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尔蒙
回过头,那条通往山腰的泥泞小路消失了,这果真是一个梦幻境,将外界隔绝。
“山顶上要和我见面的人,一直都是你。”安娅看着父亲。
“是这块墓碑下的人,她有些话要跟你讲。”安墨姝将伞撑开,交给了安娅。
“墓碑下的人,对父亲很重要吧。”
“对这个世界都很重要,里面曾埋葬过两个人的灵魂。我在这里总是想到过去的踪迹,可那并不是值得缅怀的日子。”安墨姝吸了口雪茄,然后朝墓碑深深鞠躬。
安娅沉默着,也学着父亲那般向墓碑鞠躬,对亡魂的纪念。
这是块无名墓,墓碑的主人像是女人,环簇的花海随一阵风四起芳香。安墨姝站在墓碑前,眼神多了丝怀念,她的内心跟说的话完全相驳,那是段过去几百年的回忆,她说那并不值得缅怀,可安娅从她身上看出了悲凉。
这也是安娅第一次意识到父亲也许是有情的,莫非墓碑里的人老相好?
安娅后退一步,为墓下的人表达尊敬,然后叹息着拍拍父亲的肩膀。
“我能够理解的,爸爸,你的过去风流成性,难以割舍的牵绊总让人苦恼,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任何男人都只能留念在心中。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妈妈,你的旧爱埋藏了数百年,妈妈要是知道了其实说不定也会释怀。”
“啊?”安墨姝眨了眨眼。
“上流社会都这样,情情爱爱早已司空见惯,爸爸,我不知道墓碑下的人是不是你初恋还是情人,但你现在有妈妈了,就不要再老想着这些。”安娅细心教诲,她误以为父亲是在缅怀旧相识。
“你以为这是我初恋情人?”
“你一开始的煽情和气氛营造,不得不让我这么想。而且在过去你确实风流成性,外面人都说你是在舞会上遇到的妈妈,你简直是个纨绔子弟。”安娅看着墓碑说。
“首先,我并不风流成性,那只是放出去的假消息,总不能让外面人知道我们是活了几百年的怪物吧。”
安墨姝极力辩解,拍着胸脯保证:“我和你妈绝对是初恋,这点没错。我过去确实很浪,可谓风流倜傥,说不定真有很多私生子,但我从未像爱过你妈那样爱过任何人。”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没有任何说服力啊,爸爸。”安娅幽幽地说。
“等你向妈妈坦白这个秘密的时候再说吧。墓碑下的人要跟我讲话,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安墨姝再次沉默了,站在花海中央抽着雪茄,这个似男似女被称之为父亲的人已经通过演出暗示了,这里埋藏了奈亚的秘密,而在公布这些秘密时,她却陷入犹豫。
有些秘密当隐藏的那刻就不该再挖掘,是注定尘封一辈子的,甚至不能提起,她却给自己女儿看了那场演出,深渊终将降临,降临的原因却是自保,唯有吞食这个世界,才能维持深渊世界的延续。
从有记忆开始,父亲就从未这么严肃过,永远一身别致的黑色礼服,油亮的大背头,随时都要参加宴会去跳舞似的,跟运筹帷幄管理商界的人设毫无关联,根本没有领袖的霸气。
安家的历史延续数百年,从殇的出现就已经诞生了,安墨尘自称活了数百年,这个家族其实从未改变过。
安娅低着头拿出手机,翻出了照片,那是过去的一张全家福,背景是家族晚宴,许多侍者正在清理长桌,饭后兴致的父亲提议拍张照,六人就这样固定在镜头中心。
那时候的安染坐在最中间,腼腆轻笑,才十一岁的男孩被父亲站在身后弯腰按住肩膀,左手边是母亲然后是安晓,再然后是铃。
所有人都是坐着的,只有姐姐站在自己右手边。
“你记不记得在过去有个叫做唐秋的女人?”
安墨姝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转身对视安娅的眼睛。
第48章 无处不在的父亲(四)
唐秋,FACA第一任总局长,也是最先与殇建立联系的人类。
传言她是殇的伙伴,得到犹格的帮助窥测到暴食秘密,并且将以改进,也是她说服了犹格得到吞噬武的制造数据,才使得对策局拥有与异种正面交锋的资本。
按照小说或者影视作品,面对异种这类刀枪不入的怪物时,人类想要将其杀死,能做到的只能利用大规模歼灭武器,但若是这样,人类自己需要支付的代价太大了。
吞噬武的出现扭转了这一切,执行官们才能够正面将怪物处决,只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
唐秋是个传奇,对其的记载总能出现在每一本史录之中,这个女人说服了部分殇族,得到它们的认同,在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结局,她成为了人类叛徒。
安娅知道故事远没有这么简单,在自从吞食完德亚古斯的后七个月,她以几乎全面扫荡的形式调查所有线索,甚至包括李菲与唐姊的真正关系,疏离这世界庞大的阴谋网。
根据FACA保存的档案,在三百多年前,人类曾捕获过一只处于幼体状态的殇,但资料并不完整,安娅深推那是个女孩。
唐秋的叛变行为很模糊,档案里只提出了她的背叛行为,却没有描述具体过程。
她因什么而叛变,究竟做了什么,一切都不得而知。
安家岛屿的古庙里放着许多卷宗,其中有一卷专门记载FACA的成立前后的四十年,安娅将其打开也没能得到太多真相,只知道在安家的秘史里,唐秋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她总是能下意识相当唐姊,那个女人现在说不定正坐在自己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
“你说你活了几百年,你和唐秋是同一时期的人。”安娅看着女人,心中久违的激动,关于安家秘史,深渊真相,自己身份的秘密即将揭晓。
“是的,当初她还不是总局长,FACA没成立,应该叫她皇家首席调查专员。那时候国家还未联合,联邦政府没有成立,但她被全世界的资源倾尽培养,甚至得到玛丽安娜女皇,第二帝国皇帝,以及大花帝国皇帝授予的爵位和勋章,在任何地方畅通无阻。”
“只因为她是首个前往极寒北境活下来的人。在那时候,整个北极早已被怪物占据,越往北靠近,受到的混乱影响越严重,根本没有活人能抵达那个陨石圈。”安墨姝缓缓地说道,逐渐卷出名为过去的画卷。刘
“起初唐秋只是名记者,只有19岁,在随行的调查团队里最为年轻,他们装备精良,以赴死的态度奔往北极,在那个年代其实就是送死。但为了搞清梦境混乱以及怪物诞生的源头,总得有人去尝试,按照当时铺天盖地的新闻渲染,好像世界末日了,所有人都要义无反顾的做出牺牲准备。”⊙
安娅撑着黑伞说道:⒉
“我知道,这些事情都有记载,不算秘密。奔赴北极的调查团几乎覆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按照她的说法,其实在北极外圈的时候小队就死完了,第一批诞生的异种太过强悍,都有半殇的实力。可她确实侥幸活了下来,并且继续深入,她只有一个人。”貳
“很了不起吧。”安墨姝笑笑,继续说:彡
“这种行为太英雄了,即使只剩下自己,也要完成拍摄任务。可是呢?根据后来人的勘察,调查团队覆灭的地点距离最近的黑天鹅港口,才不过十多里,意味着他们在出港口只活了不到一小时。”(
安娅回忆,点头同意这种说法。四
“但这都是后来话。”安墨姝继续说道:)
“我们不管调查团队经历了什么,只在乎唐秋这个仅存者。她居然不可思议的完成了调查,以难以想象的经历拍摄出来了第一张‘陨石’照,顺利带回古神之血,以及两个茧。”扒
“茧?”爸
安娅皱起眉头,听到这个字时内心隐约有了答案。④
“对,她确实带回了两个茧,是虫茧,也就拇指盖那么大。”
“很快报纸刊登她的传奇,全世界都关注这件事,她自称自己受到神明指引,脑海不停回荡呓语,还表现出超人的能力。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被神明眷属了,毕竟世界上都有那么可怕的怪物了,又怎会没有神明?”
说到这,安墨姝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嬉笑。
“嘿嘿,其实那根本就是犹格,我是知道的。唐秋刻意隐瞒自己的大部分经历,让人们误以为她真被神明保护,全程畅通无阻没有遭遇怪物,实际上她自己根本就是个怪物,本该随着调查小队一起覆灭,却意外唤醒黑山羊的力量。”
“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再是人类?”
安墨姝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以非常哲学的口吻缓缓说道:
“人类其实就是另一种殇,只不过殇是最为纯粹的欲望化身。”
“你应该当个哲学家。”安娅冷笑。
“我和唐秋第一次见面确实是以哲学家身份。”安墨姝脸皮厚得让她绝望。
“那是在一场晚会,算下时间……已经是她北极之旅的三年后,联邦政府成立的前一天。”
“我还记得那天有几百支烛火,她已经成为花语协会主席,也就是FACA前身。唐秋站在最角落的宴桌前,她很美,并没有传言那么彪悍,是个不折不扣的御姐,我喜欢的类型。”
安娅嘴角微畜,父亲还是老样子,总会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任何人跟安家家主这个神经症交流时,话题会莫名转偏,关键是参与话题的人还不自知,当聊得尽心拍拍腿准备走人时,才反应过自己好像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探讨哪个选美冠军最有含金量……
“她有双金色的眼瞳,很自然又很邪魅,唐秋的眼睛原本黑色,流着大花帝国正统的血脉,随着那场北极之旅,金色的光泽成为她的象征。”安墨姝详细描绘。
安娅又想到了吴萍萍。
以及何吴萍萍相同血脉的玖爷。
吴萍萍进化为半殇的那一刻,眼瞳耀眼的金光居然能与奈亚的血红抗衡,她如此美丽又狰狞,植物类的吞噬细胞与触手纠缠,高楼大厦上的夜景仍然历历在目。
“凭什么我天生是你的养分!”耳旁仍有女人癫狂的咆哮。
“为什么我注定要被你吃掉!”
“我也可以成为奈亚!凭什么!凭什么!”
那癫狂声充满了不甘。
拥有金色血脉的女人在死去前,眼里就已经没有了金光。
支撑她咆哮出说出那些话的,根本不是体内血脉。
或许是因为吃了吴萍萍的原因,自从奈亚脱离半殇的束缚,所有被自己吃过掉的人的相关记忆,总是在脑海里久久回荡,没法摆脱,如同烙印般的诅咒。
“那场挽回所有人都在找唐秋,可只有我找到了她,她很喜欢吃酥松饼干,看到我时有些惊讶,问我为什么能找到她,谁也没有想到消失的大红人正躲在角落吃甜点。”安墨姝说。
“我自称是剑桥大学的哲学博士,叫做修道夫,她对我没什么戒备,我不像其他人那样有目的性,我们很快就相熟,也知道了茧的存在。”
“从未记载过唐秋带回过两只虫茧。”
“是啊,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包括我,直到她将那两只茧拿了出来。”
父亲回忆: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要化成蝴蝶的茧,很小,我从与唐秋的交谈中了解到,这两只茧来自一片花海。”
“传言陨石圈附近有一处花海,可现在消失了。”
“是的,这不是传言,至少唐秋亲眼见到过,甚至深入探索。根据她的描述,花海中心有一群更为突出的白花,它们宛如女人的手交织,拖住这两只茧。”
“所以茧内就是白蝴蝶。”安娅的面孔微微抽动,内心却是那么的宁静。
她闭上眼,两只茧,这绝非是偶尔。也许自己和姐姐就是其中的白蝴蝶,她们就是天生一对。
“我通过唐秋认识了犹格,她居然是一个女人,她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安墨姝轻声地说,“唐秋认识她们的时间也不过几天,我对你母亲一见钟情,她也将我变成了个怪物。”
“我一直以为妈妈是殇,没想到她甚至是殇王。”安娅这才明白父亲一直被压制的原因。
安墨姝讲的故事很模糊,简短地说出身份秘密,她和姐姐原来来自两只茧,也许茧真的是茧,而白蝴蝶只是某种隐喻。
父亲不是天生的怪物,这点有待确定。
安娅观察女人的眼神,试图判断故事的真实性,敏锐察觉到其中还隐瞒了什么。
“所以我来自茧。”
“唐姊死前将茧交给了我,因为我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安墨姝叹息。
“你老妈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怪物,我其实只能算是她小跟班,不过我们感情确实很好。这几百年的时间里,茧一直在生长,而在二十六年前,你的姐姐最先诞生。”
“那深渊呢?”
“那场演出就是答案。”
第49章 无处不在的父亲(五)
少女和女人长久对视,微风拂过。
有些真相就存在那里,安娅早就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亲生的,自己的来历也理应穷凶极恶。
她想过无数个可能,却唯独想不到自己和姐姐来自“茧”。
还是拇指大的蝴蝶茧。
她和姐姐来自深渊,或者说根本就是深渊的一部分,唐秋从北极带出虫茧,并且交给了安家,这种说法其实漏洞百出。
安娅还不至于父亲的“坦白”而失去嗅觉,唐秋的死跟安家有着没法摆脱的关系。
她看向墓碑,墓碑里想必埋葬着唐秋和她的女孩。
安墨姝不忍心打扰女儿的思考,任何人都没法在第一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她潇洒抽雪茄的样子出卖了自己,相比于女儿会不会纠结这个问题,更在乎雪茄的香味。
安娅转过身,直勾勾盯着父亲。
“所以你用演出的方式告诉我,在将来我和姐姐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这个玩笑我不喜欢。”
“你觉得这只是个玩笑,可你相信了。”
“真正不在乎的人不会愤怒,女儿。”安墨姝吐出烟雾,后退躲闪扑来的触手。
安娅表情冰冷,早已没有笑意,黑红触手拥簇周围,朝着女人发出敌意的尖啸。
安墨姝微微皱眉,丝毫不介意这份“孝礼”,早就做好迎接女儿愤怒的准备。
但她很意外。
安娅没有选择继续攻击,只是沉默了片刻,即将而来的,属于奈亚的癫狂大笑没有发生,她血红的目光逐渐溃散,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不用触手支撑身躯。
她是那样的疲倦,像是变回了过去的安染,那个在雨夜向着黑暗奔跑的男孩依旧藏在内心深处,她有着怪物的身躯,却始终是一颗柔弱的心,她冷漠惯了,却畏惧孤独。
半分钟后,安娅抬起头。
她再次变为那个享受贪欲的怪物,吓得安墨姝连连后退,还以为要吃了自己。
“我还不至于对自己的……爸爸有食欲。”安娅苦笑父亲的反应,好像她真会这么做似的。
安娅依旧说出爸爸两个字,在她心里,家人不会因为血缘问题而改变。
她冷静地很快,眼神闪过的悲哀很快被镇定所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