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二人的眼眸不约而同地瞳孔骤缩。
然而为时已晚…刀剑似乎贯穿了彼此胸膛……
陈易和闵宁身子都停住了,
微麻疼感自心口袭来,
手中不过枯枝而已……
二人愣了愣,几乎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下一刻,觉察到彼此声音相近,二人又都停住了,最终,是闵宁先笑出声来。
爽利的笑声震荡洞府,陈易亦被感染,勾着嘴角笑了几下。
二人转头环视这宽阔的空间,久违的宁静玄冥传来,只见一座绘满云纹和经句的铜钟落于眼前,其顶处刻有“明心见性”四字。
除此以外,几乎别无他物。
只剩满墙剑痕罢了。
“看来,都是这钟搞得鬼?”闵宁抛开树枝,挑眉道:“明心见性…也就是,看到内心的意思?”
陈易微微颔首。
片刻他又低下眼,晃了晃树枝,回想起方才间的一幕幕。
侠士鲜血飞溅,尸如山倒,染红他的全身,难以言喻的快意自刀尖传至心胸之间……但,他又为何会这般快意呢?
仿佛心有灵犀,闵宁忽地一问:“你…看见什么了?”
“…你先说吧。”陈易默然片刻后道。
他们不过是自己心境的显现……“荆轲”的话回荡到脑海里,难道他就这般厌恶行侠仗义么,竟将那四大侠士杀至殆尽,陈易眸光繁复,到最后,还与闵宁拔剑相向,好似水火不容。
相较于陈易的压抑纠结,闵宁洒然道:
“夏桀、赵高、秦桧、安禄山。”
陈易与她相对而立,应道:“都是恶人。”
“你呢?”
“专诸、豫让、聂政,还有荆轲。”陈易道:“都是侠士。”
闵宁兀然沉默下来。
曾做把酒言欢的模样,旁敲侧击地掩藏心中变化,可此时此刻又恰好滴酒未沾,拔剑相向,有些事就再也不能借醉隐瞒。
“你经历了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陈易慢慢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比之前不爽利太多,”闵宁不由问:“很泥泞……”
陈易微微颔首。
他知道自己的变化是为何,一下子许多事都顷刻相通了。
“因为你们…我比从前心软了许多,能听进许多话,又把太多的话当真。”陈易笑了笑道:“记不记得你说我是个大侠,离京之后…我一直在行侠仗义,可来到山同城后,又见到太多纷纷扰扰。”
闵宁耐心听着。
“我看见那些‘大侠们’,他们无不武功高强,但又空有一腔热血,更有甚者道貌岸然、为非作歹。我也看见那些谍子们,狡猾多端,却又士为知己者死。还有被无数仇家追杀的孤烟剑,反而很是纯粹。再一看那些口口声声的‘侠义’,委实虚伪……”
陈易目光稍微放长,轻声道:“所以我在想……”
闵宁问:“你在想?”
“所谓侠义,无过乎荣辱。”
陈易一字一句道:
“荣我者生,辱我者死。”
第450章 我去你留(二合一)
短短八字落下,洞府内蔚然一静。
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古钟落灰的声音,陈易吐字过后,眸光并未迎向闵宁,而是低垂在地。
他一路走到山同城,越走越是泥泞,越想越是想不明,他想起与殷惟郢的夜谈,后者谈到汉时的郭解,以偷盗杀人起家,却又成了号令一方的豪侠,殷惟郢早就跟他说过侠义的虚伪,只是那时她想劝陈易修道,而陈易因此心有抵触。
可如今再一想,她所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遍寻古今,所谓侠义,莫过于“荣辱”二字。
江湖之上,有些人罪不至死,却要因辱人而死,有些人罪该万死,却会因荣人而生,前者如孤烟剑,那不会说话的狼孩却是纯粹至极,然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受无尽追杀,后者如黄景,好似极讲义气,却又行事道貌岸然……
陈易出声道:“江湖上有许许多多的故事,有的不错,譬如说杀了女人小孩遭报应、不远千里助拳问剑,听上去就不错。
但有的却堵心,又偏偏能得人传扬,譬如素未谋面之人一见如故,故此让妻结义、又譬如下人不知情下得罪来客,被豪侠主子一刀杀之。”
他所说的那些故事,闵宁也听过许多。
她并没有急于驳斥,也没有因陈易的话语而义愤填膺,只是静静看着他,慢慢倾听他的话语,等着他先说完。
她从来愿等。
陈易拨搓刀柄的绑绳,笑了下摇头道:
“我从前想不明白,也想过糊涂一些,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可如今我懂了,归根结底,所有规矩、道义、正邪…都能凝结成‘荣辱’二字,杀女人小孩遭报应,是因杀妇孺是耻辱,不远千里来助拳问剑,是因为人报仇是光荣,让妻结义,只因妻是物非人,故此让妻如让财,不顾下人生死,只因下人贫贱而非士,故此舍其生而取义名,更加那些人荣上加荣。
侠义…其实就是人的尊严,让人有尊严、有面子,那就侠义了,至于公不公平、正不正当、是生是死,都与侠义无关。”
陈易说完之后,吐了两口气,此时终于抬头看向了闵宁。
闵宁回以凝视,她知道她看到的没有错,此刻出声道:
“你果真变了。”
“变了?”陈易顿了顿道:“或许是吧,我天生容易被影响,无声无息间,心底就多了许多杂念。”
“像漩涡一样。”闵宁继续道:“我方才看到你,就像看到浓郁漆黑的漩涡。”
陈易为之默然,他站在闵宁的对面,手中虽是树枝,心里却早已拔剑相向。
若彼此并非眷侣,舍了树枝,便将刀剑出鞘,一横一竖,分出高下生死,
他的指尖无意间刮过剑鞘,
如果是真刀真剑的话,到底谁生谁死才是?
“那么闵月池,你又怎么想呢?”陈易问道。
闵宁沉吟片刻,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
她会给出个什么答案呢?陈易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无论如何解释,自己总能寻到理由反驳。
半晌后,她抬头一笑道:
“我什么都没想过,怪我书得不多。”
陈易怔了一怔。显然没想过闵宁会这般回答,直截了当。
闵宁几乎从无犹豫,她的心仍在那里,不会离远而去,也正因如此,她历经江湖浩瀚,万水千山,也绝不会离他而去。
“你说得太高深了。”
闵宁慢慢道:
“还是用剑…问个明白吧。”
话音间,闵宁已抛去树枝,把手放到剑柄上。
她面南而立,一股肃杀之气旋即弥漫开来,洞府遍布剑痕早已陈旧,今日好似要再添新疤,陈易目沉如水,望见她眸中决意,手也不约如同地放到剑柄上。
这是要分个高下了。
真要拔剑相向?陈易眸光暗沉,哪怕明知二人分歧,也明知这不过是场不分生死的比剑,可难免不留下芥蒂。不过,既然她心意已决,那自己何尝不能心意已决?!
方才二人以树枝交手,让陈易意识到闵宁早已今非昔比,若是同境,单以刀剑功夫,自己怕是只是稍占优势,然而陈易已入四品,闵宁却堪堪五品六品间,二人高下早在之前就问得清楚。
陈易的剑已出鞘三分。
闵宁忽然把手松开,拍了拍陈易肩膀,“调戏下你,你当真啦?”
“………”
陈易直接沉默片刻,他哭笑不得道:
“别乱开玩笑。”
闵宁不满道:“陈尊明,只许你来调戏我么?”
“这倒不是,不过我都已经在想比剑后的事了。”
“哦?说来听听。”
“我已经在想这里四下无人,说不准能春宵一刻。”陈易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
闵宁拍开他的手,嗤笑道:“尿性!”
陈易眨了眨眼睛。
瞧她说的,这怎么能叫“尿性”呢,她又不是黄毛丫头,这能一样吗……
闵宁只一眼神就捕捉到他想什么,脸蓦然红了,却没作羞涩模样,只是冷笑道:
“可惜你不随我入蜀,我这一路就缺个暖床的。”
陈易笑道:“我给你暖床?”
“你现在武功是比我高,但之后就不一样了。”闵宁顿了顿,一板一眼道:“一旬十日,我给你暖两天,你给我暖一天,咱们轮着来,最后一天休息。”
“啧,还挺有安排。”
陈易不禁浮想联翩,二人如今是聚少离多,相识这么久,肌肤之亲却只有离京前的一回初夜,相较于殷惟郢,女冠都不知跟他黏糊过多少次了。
只可惜若是随她入蜀,路途遥远,又要闯荡西蜀江湖,再回寅剑山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师命难违,我之后要回寅剑山。”陈易叹口气道。
“没意思。”闵宁也不为难他,“那我多盖几层被子。”
二人不在这话题上多聊。
陈易环顾一圈,见这洞府除了那明心见性的古钟之外,便无甚值得注意之物,
“…准备走吧,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就离开。”
说完,正要起步时,闵宁忽然叫住了他。
陈易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闵宁凝望着他,直截了当道:“若你真先对上吴不逾,你会败。”
陈易面色晦暗不清,片刻问:“为什么?”
“吴不逾会将他自己的境界压到次一境,武功之上,他绝不占优,但仍有无数人死于他手。所以,这是场心境之争。”闵宁一字一句道:“如今你的心境,断然比不上我。”
陈易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只见闵宁展颜一笑,继续道:
“要不,我们迟些以剑决定?”
她虽笑着,眉目却如利剑,陈易深深凝望,剑直、剑刚,不为外物所动,若心在那里,所谓荣辱,本就与剑无关。
是以剑决定,
亦或是…以剑传心。
………
“风云剑,这是我新练的招。”
“与你的剑同名?”
“对,与我的剑同名。”归途上,闵宁走在最前,隔着鞘抚摸剑铭,“评词我都已经想好了,‘剑出,风云过’。”
“听上去还不错?”陈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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