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尔蒙
体内的吞噬细胞以不同尖啸的声音反馈这些情绪,安娅听得有些心烦意乱,妙曼的身姿完全藏匿于触手之间,犹如大海的女儿般游潜,与鲨鱼的距离始终保持在百米,她没法完全相信除了姐姐以外的所有人。
恐惧,悲哀……
层层情绪渲染,影响她的神智。
真奇怪啊,她心想。
即便自己躲藏在水里也会让生物恐惧么。
她忍住奈娅的暴怒,有那么瞬间试图将这群毫无智慧的生物吞没。
安娅对于“自我”的理解越来越模糊了,不知道是否真有一个奈娅藏在自己内心,还是说从始至终易怒的人是自己。
如果是前者,安染始终是安染,可如果是后者。
真是糟糕。
鲨鱼忽然加快速度,朦胧暗淡的四周显现岩壁,随后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安娅停在这道裂缝前,终于抵达了深江的最底端,也清楚这或许就是梦境的漏洞,连接现实的“通道”。
从未有人探究过这里,也没人清楚深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根据百年前的最后一次测量,深江最底部的裂缝高度接近五百米,但这些直观的数据在当下却没有了任何意义。
安娅无法看清裂缝下的深度,也清楚绝对不止五百米,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悄无声息下,这条裂缝发生了某种改变。
鲨鱼摆尾示意安娅跟过来,独自穿进了裂缝。
安娅犹豫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冰冷压在心头,久久不能抬头。
抬头会发生什么?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没法褪去,直到实现完这个举动。安娅控制触手将自己死死抱住,还是抬起头。
江水荡漾着天空,四面压住一片沉重的黑漆漆,只剩下了无尽的萧索。
一缕薄弱的微光试图穿透进来,它真的已经很尽力了,也是孤零零的一束光。
安娅在鬼使神差下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束光,就在即将要抓住时,那一束光彻底散去。
整个江底一片漆黑,唯有水冰冷的触感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安娅终于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唇,回头跟上鲨鱼的路线。
无休止的漆黑与冰冷,或许是通过这条通道的考验。
她在裂缝中穿梭,没有任何犹豫的冲刺,所有的触手与水层对流,面前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阻力,但渐渐地这些阻力不复存在,犹如在接近真空的环境中前行。
不再是向下,对于方向的感知在恍惚间被改变,安娅只觉得自己在向前游,又不一会儿向上游,四周黑得看不见任何参照物,用来协调的小脑被麻痹了,彻底失去作用。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清楚自己在前进,又像是……在后退?
她在水中漫无目的穿梭,把自己想象身处没有重力的宇宙真空层,所有的方向被压缩成了唯一的方向。
安娅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瞪大了眼睛,血红的眼在黑暗中再也亮不起来。
鲨鱼的一声尖啸将她彻底唤醒。
眼前亮起了大片白光。
“扑腾——”
安娅的脑袋探出水面,入眼便是蓝空白云,满身创伤的鲨鱼浮现在面前,无数的心跳此起彼伏。
抬起头,远处游来了大片鲨鱼群,为首的鲨鱼古老而又沧桑,它仰天尖啸,无穷无尽的海洋升腾大浪,整个世界在一声声尖啸下掀动得翻天覆地。
安娅伸出手,触碰鲨鱼坚硬的表皮。
“孩子……”她的声音陌生的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这是另一个世界,最初与德亚古斯相遇的梦境,无边际的海洋是这里的一切。
而现在,这个梦境再也没有德亚古斯的踪迹与气息。
在鲨鱼群的拥簇下,她仿佛是这里的主宰。
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这群鲨鱼为她统治了这个梦境。
……
拉罗从梦中惊醒,从床上滚落。
他跌跌撞撞的扶墙而跑,跑到坚固的铁门前才意识到这一切只是个梦。
“呼……”
“怎么了?”这艘船的大副从另一张床上仰起,满是厚茧的手揉着眼睛,困惑这个总是神经兮兮的家伙。
“没,没事。”
拉罗稳住情绪,瞥了眼衣架上的军服,才从噩梦中回过神来。他想起自己现在身处著名赌博游船上,和大副睡在同一个房间,也多亏这位大副是位性格较好的实在人,对于自己频繁遭遇噩梦而受惊的情况没有鄙夷。
他跑进洗漱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多么一张单调又悲哀的脸,无尽的疲倦全都承载在显目的黑眼圈上了。
拧开水龙头,扯下毛巾,刚给脸冲了把冷水就听见大副的声音:
“你又做噩梦了?”
“嗯,不过没什么大碍,我可以胜任接下来给那个女孩的手术。”
“不用太勉强自己啦,我的朋友,虽然相识不久,可你这人积极得太过分了。”大副示意他不用担心。
看着这个来自第一区,跟熊一样的大副,拉罗则愁容满面。
“可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天。”
“但也足够了。”大副看了眼手表,瞪大了眼睛,火急火燎的爬下床,“我靠都早上了!快快快!我们得抢先那些游客们去餐厅!晚了就占不到便宜!”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大副,怎么还要和那些赌狗抢食?”拉罗苦笑着打趣,“不要太着急,那些客人们赌博到凌晨四点都没有结束,我在睡觉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大厅的喧闹,说时候你们这艘船的隔音效果真不好。”
“没办法,这艘船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罢,喂喂喂,你不来么?”大副穿好衣服将铁门拧开,回头望着仍在洗漱间的拉罗。
“我其实还是不习惯这么早就吃东西。”
“那我给你捎点。”大副提起裤子冲了出去。
大副房间只剩下了拉罗,他独自一人蹲在了洗漱间角落,面目惊恐的回忆刚才的噩梦。
红色的怪物……
红色的怪物撕破了他的梦境,只在瞬息间将他吞没。
第564章 残破的心脏(十四)
这样的梦持续了有多久?
拉罗没有记清,好像是踏入这艘船开始,红色的噩梦便接踵而来,更多的是慌乱与疲倦,饱受这样的状态其实很难特意记住一些细节。
只回忆出印象最深的噩梦,是在围观了第三次的手术之后。
位于游船第二层深处,那如同囚牢的手术室中。
名为许思诺的女孩躺在床上已与活死人没有差别,当全副武装的医生将拉罗领进手术室,他便听见类似于呓语的声音,紧接看着床上被可怕触须覆盖的女孩,深深地感到震撼。
自己究竟带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在被亡命之徒接手后没有了消息,拉罗一直以为这群人要给这个女孩做脑蛋白切除手术,可这么久过去手术没有太大进展,而所谓第三场手术也只是切去女孩的部分触须,这些触须在几个小时内长了回来。
就这样,手术在十天内大大小小进行了共计十四场,直到操刀医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触碰女孩,被触须吞没。
操刀医生的死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生命是如此的平淡。
也是那一天,这群人的首领金发男人找上自己。
夜晚,甲板下能传来来自大厅的喧嚣,风吹得人很冷,拉罗独自坐在椅子上喝酒,数着天上的星星。
“手术不会停止,不管死去多少人,都要切开这个女孩的脑袋。”金发男人醉醺醺的来到身旁,手里还有瓶没喝完的威士忌,在暗地里他们是异种,是为那位大人服务的亡命之徒,可在表面上还要陪伴赌客们,提供最完美的服务。
首领其实并没有喝醉,异种是很难喝醉的,他在赌客面前装作无懈可击的样子,趁机找到甲板上的拉罗。
“操刀医生都死了,你还要继续?”
“不是我要继续,是那位大人要继续。”首领喝下一口威士忌。
他摇摇头,“那位大人说过,不管她自己遭遇了什么,是死是活,也要完成这场手术,其实我也觉得那个女孩挺可怜的。我查过她的身世,在对策局属于三级档案,权限中等,好在这份档案在几年前就转交给了军部,而我有一个朋友正好在军部工作,所以碰巧找到了。”
拉罗听得倒是漫不经心,只想着该怎么从这场纷争中隐退出去。
直到这一句话。
“你来进行下一次的操刀手术吧。”首领忽然说。
“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爸
“嗯,我知道你的来历,你来自第九区,是生活在遗弃区里的孤儿,在父母死后跟着一名老大夫,你做了五年的学生,也懂得怎么用刀,我很相信你。”⒊
“即便我会死?你说过我们做了朋友,朋友之间不会将彼此的生命开玩笑。”林
“这只是意外,主要是那名医生不受规矩,我已经嘱咐过很多遍了,不要用沾了血的手套摸那些触须。”首领挑起眉头,“所以这只是他的自作自受。”究
“虽说如此,他终归是你的人,可我从你脸上看不见难过。”拉罗从口袋扯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将其点燃深吸一口,才继续说道,“我以为你足够有自信,说实话……就算你有足够的信心,可我没有。”陵
“没有关系,拉罗先生,你不仅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的贵客。”首领脸色严肃的看着他,顿了顿。鳍
“我们一定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疚
“只是尽力?”物
“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之百,简单的整容也会有死人的例外。”扒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拉罗问,“这些天的相处让我明白先生你是善于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料到今天发生的意外,那群服务生们各个都是操刀好手,何况这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医学’,我会用刀不代表我懂医学。”群
“因为我相信你啊,拉罗先生。”
“相信我?”拉罗嘟嚷,心想自己一个失败者怎敢让您相信。
但接下来首领一句话也没有说,将威士忌喝完又回去陪同赌客了,根本不给拉罗拒绝的机会,只留下他一个人吹着风。
也是这一个晚上,可怕的噩梦令拉罗险些陷入极端的癫狂。
在梦里他溺入了大海,像一只蚊子在水杯中挣扎,可怕的寒意与恐慌将内心完全填满。
还没等惊魂未定的拉罗反应过来,只见到永夜般的天空映入一张血红的瞳孔。
这一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处透明水杯中,水杯的主人走到桌前,凝视在水杯里挣扎的虫子。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
“嘿,嘿!”
一声呼喊把拉罗从回忆中喊了回来,是去餐厅占便宜的大副。
他端着餐盘站在洗漱间门口,很是诧异。
“你一直都蹲在这里?”
“我,我刚刚睡着了。”
“我没见过睁着眼睛睡觉的,你眼睛里的恐惧太明显了,跟我说说噩梦怎么一回事,说不定我有办法。”
“只是有些紧张。”拉罗站了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也不想让金发首领知道。
陷入噩梦没法逃脱的人可胜任不了操刀,操刀对于精准把握非常严格。
在大副眼里拉罗不过是在逞强,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好强迫,指了指手里的餐盘:
“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揭开银盖,专业的和一名侍者似的,拉罗摇摇头,经过几天相处也知道大副的口味,对于大副稍的食物没什么兴趣。
“这是——”
餐盘上并非什么美食,只是一块没有经过加工的“羊腿”。
拉罗知道这不是羊腿,异种虽然能吃人类吃的东西以此充饥,也无法缺少人肉来维持吞噬细胞的活跃与生产。
“真亏你想得出来啊……”拉罗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
这块肉太新鲜了,新鲜到可能是刚刚才取出来的。
一想到这艘赌博游轮的本质,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这里的客人都是有钱的主,但不全是达官贵人,还有部分黑帮背景的灰色人士,这群人是海上航行时异种们主要的食物来源。
在这里,赌桌上有一条补充的下注规矩,如果输光了的黑老大不甘心退下,便可以签下一份协议,“短暂”的将随同小弟“出售”给庄家,以此来交换下注的资本。庄家一开始会循循善诱,最后说明所谓的“出售”方式,便是将负债背给小弟,让小弟承受债务的方式令黑老大继续征占赌桌。
可实际上,在协议签下的那一刻,黑老大注定也不会再赢了,庄家与提前安排的拖能保证他们一输百输。
想要将自己的小弟赎回来?当然可以,既然通过赌桌的方式打开了开端,就在赌桌上结束这一切。
即便黑老大在将来有了再多钱,筹措了再多钱,想要将小弟赎回也必须在赌桌赢得胜利,而他永远都不会成功,小弟的残渣也不知道在厨房垃圾桶里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