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此刻,祂反倒成为了孩子,刚切断了与母亲间唯一联系,得以初次拥抱这个陌生世界的孩子——祂身上那些污浊的血肉仿佛是从母亲体内带出的,祂身后还拖拽着尚未被完全摘除的脐带。
有那么一瞬间,夏尔觉得祂竟像个还没发育完全的胎儿,但污染赋予它的,异乎寻常的强大生命力让祂提前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名为“伦蒂海姆”的巨树为祂供给养分与能源,或许巨树某种意义上算是祂的母亲,然而如今祂却要占据母亲的身体,吞噬母亲的一切生命力。
祂或许是称职的母亲,然而,祂却是不称职的孩子。
祂已彻底陷入疯狂。
夏尔听到了祂的哀鸣,在哀鸣中,祂那庞大的身躯静止在了那里,血肉化作的根须深深扎进了巨树体内,强行抽取着巨树的生命力。
祂下腹处的狰狞伤口飞快地愈合,祂被晨昏魔女磨灭的根须再度生长出来。
祂缓缓将庞大的身躯直立起来,就像一棵树。
那蠕动的,污浊的血肉是树叶,那些招摇的,不断挥舞着的触须是枝干,而生长在触须和血肉之间,向勇者和魔女投来了漠然目光的眼珠则是这棵怪诞之树盛开出的花朵。
夏尔忽然有种直觉——
他预感到,疯母终于放弃了他这顽劣的孩子,将要去完成祂自始至终的目标。
祂将占据巨树的躯壳。
祂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精灵们的母树。
而这之后呢?
夏尔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或许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疯母身上的污染会通过伦蒂海姆扩散出去,到时候不止是精灵的城邦,就连附近的森之海,还有毗邻森之海的人类的城邦,或许都会被污染成不可名状的模样。
于是他缓缓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圣剑,接着越过挡在他面前的魔女。
随着这动作,他胸侧的伤口崩裂开了,有血缓缓流了出来,而他的呼吸愈发困难起来,有血沫自他嘴角溢出,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在竭力自我修复了,可那只是杯水车薪。
但他依旧守在了魔女身前,他依旧能挺直脊背,屹立在血肉之树面前。
然后,他转过身,凝视着变化成了牧师模样的魔女的,好看的碧绿色眼睛。
“我命令……”
勇者低声说。
可他没能把话说完——在他尚未把完整的命令讲出来之前,魔女就已经把魔杖用力戳到了他的嘴皮之上,强行让他闭上了嘴——这之后,他听到魔女恶狠狠地对他说:
“我命令!命令你不许命令我!”
说完,她松开了魔杖,接着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
时隔多日,牧师再度站在了勇者身旁——
她将再度与他并肩。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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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后悔么
牧师和勇者并肩,面对几乎无法战胜的强敌。
夏尔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虽然站在他身边的,并不是真正的牧师,而是假装成牧师的晨昏魔女。
她命令他不许向她发出命令。
可恐怕她自己也知道,在禁绝法术的影响下,这种命令脆弱得就像肥皂泡,一戳就破了。
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命令呢?
夏尔这样想着,忍不住问:
“可是……”
“没有可是!”魔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你给我闭嘴!”
这并不是通过契约向他下达的命令,所以夏尔依旧可以开口说:
“可是……”
他抬起头来,看向距离他们不远的,宛若血肉之树般的疯母,轻声说:
“我没信心能保护好你,我……”
伤口处的剧痛代他说出了他未能说出口的话——
他甚至自顾不暇。
然而他却听到了魔女的嗤笑声:
“我可不需要你的保护,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夏尔无言以对。
但他没有放弃,他继续劝说魔女,试图让魔女理解事态的严重性:
“我们没可能战胜主母的,不管是你,是我,还是我们俩合力,祂的力量丝毫不逊色于神明,只有将这消息传达出去,让外界的人知道,我们才可能……”
他并未把话说完。
因为魔女忽然从他身侧转到了他面前。
“——可这正是我刚刚对你说过的话。”
魔女说着,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用手中的魔杖对准了他。
她的气势让那支魔杖变成了长剑,而她的目光却远要比长剑的剑刃更加锋锐。
她紧盯着夏尔的眼睛。
她身上的伪装却渐渐消失了,那身白裙变回了黑裙,璀璨的金色长发变回了清冷的银色,碧绿的眼眸也重归蔚蓝。
“如果那番话就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它又怎么可能说服得了我呢?”
她问。
夏尔无言以对。
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反驳的。
他该告诉魔女,这里实在太危险,留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死。
魔女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
所以,在他开口前,魔女忽然对他露出了微笑。
“英雄可不能临阵脱逃啊,”她说着,歪了歪头,那模样俏皮又可爱,语气却郑重而认真,“可为什么,我就不能是英雄呢?”
夏尔愣住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这是认真的么?还是在开玩笑?魔女小姐的性格向来恶劣,她总喜欢跟他开各种各样的玩笑。
然而这次,魔女小姐似乎是认真的。
她与夏尔对视,神情坦然地问:
“我也想成为英雄,所以,你要剥夺我成为英雄的权力么?”
可正如魔女小姐没有剥夺夏尔成为英雄的权力一样,夏尔同样没有资格剥夺魔女小姐成为英雄的权力。
他只能保持沉默。
他有些意外,或者说,惊喜,是因为有了志同道合的同伴,从此再不觉得孤独了么?
就像以前那样,战士、法师、还有他所深爱的牧师小姐。
年轻人总会因为一时的意气相投聚在一起,他们携手走在成为英雄的道路之上,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如果蕾茜儿没有为他挡刀而死,说不定他们中真的会有人成为英雄呢。
夏尔仿佛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严肃地朝魔女小姐点了点头,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回答道:
“我知道了。”
然后,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又低声说:
“……还有,谢谢您。”
魔女小姐似乎没有听到夏尔的话。
她只是攥紧了魔杖,盯着夏尔身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犹豫了片刻,接着轻轻挥动魔杖。
莹莹绿意从她的杖尖浮起,宛如一片纷飞的萤火虫,它们缓缓汇聚在了夏尔的伤口处,为他带来鲜活的生命力,缓缓修补他的伤口。
夏尔怔住了。
他从那片微光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过去蕾茜儿曾无数次用这样的法术为他治疗伤势。
可为什么,魔女小姐也会同样的法术?
他下意识看向魔女小姐,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魔女小姐似乎早就猜到了夏尔的心思,于是没等夏尔开口询问,她便回答道:
“简单的治疗法术罢了,有手就行。”
回答完,她迅速转过头,看向那已然畸变为血肉之树的疯母,轻声说:
“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想想,我们到底该怎么对付那玩意儿。”
夏尔闻言立刻像被胡萝卜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蠢驴,瞬间就随着魔女的视线看向了疯母。
然后,他露出苦笑:
“祂恰好属于最让我束手无策的敌人类型,我的禁绝法术几乎拿祂没有什么办法,而祂的自我修复速度更是远超我能给他制造伤口的速度。”
这么说着,他又露出期盼的表情,问:
“那您呢?魔女小姐?您又有没有对付祂的办法?”
魔女摇了摇头,但又很快点了点头。
“我也对付不了主母,”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顿了顿,接着又说,“但,说不定,也许会有的。”
她直勾勾地看着那缓缓舒展着触须与污浊血肉,正将根须深深扎入巨树之中的疯母。
她看到以祂为中心的大片区域已闪烁起断续的红光,宛若某种生命在呼吸一般,那暗红色的流光渐渐扩散开来,迅速地腐化和污染巨树的躯干。
恐怕要不了多久,疯母就将完全占据巨树的躯壳。
夏尔已经能隐约地察觉到巨树在颤动——就像人类濒死的悲鸣一般,显然,它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
不能坐以待毙。
夏尔攥紧了圣剑的剑柄,想越过魔女,再度向疯母挑战。
可魔女却拦住了他。
夏尔疑惑地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拦住他。
而魔女则凝视着疯母,低声说:
“我已经把主母的消息传达出去了,但在回来的路上,我却逐渐想明白了一些其他的事。”
“为什么伦蒂海姆会出现那些异常,为什么精灵会在主母发出呼唤后消失,以及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她这么说着,忽然看向夏尔,问了个更没头没尾的问题:
“夏尔,如果你是主母,有一天你疯了,而疯了的你不仅不能再给你的孩子们提供帮助,甚至你的存在本身都会危害你的孩子们……”
“你会选择生,还是死?”
夏尔并未给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