巨树上搜刮材料……昔日那台被精灵们称之为母亲的舰载主机是精灵们的母亲没错，可我们眼前这棵护佑了精灵们多年的巨树难道就不算是精灵们的另外一个母亲么？”
蕾茜儿感觉自己的手被夏尔攥紧了。
怀着莫名的心情，她听到夏尔继续说：
“精灵们，正在亲手杀死他们的‘母亲’。”
蕾茜儿咬了咬嘴唇，低声说：
“不会吧，至少……没那么夸张吧？这棵树这么大，就算全部都变成燃料……精灵们应该不需要那么多燃料吧？”
她的视线从那根枯枝上转到了归乡号上。
“归乡号不是已经快要重建完了吗，我看已经要接近尾声了吧……”
夏尔却摇了摇头：
“不，我感觉到……”
他低下头，看向脚下被煤渣和土壤覆盖的巨树树冠：
“我能感觉到，这棵树已经快要死了。”
“啊？”蕾茜儿有些不知所措。
夏尔则告诉她：
“我天生就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我能感觉到‘生命’的存在，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吗？我为什么有那么敏锐的感知，而这就是答案——”
他闭上眼，却仿佛有另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在他脸上张开了。
透过那双眼睛，他看到了“生命”的存在。他看到脚下的巨树已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迎来作为终结的死亡；他看到高悬于天际的归乡号正积蓄了他此生仅见的磅礴生命力，仿佛有无数生命聚集在那里。
——那是精灵们。
是已然抛弃了伦蒂海姆这座城邦，抛弃了巨树而选择归乡号这艘星舰，筹划着离开泛大陆，回到星空深处的精灵们。
他们已然绝情地榨干了巨树的所有价值。
“恐怕等到归乡号启航，精灵们离开泛大陆时，这棵巨树就将失去所有的生命力，彻底干枯，到时候，整座城邦恐怕也会随着巨树的死亡而倾倒下来，摔得粉碎，变成和迪赛尔一样的废墟……”
说到这儿，夏尔忽然顿了顿：
“不，可能不只是这棵巨树，还有容纳了伦蒂海姆的这片世界，我感觉到了，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破败，我想这就是精灵们重建归乡号的代价。”
蕾茜儿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只能默默地盯着头顶的归乡号，盯着这艘耗费了一整个微型世界所有资源才被重建出的星舰，
“原来如此，”魔女喃喃道，“我就说……精灵们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资源。”
答案很简单，甚至就在他们脚下，他们面前。
等价交换。
精灵们复活了他们的“主母”——以杀死眼前这个微型世界为代价。
［未完待续］
——
30.切勿手软
承载着精灵城邦的微型世界即将死去。
精灵们抽干了它的所有生命力，将它掏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伦蒂海姆繁华不再，属于精灵们的史诗在不久后大概率就将沦为历史上一处不起眼的注脚，就像无数消逝在岁月长河中的不起眼国家和种族一样……吗？
不。
假如精灵们执意要离开泛大陆，还切实地完成了这一壮举，那么，罔顾前文明警告的他们，说不定会在泛大陆的历史上完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他们这是要把泛大陆的历史直接肘断。
所以不管怎么样，蕾茜儿他们都得阻止归乡号启航。
而驻扎在伦蒂海姆的这支访问团……蕾茜儿相信，只要她把前文明的警告说出来，他们也一定能理解她的想法，继而和她一起，阻止精灵们。
不过她倒确实有些在意布洛达先生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显然，他的话有一部分是错的——伦蒂海姆并非无事发生；而另一部分，关于他们到达伦蒂海姆之前对这座城邦所做出的设想……
「布洛达说的好像确实没问题，至少从表面看，无论是访问团还是精灵们，都并未受到瘦长鬼影的污染。」
蕾茜儿一边观察着营地中的学者与法师们的行为举止一边想。
该工作的工作，该休息的休息，还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因此对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这座营地除却脏乱拥挤了点以外，完全叫人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可当初的迪赛尔也是这样。
除却会本能地称颂他们的皇帝，以及会无视外来者对瘦长鬼影的讨论以外，迪赛尔哪里都很正常。
就跟长满了浮萍的水潭一样，表面看起来分外平静，不起丝毫波澜，但水面之下的活物早已因浮萍的过度增殖而死了个七七八八，整个水潭都因此而泛起恶臭。
“所以，现在的伦蒂海姆不会跟之前的迪赛尔一样，表面看上去啥事没有，实际上已经烂完了吧？”
蕾茜儿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夏尔。
夏尔闻言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至少，在我的感知里，一切都很正常。”
“赫赫，”蕾茜儿冷笑，阴阳怪气地说，“可在迪赛尔的时候，你一开始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呢，我亲爱的勇者大人。”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捏了把蕾茜儿的脸颊，笑了笑。
这下蕾茜儿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甩掉夏尔的手，绷紧了小脸，装出一副既严肃的表情，批评教育道：
“干嘛干嘛！？把你的爪子给我收回去嗷，办正事儿呢——多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正经点，唉……”
说完她甚至没给夏尔回应的机会，就脚底抹油，动作灵巧地绕开夏尔，跟在布洛达身后，率先钻进了营地中央的那顶帐篷里。
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紧随其后，俯身撩开帐篷的门帐，弯腰钻了进去。
勇者小队诸位成员在布洛达的邀请下在帐篷里的那张长桌两侧接连落座，布洛达自己倒没坐下，而是站在长桌桌首，一板一眼地挺直脊背，站得笔直。
白塔老登立正了！
蕾茜儿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但最后她还是绷住了，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清冷高贵的派头，向布洛达询问道：
“关于迪赛尔的情况，你都知道多少？”
布洛达闻言回答道：
“不多，在维尔莉登女士向我们传达的消息中，只提及到了迪赛尔被瘦长鬼影所污染，后来，由夏尔先生和您一同解决了迪赛尔的异常，在传奇调查员尼古拉斯先生的帮助下，整个迪赛尔被放逐到了星空之中。”
“嗯，”蕾茜儿矜持地点点头，“大体上没问题，但是却遗漏了部分至关重要的细节……”
“——星空。”魔女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向上指去，“迪赛尔的皇帝，隆金·提尔在离开泛大陆之前，曾告诉了我们一句话……”
“他告诉我们，在某些典籍和文献中，已然灭亡的前文明为我们留下了警告：‘切勿触碰星空’。”
能成为访问团的负责人，在外管理整个访问团，布洛达先生自然不会是什么蠢蛋，因此他第一时间就听懂了蕾茜儿的言外之意。
“您的意思是，精灵们的返乡计划违背了前文明的警告？”他紧皱双眉问道，“他们的行为会为泛大陆招来灾祸？”
“没错，”蕾茜儿点头，表情严肃，“就像迪赛尔发生的惨剧一样，我们怀疑精灵们的返乡计划会让潜藏在泛大陆各地前文明遗迹或是废墟中的某些东西醒过来。”
“那些……瘦长鬼影？”布洛达先生问，“是那些瘦长鬼影摧毁了前文明？”
“我不确定，”蕾茜儿摇摇头，“事实上，谁又能确定呢。”
她忽然叹了口气：
“前文明几乎没给我们留下任何文字记载，从泛大陆各地遗迹中挖掘出来的……也只有造型怪异扭曲，让人搞不明白用途的东西，所以这么多年来，学界对前文明覆灭之谜的研究举步维艰，始终没有产生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至今，我们能了解到的，就只有前文明疑似极度繁荣，曾创造了诸多奇迹，但前文明具体有多繁荣，究竟创造了怎样的奇迹……”
蕾茜儿摊手，耸肩：
“谁又知道呢。”
“不过，”她话锋一转，“既然那么繁荣的前文明都因触碰星空而灭亡了，那么，远不及前文明繁荣先进的我们，恐怕更加难以抵御灾祸的到来吧。”
“所以，为了避免重蹈前文明的覆辙，我们最好老老实实地听从前文明给我们留下的建议——能别触碰星空就最好不要触碰星空，以免招来不可预料的灾祸。”
布洛达闻言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蕾茜儿心想知道了就好嗷，这下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对整个访问团说“勿谓言之不预也”了。
想要去触碰星空的精灵们无疑会成为整个泛大陆的敌人，她相信，来自白塔的访问团没有理由也没有可能会成为精灵们的共犯，向整个泛大陆宣战。
「说起来，这年头是流行向整个世界宣战吗？」蕾茜儿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先是维多利亚，接着又是伦蒂海姆，那下一个呢？下一个会是谁？」
总不能是白塔吧？
产生这想法的同时，蕾茜儿又觉得自己这纯是在立flag了——别她刚这么想，回头一联系老登，老登就语气严肃地对她说，白塔通过了决议，要展开第二次法术革新了。
不过这么一想，或许在向全世界宣战这块，白塔才是维多利亚和伦蒂海姆的前辈。
这之后，蕾茜儿心情微妙地看向布洛达，打算问问他，精灵们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建了归乡号的，又究竟是为什么坚持要离开泛大陆返回故乡。
可这时，她旁边的夏尔忽然开口了：
“布洛达先生，您应该还记得之前，维尔莉登女士向你们发起的通讯吧？”
蕾茜儿不知道夏尔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但她还是很懂事地闭上了嘴，没去乱问，而是选择乖乖倾听。
她听到布洛达回答：
“我记得，而我也给出了回答，在刚刚见到诸位的时候，我对诸位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