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每当荡寇除魔日,寅剑山总与上清道联袂去往京城兴道场,虽不掺和俗事,但总归是要卖天家面子,故此哪怕没有尸身在此,寅剑山都与这等贼寇有正邪之别。
更何况今日尸身在此,招魂拘魄,岂不是手到擒来?
…………
天色溟漠,事不宜迟,白玉真人于大堂前广场立下法台,一袭明黄祭袍主阵,身侧诸道提剑护法。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
招魂的法台青幡招摇,纸钱一片片散入火中,少女恍若未闻,背着法台失魂落魄地走了。
殷听雪脑子一空,不知该做何神色,耳畔边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说来奇怪,这时心底一点悲伤都没有,好像整个世界都死了。
她没有六神无主,恰恰相反,她竟格外精神,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离了会客堂便回到自己的小楼里,黄娘儿朝她叫唤,飞快摇着尾巴,殷听雪就给它多添了不少饭,是前夜昨夜剩的,今天送来的,里面有梗米、煎鸡蛋、瘦肉,还有空心菜。
他就这样死了。
殷听雪觉得是真事,世上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特别是话本里的人,死不过是翻一页纸的事,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她摩挲着菩萨,连黄娘儿扒拉她裤脚都没注意到。
黄犬瞧见少女整个人呆呆地,心好像锁了起来。
早就经历过了,殷听雪也没什么事,门外响起敲门声,点起了灯,推门一瞧,就见周依棠站立着。
“他死了。”独臂女子说完,沉默了。
殷听雪点点头道:“我知道。”
二人间兀然不再有言语,不约而同地没了声音。
终于,独臂女子又问道:“你要怎么活?”
“从今天起我要吃好、穿好、睡好……”殷听雪认认真真说完,脸有些红了,她把烘红的脸俯向灯火。
“真好。”落下两字,周依棠便转身而去。
冷风呼呼刮来,夹在飞雪打在面上,殷听雪便取来挂墙上的帷帽,长长面纱落下,她拢了拢衣服,一下暖了许多。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悲伤。
这样的事,殷听雪经历太多太多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想流一流,却又不能强做悲伤,只觉他去了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渐渐黑了,不知站了多久,少女的帽沿里积了细细的雪。
这时山那边传来急促的呼声,
“在那、在那,逮住他!”
“别让这魂跑了,别让他跑了。”
“我封住他去路了,他走不掉!”
他…会是他吗?
不知那些人在追谁……
追逐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从风中延申过来,远方人影绰绰,上下惊动。殷听雪不知那发生了什么,她这边还是静静的,细细的雪飘过火光,零落山门间,一时教她想起那《思凡》里的少女,小尼姑因不胜山上枯燥而奔逃下山,坠入心心念念的凡尘里,自己是不是又是哪一出戏里的少女呢?
殷听雪顶着帷帽,忽地跨过门槛闯入风雪间。
于是,灯火在她脸上扑朔。
少女蓦然掠进山林间,跑了不知多远,出了苍梧峰,便看见有人吩咐从哪个哪个方向追,她听到了,就赶忙过去。
草木掩映,月色凄凉。
殷听雪穿过深林,越走越快,四处张望,想看,却看不见,倏地有道黑影从远处划走。
不知是谁,就在树丛里一掠而过,在眼角余光里,殷听雪停下脚步,想远远叫一声,可是树丛密密麻麻,会勾住衣服,他急匆匆地越走越远,或许那人也不见得就是他,还是算了,殷听雪终究不够勇气。
雪静静落着。
人影已不见了,连追逐他的人都不知去了哪个方向,殷听雪也寻不到,她朝回头路走去,不觉间脚磕到石头,摔了一跤,双膝泛起疼感,由下而上刺入心扉。
她这时忽然觉得好疼,
没来由地想,那会是最后一面吗?
殷听雪赶忙从怀里揣出丑菩萨,举目昂头望去,天色空空荡荡,漫天都是顷刻花,落在空白处便连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你在哪?”她出声大喊:“快出来!”
可无人回应,仍旧茫茫空白的死寂,好似整座天地都沉默不语着。
举目所见,杉影、山峦、远方…一切都不见了,仅剩茫茫一白,还有纷乱的雪花,慢慢地,连雪花也不见了,这时殷听雪恍惚记起那时的银台寺。
一切也都不见了。
“你也是消失不见了吗?”少女嗓音喑哑。
脸庞忽地有点烫,泪滚了下来,珠帘似地掉落,她没有一点悲伤,真没一点悲伤,莫名觉得这样其实很好,真的很好。
雪幕茫茫。
“我又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呀…”
她在雪地里哭个不停,
“太好太好、太好了……”
空空冷冷,冷到人心里结了冰,却又热泪滚烫。
………
天色黯淡,失去了所有颜色,殷听雪视线模糊,脑子浑浑噩噩。
她眼睛有些肿了,似是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你这么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就这样死了吗?”她恍惚间喃喃道。
“是啊,是啊,我无恶不作、十恶不赦,死得好惨啊。”
殷听雪怔了一下,呆呆地转过脑袋,却见一张熟悉得不能熟悉的脸,还有个大大的笑。
脑子空白许久。
好半晌,殷听雪吐出话音,“你没死吗?还是我幻觉了?”
“死了,死得很好,”
幽蓝色的身影落在面前,他伸手虚摸了下她的脑袋,接着指了指自己,竟吐出哪有些听不懂怪话…
“好似喵、好似喵。”
殷听雪浑身停住,接着没忍住地噗嗤一笑,
一时啊,就好像火在水中燃烧,所有的花都开了。
第468章 小狐狸 小狐狸(二合一)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陈易靠着假死混过寅剑山的护山剑阵,接着以魂魄引诱,再伺机夺回躯体头颅。
为甩开那些追杀自己的寅剑山道士,陈易几乎是风声鹤唳。
一路这也绕,那也藏,靠着自己对寅剑山地势的熟悉,终于是把追着自己尾巴跑的人甩得一干二净。
当然这少不了周依棠的暗中配合,以及那以赵德山为首神霄派道士用拜山的名头将自己带入山中。
若非如此,断然避不开寅剑山护山剑阵,此阵只诛活物,不诛魂魄,他便是靠着阵法规则蒙混过关。
“好似喵、好似喵。”回过头,他说着怪话,缓解殷听雪的慌乱紧张。
陈易望着许久未见的小狐狸,后者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就定定地跌坐在地,眼睛一眨不眨的。
倒也没长个嘛……
陈易目光蓦然温柔,轻声道:“我回来你不高兴?”
殷听雪再一次回过神来,见他身形虚幻飘渺,好似随时都会远去,像是人头七时的还魂。
她按捺住兴奋,怕自己发现他是真死后过于悲伤,小心翼翼问:“你真死了吗?”
“死了。”陈易停顿片刻,思绪转圜,忽然全身一垮。
他整个人往地上径直栽去,殷听雪伸手想碰,却径直穿过,碰也碰不到……
再一望去,陈易好像虚弱不堪,朝她喃喃:“强撑着一点执念来见你……”
他的眉心竟滑出一点鲜血,裂纹满身的瓷器般一触碎。
殷听雪周身一冷,眼眶不住热泪盈满,但倔强地没流泪,她不想他死得太悲伤,便重重点头:“那你见到了…”
陈易好似垂暮的老人,已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不只这些,还有遗愿。”
气若游丝,不像似有假,殷听雪又一点头,挤出了笑颜:“我帮你…”
“我的遗愿可是很多。”
“没事的。”小狐狸点点头。
“你给我立个衣冠冢,每个月都来看我一回。”
“肯定来看。”
“不仅如此,还要给我烧多点纸钱。”
“给你烧很多很多,不够用你可以托梦。”
说到这里,陈易似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微微下垂,“最后一个要求…给我生孩子。”
殷听雪一愣,下意识道:“生孩子不行…”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生孩子不行?”
倏地一下,陈易回光返照,坐了起来狠声道。
殷听雪往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脖颈,咕哝道:“听过给死人结婚的,哪有给死人生孩子的?”
陈易沉吟片刻道:“万一我没死呢?”
“没死?”殷听雪下意识道:“没死就更不生了。”
她说完,噗嗤一笑,胸腔积郁松了开来,看来他还是没死,之前虽有猜测,但听到模棱两可的声音,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不免如释重负。
一缕冷月挂空,天色迷迷蒙蒙,冷杉的树影参天,陈易就站在她面前,挑着眉盯着她瞧。
多熟悉的目光,殷听雪下意识有点怕了,但还是壮起胆子道:
“你没死对不对?”
“死了。”陈易头一歪,“被你气死了。”
“我给你欺负,你不要生气。”
像是有团小白块滚到他怀里,她扑了过来,仰着小脸瞧他。
他还是幽魂,她没法抱住他,但仍尽量贴近着,眼皮怯生生颤着,这是过去岁月里陈易留给她的痕迹。
陈易满肚柔肠,轻声问道:“那时你是不是看到了我?”
那时陈易看到她了,小狐狸在树林掩映间眨了眨眼睛,一点微光扑朔扑朔。
她欲来又止,陈易忙于甩开追兵,也没有靠过去。
殷听雪皱了皱鼻子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跑过去那该多尴尬。”
“万一是最后一面怎么办?”
他也想到这了…殷听雪略感意外,思考下道:“不是还有下辈子吗?”
她都答应了跟他十辈子的,这样一想,好像也不差这一两辈子。
“下辈子,你哪里知道下辈子是什么情况,”陈易瞧上去恶狠狠的,半带恐吓道:“万一下辈子我们交换身份,我变成殷听雪,你变成陈易,难道你要来天天欺负我?”
“真的吗?”小狐狸略显狐疑。
“当然咯,我开天眼看过了,下辈子就是这样。
换到下辈子就是你作恶多端,天天把我欺负。”
“不会的、不会的,”殷听雪认真想了会后道:“我心地好,会隔一天欺负你。”
“?”
陈易人被吓了下,旋即眯眼扫了下殷听雪,少女惊觉夫君目光戏谑,便知自己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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