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所以每次战斗时,他都会思考——尽管绝大多数时间,他的思考都仅仅止步于“我觉得能行”这程度。
这次也是一样。
所以钻进疯母体内后不久,他就隔着污浊的血肉听到了疯母痛苦的嘶吼。
祂察觉到了夏尔这只钻进祂体内的,可恶的小虫子,然后,祂主动切断了那部分血肉。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夏尔随着那块庞大的血肉一同坠地。
然后,还没等他从疯母的那块血肉中脱身,疯母的意志便降临在了那块血肉之中。
包裹着夏尔的所有畸形之物忽然收紧了,它们疯了似的向夏尔涌来,想要把他溺毙在这里,甚至就像夏尔钻进了疯母体内一样,它们也试图破开夏尔的皮肤,将他的血肉污染为同样扭曲的畸形之物。
可它们未能得逞。
因为夏尔挥动了圣剑。
那柄自第一任勇者传承至今的圣剑忽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辉光,铭刻在其内部的,远胜于夏尔所掌握的禁绝法术的微型法术原型被触动了。
蠕动的血肉被那辉光所笼罩,瞬间便丧失了所有活性,原本无处借力的夏尔便得以积蓄力量,近乎旋转着挥动圣剑,挥洒出炫目的剑光。
他切开了那块庞大的血肉,从其中脱身,紧接着,地面再度崩碎,夏尔再度挥动圣剑,伴随着一声低吼,他高高跃起,奋力斩向疯母。
圣剑禁绝了疯母血肉的活性,勇者随即将之切开,于是流动的,宛若淤泥般的某种东西从疯母的伤口中流淌了出来。
夏尔的攻击奏效了。
但只是瞬间而已,疯母伤口处失活的血肉便被祂主动放弃,紧接着,有崭新的血肉生长了出来。
——那道狰狞的伤口消失了。
如果不是疯母脚下那些还在微微颤动的,被放弃的血肉,夏尔甚至会觉得他的那一剑并未命中疯母。
显然,正如被夏尔命令离开的晨昏魔女所言,夏尔或许根本无法奈何疯母。
他最擅长的禁绝法术并不能抑制疯母。
他引以为傲的强大肉体在疯母的恢复能力面前似乎只是个笑话。
他不知道疯母的恢复能力还能再支持疯母修补多少次身躯,可他明白,如果始终无法对疯母造成实质性伤害的话,他大概会被疯母活生生耗死。
但他应该怎样做,才能对疯母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呢?
夏尔不知道。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那位白塔之主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吧?」
他这样想着,继续沉奋力挥动圣剑,在疯母的庞大躯体上不断留下一道道伤痕。
理所应当的,那些伤痕都迅速消失了。
但他没有放弃。
因为白塔之主不在这里,矮人之王不在这里,龙族的武神也不在这里。
这里只有他。
只有他能阻止疯母占据伦蒂海姆的躯壳,孕育出更恐怖的邪神——即便他能做到的或许只有暂时拖延,但这样就足够了。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够战胜疯母。
但他至少要完成他能够做到的事。
而他能够做到的事,就是挥剑,不停地挥剑,直到他沦为疯母那庞大身躯上污浊血肉的一部分,直到他停止呼吸,直到他死去。
在此之前,他绝不会松开手中的剑。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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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将并肩
四肢在渐渐变得沉重,反应也跟着迟钝起来。
大概是已经不堪重负了吧?
身体已经在因过度透支而开始抗议了,颤抖的手也已几乎握不紧圣剑。
夏尔剧烈地喘息着,狼狈地躲闪来自疯母的“攻击”。
可那真的是,所谓的“攻击”吗?
不,那更像是拥抱——来自疯母的拥抱。
身躯庞大的怪异之物扭动着累赘畸形的身躯,向夏尔伸出黏腻柔软的触须,同时发出哭泣一般的尖锐嘶声。
作为生物,祂已然丧失了能用以移动庞大身躯的肢体;而作为星舰,祂不再能反抗重力,翱翔于星空之上。
祂只能用触须拖拽着身躯,在偌大的空洞中艰难地爬行。
可祂的身躯实在太过沉重了。
夏尔看到祂的身躯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擦过,无数畸形的眼球和触须被压碎,化作模糊的血肉。
疯母的恐怖恢复力却还在起着作用,祂下腹处那些模糊的血肉始终蠕动着,挣扎着。就像那些被夏尔切开的伤口一样,它们渴望愈合,但疯母还在爬行,于是那些血肉便不断地被碾碎,不断地生长。
在这过程中,地面上的碎石以及土壤便被那些渴望愈合的血肉无意识地缝合到了疯母的躯体之上。
也有那些血肉无法吞噬的。
那是夏尔与疯母战斗时从巨树之上击落下来的,一块巨大的,颇为尖锐锋利的木头。
它的下半截深深楔进地面,上半截则直直地耸立着。
夏尔一边躲避疯母的“拥抱”,一边将疯母引到了那块木头前,希望能够借助它暂时延缓疯母的动作,但疯母却径直撞上了它。
于是,它轻易便剖开了疯母柔软的血肉。
有淤泥一般的东西涌了出来,伴随着刺耳的哀鸣,以及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疯母躯体中星舰残骸的部分与那块坚逾铁石的木头相撞了。
疯母似乎终于遭受了重创。
但不知为何,祂还在向夏尔爬行,即便腹部几乎被整个剖开,即便祂身后仍有绷紧的,像脐带一样深入了地面连接着巨树的根须。
或许是剧痛唤醒了这怪物残存的零星理智,祂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疯母浑身的触须都伸向了夏尔,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夏尔。
“……孩……孩子……我的……孩子……”
祂挣扎着嘶鸣,吐出模糊不清的字词。
夏尔愣住了。
也正在这时,疯母被剖开的腹部忽然亮起了暗淡的红光。
紧接着,一道细线从那里悄无声息地射了出来。
那道细线轻而易举便贯穿了夏尔的身体,在疯母因背后“脐带”的拖拽和腹部被剖开的伤势而轰然倒地后,那道细线便随之偏移,并无声地切开了夏尔的小半个胸膛。
那道细线来自主母所拥有,星舰残骸的部分。
可夏尔并不知道这些。
他只觉得一阵剧痛,随即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了几步,便瘫坐在了地上。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流多少血——大概是那道诡异细线带来的瞬时高温封住了他的血管——但他依旧短暂地丧失了战斗能力。
夏尔是历代勇者中体魄最为弱小的勇者。
换做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代勇者,就算是受了这种程度的伤,恐怕也很快就能痊愈吧,
所以历代的勇者小队都没有牧师存在,只有他,因为体魄不够强大的缘故,每次战斗结束之后都需要有牧师的协助才能迅速恢复伤势。
可如今他的牧师小姐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要是以前的话,这时候蕾茜儿恐怕已经来到他身旁为他疗伤了吧。
她会一边数落他,一边小心地给他包扎伤口。
她的手小小的,五指纤细又柔软,夏尔曾趁她睡着偷偷量了她无名指的尺寸,然后去订做了戒指,但是还没等他拿到戒指,她就离开了他。
夏尔想着,忽然发出了一声轻且浅的叹息。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距他不远处,像座山般庞大,此刻也与他一样倒在了地上的疯母。
祂似乎尚未放弃。
即便被身后的“脐带”拖拽着无法再逼近夏尔,下腹处那恐怖的伤口短时间内也难以完全愈合,但祂依旧发出沉闷的呜咽声,挣扎着,蠕动浑身的血肉。
祂想拥抱夏尔。
祂想把夏尔困在祂的怀里,祂想让夏尔永远不要离开祂。
可祂其实认错了。
夏尔不是祂的孩子。
祂的孩子已经全都被祂保护了起来。
最开始是那些消失在雾中的,后来是被祂呼唤的,祂把他们都好好地藏了起来。而只要祂把他们藏起来,他们就会好好的,安安全全的,就不会有人能伤害他们……
祂已经疯了。
疯掉的祂已经没办法分清谁是祂的孩子谁又不是祂的孩子了。
可有个声音告诉祂,那些都是祂的孩子。
一切的活物,一切的生命。
怪物的母性因如此多的孩子而疯狂,祂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些孩子全都保护起来。
终于,祂那庞大的身躯再度蠕行起来。
夏尔听到了疯母背后的“脐带”向他传来不堪重负的崩断声。
他想要闪躲,想要继续战斗,他拄着圣剑艰难站了起来。
勇者看向疯母。
祂那庞大的身躯已然近在咫尺,随时都有可能向他倾倒下来。
但勇者还是握紧了剑,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子,缓缓积蓄起全身仅存的力量。
他已经做好了斩出最后一剑,然后便欣然赴死的准备。
“最多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啊,看来是没办法按你叮嘱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了……”
夏尔想着,忍不住苦笑:
“请你原谅我吧,蕾茜儿……”
可他刚说完这两句话,就听见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欠了债还想跑?问过我这个债主的意见没有啊?!”
然后,在他的左手边,有娇小的,满脸气急败坏表情的人影悄然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夏尔愣了一愣。
是晨昏魔女,可为什么……
或许是猜到了夏尔的想法,晨昏魔女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说:
“你对我下达的命令是让我离开,可你也没说我不能回来——所以,弱智勇者,你晨昏魔女奶奶回来啦!”
她一边说,一边对向他们伸出无数触须的疯母举起了魔杖。
有微光闪过。
密密麻麻的法阵在她和夏尔身旁展开,然后,丝毫不亚于精灵们合击的庞大魔力洪流自那些法阵中涌出。
冰冻,灼烧,风刃切割,雷霆轰鸣。
疯母向祂臆想中的孩子伸出的触须——祂伸出的手被魔力的洪流磨灭了。
祂咆哮起来。
祂身后的脐带终于承受不住祂的力量,在轰鸣的巨响后崩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