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比起两厂一卫,哪怕亲手设立的西厂,安后都更信任喜鹊阁,这是安家的根基之一,也是安后的根基之一。
安后蹙着狭长的眉,问道:“钦天监那边卦象不明,你们查清楚了吗?”
谍子回报道:“藏在王府的谍子翻看过医案,发现景王数个月前便身体抱恙,需要调理,里面记载的药材都看过了,都是人参、鱼翅、当归这类补血之物。”
医案是用于高门府邸里,用于记载达官显贵生过什么病,抓过什么药的东西,按陈易的话来说就是病历。
“数月前景王接连折损得力干将,以那易怒脾性,自然需要补血之物,这医案许是早就准备好给你们看的。”
安后琢磨了下,继续道:
“他死得蹊跷,不像是真死了。”
侍立身侧的女官素心适时道:“藩王在京薨毙,按礼制来说,京中一月内不允有婚丧嫁娶之事。”
安后闻言冷笑道:“本宫早就想到了,就看易儿的动向如何了。”
过了一段时间,又一位谍子在禀报之后,跨入到景仁宫内,跪伏了下来。
那是监视陈易动向的谍子,汇报道:“昨日见过景王女,今日陈千户出了门,去了一趟景王府悼唁,而后就去了一趟止戈司衙门,而后又去了趟塌陷的西城逛了一圈,路上顺道去了书斋,很快就回到了家里,接着再度出门,去京北水道的清秽渠倒了屎尿。”
“为什么去止戈司衙门,他有这么勤勉?”
安后沉思了一会,接着笑道:
“原来如此,他是去衙门弄京城的地图,至于去塌陷的西城逛一圈,是在侦察地势,而去景王府估计是在商量。”
谍子点了点头道:“娘娘圣明,座主们也是这般作想。”
安后沉吟了下,想到了一件细枝末节:
“他去了书斋,买了什么书?”
谍子立即道:“找过书斋掌柜盘问,三卷《水浒传袁无涯评本》、一卷没署名的《搜神记》、一本《妙色王因缘经》。”
“书里会不会有暗号?”
“应该没有,掌柜对这些书的来历都很清楚。”
“妙色王因缘经…”安后琢磨着这本书,接着自言自语,“那是本宫最近翻看的佛经。”
安后那时把陈易带到寝宫里,这本书恰好就在茶几上,他竟然注意到了。
书案前,那凤袍女子沉吟片刻,而后道:
“不必管什么礼制,他这婚,该办还是得办。”
……………………
翌日。
下午的时候,陈易自家中离去。
今日就往宫里而去。
在景仁宫内见过安后,如今二人的关系平缓了许多,见陈易仍带着那玉坠子,安后露出了满意之色。
陈易想见冬贵妃。
安后听他厚着脸皮、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求见冬贵妃,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温和地让宫女把冬贵妃叫过来。
见着这挽起长发都近乎及地的高丽女子,陈易除了做之外,就没什么好做的了。
他们的欢愉发生在一处空寝宫,安后在外面刻意安排了些女谍子窃听,但并没有听出什么。
“‘扯住你的头发,比扯住别人的头发更有征服感’,他是这么说的。”
女谍子面无表情地汇报着寝宫内发生的战况,
“还有说‘你的头发太多,不好从后面来。’我们几位进去看过,按汗渍判断,确实是从前面来的。”
安后初听时脸颊微微滚烫,啐了一口道:
“这混球哪学来的浪语?”
但她终归是一国之后,不拘小节,还是耐着心,忍着羞怒把这些都听完了。
“你是说,他跟冬贵妃说枕边话时,提到之后要去西晋?”安后问道。
“娘娘说得不错,枕边话最为真情实意,他应该发自内心这么想。”
“有些可能,但也可能他猜到有人偷听,故意说的,”安后细思了下人心里的细腻之处,接着道:“不过,更可能是他摇摆不定,能跑就跑,不能跑就听从吩咐,他现在在哪?”
谍子回报道:“好像去了外朝,几位座主的演武院子里。”
…………………
跟冬贵妃温存过后,神清气爽,陈易随意洗漱过一番,就快脚地往先前安后带他看过的院子而去。
一临近那演武院子,便有气机锁定住自己,陈易丝毫没有惧意,大步跨入了院子,来了句“几位,既然要一道上路,何不如先认识认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陈易是接下来行程的主角,几道目光交流过眼神之后,便自阴影中走出,站到了陈易的面前。
三男一女,
一个身材矮小,看上去贼眉鼠眼,是为催命鸦,一个是为女子,长相寻常,是为归魂雀,
一个满脸堆笑,身子白净,四肢修长,看起来极善水性,是为笑鹈鹕,一个身材壮硕、脸色肃杀,眉宇透着狠劲,是为无常鹰。
这四位皆是座主。
陈易随意挑起了话头,而那几位座主也不拂他颜面,于是乎极其顺理成章的,在演武场间,天南地北地扯东扯西。
这算是个好的开头。
而接下来临近元宵的一连数日,上午陈易办了些自己的事,逛一逛塌陷的西城,买一些书,又买一些首饰,偶尔去京北水道的清秽渠倒了屎尿,回家就洗漱,而每到下午相似的时间,陈易都会来到这处演武院子里攀谈。
陈易与这一众高手便慢慢熟络了起来,互开玩笑,称兄道弟,对话声不绝于耳,回荡在这演武院子之中。
谈天说笑自然要讲故事,陈易便跟他们讲起新买的水浒传,什么“浪里白条张顺”、“武松血溅鸳鸯楼”、“鲁智深坐化”,有一搭没一搭谈天。
笑鹈鹕是个会说笑的人,同时水性极好,擅长水上杀人,据说京畿一带的江河都游了个遍,连最汹涌的北姚江都能逆着游。
“不是我吹嘘,北姚江算个球,我都把它当老相好,想上就上。”
笑鹈鹕拍着胸脯道,
“大虞的浪里白条,除我以外,无人敢认。”
与能说会道的笑鹈鹕相比,其余三位的话要少一点。
催命鸦还好,会搭腔几句,也会主动讲笑,但归魂雀就只有你问她,她才会回应,至于无常鹰,则是少言寡语,常常不开口说话。
“无常鹰,你什么兵器用得顺手?”
某一回,陈易佯装无意问道。
“我擅长枪。”无常鹰回道。
说完,无常鹰随手抽出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尖烁着寒芒,好不气派。
但他在说谎。
陈易留意到无常鹰的大拇指上有茧,而且是在右手,左手没有,这证明他使的是单手短兵,而不是棍枪之类的长兵。
至于催命鸦,他看上去跟归魂雀关系不错,像是姘头,而归魂雀这女人,好像有不少姘头,从二人的眼神可以看出,归魂雀跟催命鸦的关系不错,但更像是男在追女,催命鸦在讨好归魂雀。
除此之外,催命鸦吃饭的时候,不会用手抹去嘴上的油渍,而是手臂擦去嘴上的油。
这是个很细微的动作,但陈易感觉,这个人一定善使毒药。
用手臂而不用手,就是怕手上沾了毒,擦到嘴里误伤。
人的嘴可以骗人、可以隐瞒,就像无常鹰说他擅长枪,但习惯性的小动作、身体上的小异样就骗不了人。
所以陈易哪怕不去刻意去问他们的兵器、功法等等,都能隐约猜到他们擅长什么,在脑海里渐渐勾勒出轮廓。
而演武院子里的每一场对话都会被完整禀报到安后那里。
也不只是演武院子,许多细枝末节都被安后知晓。
特别是他进宫的一举一动。
他进宫的行为固定,往往都是找冬贵妃欢愉一场,享受床第之乐,偶尔便搂着折腾得起不来的高丽女子倾诉衷肠。
翻看那些枕边话,安后从中看得到陈易深深的迷茫。
他时而欢快,时而懊悔,总是变化不定,他还谈及过他的女人们,跟冬贵妃说过不少情话,甚至谈及到安后,他一时说安后待他其实很好很好,一时又痛恨安后对他的诸多管制,有时,他一言不发,默默摩梭起那刻着“易”的玉坠……
安后细细阅览着一字一句,这些纸上死气沉沉的文字,却仿佛一下把她拉入到床榻之上,仿佛是她待在陈易枕边,听着陈易细细倾诉。
那种背德感又席卷了上来……
安后脊背发寒,按了按额头:
“…想来最近太累了。”
她为自己寻了个理由,但更深处的,却不愿面对,而是埋到了更深处。
近些日子来,越是临近陈易的大婚,安后便愈是惴惴难安。
每晚她都会让宫女诵一遍佛经,以此化解心中不安。
她总觉自己好像害怕失去什么。
但说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风吹动响坤元殿的二十四扇花窗,划过了百鸟朝凤的图案,花藤椅上的宫女诵着佛经,声声平稳,安后慢慢睡去。
宫女的诵经声,恰好停在了一句话上,渐渐止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元宵将近。
只差不过五六日,今日陈易进宫,便被带到了景仁宫上。
将近元宵的日子本是休沐,百官休沐,宫内当然也是休沐,可那凤袍女子仍在书案之前,批阅不断。
陈易耐心等待,虽有疑惑,并不多加催促。
“景王虽薨,但婚还是要成的,虽说逾越礼制,但礼制这事,不会有多少不长眼的敢真拿来说事。”
安后头也不抬,朱笔在书案上来回。
陈易眼眸里掠过一丝晦暗,但不动声色。
哪怕安后对他用心极多,可那每一回用心,都不曾动摇过她的计划,更何况是景王突发奇想的一计呢。
既然如此,那么就唯有寻好机会,一走了之……
正想着的时候,安后忽地抬头道:
“这段时间来,跟景王筹备得如何?表面上要从坍塌的西南一带离去,实则在京北水道留好了退路。”
“…什么?”陈易的瞳孔微缩。
“京北水道的清秽渠…谍子已经查了出来,你们借着处理秽物来留暗号。”
安后平静地叙述着,语气不见多少起伏,
“你每隔几日就会过去,看似正常,但已有谍子查过,洞穿了你们的谋划——京北水道上有一条画舫,看似青楼女子于画舫上花枝招展,实则是想趁元宵画舫横江之时,以此画舫顺流而下离开京城。”
陈易沉默了下来,眸光里诸多异色掠过。
安后噙起了笑,放下朱笔。
她自书案前起身,缓缓自高处走下,来到陈易面前,她抬起手,抚摸起了陈易脸颊。
安后的语调温柔:“那些谍子猜不到,是娘猜到的,你说娘慧不慧心?”
那人默然不知多久,终于承认道:“娘娘圣明。”
安后摇头失笑了下,她低垂下凤眸,便见他的指尖轻颤起来。
她忽然好气又好笑,道:“你怕什么呢?怕娘怪责你?说到底,不过犯个小错而已,而且你还没逃。”
陈易似是被这话惊道,好一会后,才嘴唇嗡嗡道:“殷听雪如果逃了一半,我照旧会罚她。”
安后柔声应道:“娘不是你,娘不忍心罚你,既往不咎,元宵要到了,你这几天住到宫里,就好好跟若疏成婚,接着就在宫里待到二月,郎情妾意,养好感情,再往西晋走也不迟。”
让陈易跟东宫若疏在宫里待到二月,当然不只是培养感情这么简单,更是为了看好陈易动向的同时,等两位陈家子大婚的消息,传到西晋皇室、传到西晋陈氏那里去。
陈易嘴唇嗡嗡,好一会后才吐字道:“好。”
见他答应,安后眸含笑意道:“你的那些女眷,也接到宫里吧,到时你跟东宫若疏在宫内成婚,也好让她们当伴娘,见证你的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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