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补天是吧,这个我熟。”
陈易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哪怕前世有许多记忆尚不清晰,但补天而死这件事还是很清晰的。
武灵真君听出言语间的戏谑,缓缓道:“道友,你虽非全真教人,然天下道士皆是老君门徒、俱是一家,如今剑池将崩,若不及时补上,势必祸及天下。先前你杀我重阳观门人,此乃子弟不肖,我等不会追究,更念彼此修道者的缘分,如此,既然我等退了一步,那么彼此都退一步才是正理,更何况于这位道友而言,未尝不是一场缘法。”
陈易默不作声。
半晌后,他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句:“敢问仙师这天门之口从何而来?”
这回话音里终于并无戏谑,也无拒之千里的意味。
武灵真君勾起微微笑容,像极画中仙人,他泄露天机道:“我全真教素重性命双修、三教合流,故此成仙实难,多少年来,无数道人困于深山老林中,分明道行已足,却不得门路,到最后只能老死洞府,正因如此,我重阳观百年前请那两位当世一品剑客一战,引双方剑意破开一道天门,教不知多少不得成仙之人籍此飞升成仙,积下无量功德,如此,道友可否明白?”
陈易重重点头,缓缓道:“明白了。”
武灵真君双手合十,朝前打一稽首,以仙人之身似要施予大礼,感激陈易的通情达理。
陈易从他身边径直越过。
武灵真君不解其意,微微侧头,接着他就看到,那人抽刀出鞘,高高举起……
砰!
巨响之中,竟是一刀,将那牌位神龛自中线斩断开来!
尘土四起,木屑崩飞,那最上首刻着“武灵守真真君”的牌位裂开坠下,陈易踢了一脚,打着旋飞了出去。
“说半天说得大义凌然,原来全他妈是偷渡!”
………
众祖师牌位间,金光陡散,先前浓郁的紫气也显出稀薄。
武灵真君的面上,终于明显阴冷下来。
常年修道避因果,灵台清净中求长生,如此狂妄竖子,倒是平生以来第一次见。
陈易慢悠悠回过身来,挑眉笑道:“我有说错你们么?”
他算是明白了。
一路以来所见的仙佛,所求的开天门,说到头来,无非是他们飞升,口口声声无量功德,到头来还是要别人去擦屁股。
而他知道,这些等候飞升的人,有很多很多,千百年来想飞升却不得飞升,最后倚靠种种手段活到现在的,实在太多。
武灵真君眸已冷冽,叫人脊背一寒,他缓缓道:“砸碎我等牌位,不过是发一时之气,天门之口就在那里,我等未必不能暂且下凡。”
冷眸中已有怒意,几次都潜藏不住,好似要引九天玄雷,劈杀此等狂悖之徒。
陈易浑不在意道:“下就下呗,怕你们不成?”
武灵真君冷笑道:“道友,你不会以为一念纤尘吴不逾能护你们周全吧,当年他何尝不知我等欲开天门?然而仍默许此事,只为求与楼兰剑皇一战,此人只求于剑,凡事不放心间。”
陈易并不答话。
武灵真君继续道:“我等与他尚有几分薄面,多年来更井水不犯河水,届时让他袖手旁观,又有何难?”
陈易此时抬眸,目光远比武灵真君更冷冽,道:
“要来赶紧来吧,唧唧歪歪的,废话说一大通。”
说罢,陈易当着武灵真君的面,将那牌位尽数扫于一地。
武灵真君目里露出得道仙人数百年都罕有的杀机。
他正欲开口怒叱,却见迎面刀光一抹,将缥缈的金光斩得粉碎,只听一句,
“忘了告诉你,我杀过菩萨,还没杀过仙人……
不过,杀杀试试也好!”
金光顿碎,那神龛中祖师牌位已灰败一片,散落在地,无半点声息传来,更无金光浩渺,紫气环绕。
陆英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耳边的大音希声、眼中的大象无形都无声间逝去,再也听不到半点异声,看到半点异样,而且…分明机缘被人所坏,她心间竟无多少波澜可言。
不止如此,甚至可以说,心里并无多少心念。
陈易转过头,看向陆英,出声道:
“没事了…师姐。”
他还是第一回喊她师姐,陆英听在耳内,整个人仍立在原地,眸光空灵而悠长。
陈易随意踢了踢脚下的牌位,平淡道:“陆师姐,我见过那么多仙人,还真没几个是好东西。”
陆英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反应平淡得惊人。
陈易略微皱眉,抬头深深看了陆英一眼,惯常会跟自己插科打诨的陆英如今反而是如此表现,叫人如何不疑惑,他因周依棠的话一路赶来,还不知陆英已经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这是怎么了?
陈易眼下不由疑惑起她的变化。
正在他再度开口时,耳畔边传来周依棠的嗓音:
“她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陈易面露愕然,片刻后下意识责问道:“你搞得鬼?”
周依棠回得清淡道:“陆英惯来孝顺,我何必做手脚?”
话音落耳,陈易眉皱得更紧,他了解周依棠,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师傅都格外疼爱这最早入门的大弟子,不忍陆英出一点事故,身为寅剑山剑甲,却从不苛责她的修行。
周依棠会主动斩自己的三尸,但绝不会主动斩陆英的三尸。
只是陆英,到底是如何来到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陈易明白,正因陆英如今物我两忘,足以沟通天地,与天地合一,才会被那一众重阳观仙人盯上。
他思索之际。
陆英却已跨出了门槛,稍抬起头,眺望着不知何方。
这时远方天际,暮色渐浓,云雾起伏,天地相接之极处,混溶着一抹暗黄的暮霭,又幻似一派长夜将明,慢慢、慢慢、晦明氤氲,黝黑的乌云似奔腾而下,恍惚间,天地好像无限宽阔,她就置身于这里,郁郁葱葱、丛丛冢墓、纵横剑意…都在身侧,都与她近乎合一,而过去那点萌动,无比渺小。
她一人独立,微风拂过,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春心,她轻轻一拍,也随风而散了。
“寂寞吗?”
陈易愣了愣神。
片刻,她摇摇头,自问自答:
“我不寂寞了。”
………
“她…这是怎么了?”
殷惟郢总觉奇怪。
陆英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像就哪一天时,她就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独自眺望绝剑窟外不变的景象。
而且,更加人惊奇的是,她整个人极易被人忽略,殷惟郢刚走进来时,甚至全然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但忽然想起陆英时,方才转头看见了她。
她好似与大道极为契合,与整座天地混溶一体,恰似道经所言的和其光、同其尘,那与殷惟郢从前所见的许多道人都不一样,甚至她的师傅玉真元君,都比之不及。
殷惟郢求问似地望向闵宁。
闵宁此时也看着陆英,半晌后,摇了摇头。
她之前能察觉陈易的杂念缠身,如今…竟看不清陆英的心境。
陆英坐在那里,也不握剑,更不习剑,只是眺望,心境平缓无波。
与其说是心湖平缓无波,不如说是心湖无物,如同虚空,她已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无物无我,并无反应可言。
闵宁不禁心中自语:
“著雨,这是怎么一回事?”
并无回应。
闵宁心觉奇怪,不过,著雨不回应的情况并不少见。
………
陈易站在山坡下段,侧过头,便能见陆英坐在绝剑窟边上,远远眺望天穹,空灵得给人一种清幽之感。
却又…深深地漠然。
陈易吸一口气,出声问道:
“著雨,你真想看到她这样吗?”
周依棠并无话音。
他叹出那口气,
…像过去的你一样。
第455章 撼树蚍蜉(二合一)
周依棠并无回音。
她沉默时,那股子清寒自然而然地流转,渗入人心,她总似在思索,然而陈易明白,她却什么都没想,只是一个劲地沉默着,心底间并非空无,只有天地鸿蒙似的心念,说也好骂也好,也只是面目古井无波,这既非逃避,也不是辩驳,只是纯粹的沉默而已。
在这个时候,却似无形无相亦无我。
连沉默的人都不知自己为何沉默。
陈易深吸一口气,明白她这时候是什么都不想,继续心头低声道:
“你记不记得方才她问我寂不寂寞,我跟她一块的时候,有一回露了杀人的本事,本以为她会眼冒星光,可没想到她反而问我一句寂不寂寞,我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一问,接着就发现她觉得你从来寂寞。”
周依棠仍无话音。
陈易却耐下心来,平缓道:“我从前也见你一人枯坐悟剑,既不理会别人,也不理会自己,都说徒弟会学师傅,其实陆英也在学你,只是她又不想学你,她觉得你这样太寂寞了,她怕…她一直怕自己像你这样寂寞。”
待那最后两句话落下,周依棠似乎微微动了。
她无意识似地应声道:“嗯。”
这似是一个破绽…陈易猛地出声道:
“陆英现在变成她怕的样子了!”
那一头,独臂女子呼吸略微急促。
弟子像师傅,从来没有不好,也理应没有不好,这一条路,师傅替她走过,那她走起来也当稳当。
路平、路直,而非崎岖,不绕多少弯路,如今无疑是不错,天边压来阴翳,周依棠眸光深深,幽暗绵长,片刻又冒了点微亮,原是旧时的回忆浮现心头,那点亮光昏昏朦胧,映出山谷间月光明晃晃,茫茫一白,晃得萤火虫都彷徨逃窜,草木掩映间,一个少女冒了出来,双手一合,像是抓到了什么,独臂女子高处一览无余,少女弓着腰,绕过拐角爬上山来,鬼鬼祟祟……
这时,陈易忽地道:
“你知不知道她打过我屁股?”
“哦?”周依棠回过神来。
“你没注意到的时候,她仗着是我师姐,老打我屁股,追着我打,我就只有逃,她也不急着追,就等我回练功堂,反正我也逃不出苍梧峰。”
陈易回忆了下陆英笑里藏刀,笑了笑道:
“上一秒还好好的,以为她忘了这茬,下一秒冷不丁地拿出戒尺,恶狠狠说逃了一下就要补三下!”
周依棠自然听得懂什么是“秒”,她静默下来,那个有点鬼鬼祟祟的少女又浮上了心间……
“她有没有抓过萤火虫给你?”
像是心有灵犀,他的话不禁与周依棠的回忆交织一起,她还记得小陆英小跑地来到面前,文文静静地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手里是什么,当她故意说:“不知道”时,少女举到跟前,双手一松,回忆里就多了只扑通撞到脸上的萤火虫……
她衣角泥泞,
萤火虫包在手心。
虽然周依棠不在面前,可陈易仿佛能捕捉到妻的神色,一丝一缕思绪流波,他无奈而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但我就是你肚里的蛔虫,你觉得陆英像你一样也没什么不好,承袭你的衣钵,习你的剑,哪怕来日飞升,世上仍留你七成剑道,好为后辈开山破路。但我…我不会想这么多,我只想我这师姐快乐些……”
说罢,陈易稍作回忆,叹了口气道:“我一个男的竟然在操慈母的心。”
周依棠嗤笑一声,却眉目低垂下来。
他所说的,周依棠何尝不知,陆英生性懂事的外衣下,是一个满脸迷茫的孩子,她既想承袭剑道衣钵,又怕高山寂寞,她心底深处,始终想无忧无虑地过完一世,得了道心如鹤的评语更令她受宠若惊,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担当着苍梧峰的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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