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遐蝶
一直强行按捺着满腔怒火的三月七，此刻终于再也憋不住了，那股被戏耍的憋屈感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她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狠狠地瞪着此刻神情已然缓和下来的飞霄，声音清脆而响亮，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
“搞了半天，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这到头来，根本就是你们这些仙舟人自己的内部矛盾和权力倾轧嘛！”
“合着你们之前摆出那副气势汹汹，恨不得将我们生吞活剥的模样，就是故意拿我们俩当枪使，耍着我们俩好玩是吧？！你们仙舟人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啊！”
小姑娘气得粉嫩的脸颊通红一片，胸脯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委屈到了极点。
飞霄转头看向怒气冲冲的三月七，那张素来冷硬的面庞上，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带着歉意的表情。
“此事，的确是本将军先前考虑不周，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三月七小姐海涵。”
“如今，相关的证言既已全部完成，诸位便可在我罗浮仙舟境内来去自由，罗浮上下，必将以最高规格的礼遇相待，绝不敢有半分怠慢与不敬。”
她微微颔首，姿态放低，倒是显得颇为诚恳，与先前那高高在上的天击将军判若两人。
三月七张了张小嘴，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堆斥责与抱怨的话语，在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诚恳道歉面前，竟有些无处发泄，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这就……完了？！”
她看看依旧云淡风轻的白穹，又看看面带微笑的景元将军，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茫然。
先前那般剑拔弩张，几乎要将人彻底撕碎的紧张氛围，怎么……怎么就如此轻易地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神策府内，那因先前唇枪舌剑而稍显松弛的空气，尚未流淌几个呼吸。
“且慢！此事绝不能如此草草了结！”
一声嘶哑却带着不容忽视焦灼的男子锐音，如利箭般骤然撕裂了短暂的宁静，震得人心头一跳。
众人目光齐刷刷循声投去，只见殿侧的接待席位间，一道身影踉跄奔出。
那是一名身着淡雅策士服的狐人男子，一头蓬松柔软的粉色毛发略显凌乱，俊秀的面容此刻却因极致的仓惶与某种深切的恳求而扭曲，眼底布满血丝。
“在下……在下椒丘。”
狐人男子三步并作两步，疾冲至殿中，袍袖翻飞间，对着上座的诸位深深一躬，嗓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现为曜青「天击将军」飞霄帐下……随军医士，亦忝为将军幕僚之一。”
椒丘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沉甸甸的份量，清晰传入在场每人耳中。
“椒丘深知，此等场合，诸位将军钧裁，断无区区在下置喙余地，然则……然则事关重大……”
飞霄那双本已稍缓的凤目倏然一凛，寒光迸射，语气冷冽如冰，断然呵斥：“椒丘！放肆！速速退下！”
那名为椒丘的狐人男子，被这声厉喝震得身形剧烈一颤，瘦削的肩头微微抖动。
他非但未曾后退半步，反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挺直了那略显单薄的脊梁，声音竟陡然拔高了数度，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椒丘今日斗胆，向诸位，向白穹先生，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椒丘那双赤红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几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住神色淡然的白穹，仿佛他是汪海中唯一的浮木。
“恳请……恳请白穹先生应允，研究您体内那颗……呼雷心脏！”
此言一出，整个神策府大殿之内，空气瞬间凝固！
景元将军持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始终静默的怀炎老将军，亦是缓缓侧过苍老的头颅，浑浊的老眼中透出一缕探究光芒。
椒丘的呼吸愈发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恳切而带上了一丝令人心悸的颤音，几乎是泣血般哀求。
“我家主君……飞霄将军她……她已然……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啊！”
“在下……在下耗费心血，翻阅了仙舟联盟所藏无数古籍秘典，遍寻寰宇奇方异药，皆是徒劳无功！”
“直至……直至这几日，方从一部残缺的古卷孤本中觅得一丝线索……那唯一的生机，那逆转死厄的唯一解药，极有可能……极有可能便蕴藏于……那步离孽畜呼雷的……心脏之上！”
飞霄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此刻已然铁青一片，继而转为煞白，饱满的胸口因强压的怒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而剧烈起伏，她厉声打断，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椒丘！住口！休得在此……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视听！”
她显然已是怒极，却又带着一丝被揭开隐秘的狼狈。
椒丘却仿佛充耳不闻，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坚硬的玉石地砖发出沉闷回响。
他依旧固执地朝着白穹的方向，声音嘶哑而悲怆。
“主君先前言语多有冒犯，实乃情非得已，又碍于天击将军的身份与骄傲，断不肯再向白穹先生您低头，提出彻查心脏之事。”
“但椒丘不同！椒丘贱命一条，不足惜！”
他猛地向前一扑，以头抢地，额头与冰冷坚硬的地砖轰然相撞，发出“咚”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鲜血霎时便从额角渗出。
“恳请白穹先生大发慈悲，赐下一线生机，救救我家主君！救救曜青仙舟！”
“事后……事后无论需要付出何等代价，无论需要我曜青仙舟给予无名客们何等惊人的补偿与谢礼……”
“皆由我曜青仙舟一力承担！纵是倾覆所有，亦在所不惜！”
椒丘伏在地上，瘦弱的身体不住颤抖，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刚烈与决绝。
飞霄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意、羞愤、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绝望，在她那双锐利的凤目中交织翻涌，最终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让……让诸位见笑了。”
飞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试图维持住身为将军的最后一点体面，声音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艰涩。
“本将军……本将军驭下不严，管教无方，此事……此事便……”
“且慢，飞霄将军。”
一道清朗淡然，不疾不徐地响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飞霄未尽的话语。
神策府内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齐刷刷汇聚向声音的源头——白穹。
只见白穹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深邃的眼眸宛如幽潭，看不出丝毫喜怒，仿佛眼前这番惊变与他全然无关。
“你麾下这位幕僚，倒确是一片难得的赤胆忠心，令人动容。”
白穹的目光，似随意般转向面色复杂难言的飞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中却带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探究。
“飞霄将军你身上的隐疾，白某此前，也曾略有耳闻。”
“至于这颗呼雷心脏，说实话，于白某而言，也确实并非什么不可或缺之物，留之无大用，弃之亦不可惜。”
“倘若……它当真能对将军你的病情有所裨益，能够救你一命……”
这话是真的，毕竟连令使级都算不上的赐福，除了让自己身体精力稍微充沛一点，血气愈发旺盛一点外，这呼雷心脏确实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白穹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眼眸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幽光，语出惊人，石破天惊。
“那么，区区一颗心脏而已，送予你，倒也……无妨。”
“什……什么？！”
飞霄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旁的三月七已然按捺不住，失声惊呼出声，嗓音都因难以置信而拔高了八度，甚至带上了一丝尖锐的破音！
三月七那双水灵灵的杏眼瞬间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白穹，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白穹！你……你疯了不成？！那可是你……你九死一生，拼了老命才从呼雷身上夺下来的战利品啊！”
“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说给出去就给出去？！”
“而且……而且这个女人！这个飞霄！她……她方才还那般咄咄逼人，那般蛮不讲理地对待我们！你……你怎么能……”
少女粉嫩的脸颊气鼓鼓的，胸脯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哭腔，显然是心疼到了极点。
白穹微微侧过俊朗的面庞，凑到三月七小巧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引得小姑娘一阵轻颤。
“无妨，三月。”
白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仅容两人听闻，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磁性。
“我……自有我的盘算与安排……”
三月七娇躯微微一僵，疑惑地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白穹。
白穹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深处，此刻正闪烁着一丝莫测高深的幽光，令人完全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轻柔安抚了情绪激动的三月七，白穹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与不解之中的飞霄。
此刻的飞霄，那双锐利的凤目之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与深深的困惑，她显然万万没有料到，白穹竟会如此……
如此轻易地便答应了这等几乎等同于割肉饲虎的要求。
白穹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此刻却悄然加深了几分，透出一丝玩味与戏谑。
“不过嘛……”
白穹话锋陡然一转，语调也随之带上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慵懒与玩味，仿佛一只即将戏耍猎物的猫。
“此事……毕竟干系重大，更涉及到将军你的私密。”
“倘若……当真需要检查这颗心脏，探寻其中奥秘……”
白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侵略性，在飞霄那身姿挺拔，曲线玲珑的娇躯之上，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扫而过。
那眼神，幽深莫测，仿佛能轻易洞穿她所有的盔甲与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那么……便只能由飞霄将军你，屏退旁人，独自一人……与白某单独进行。”
“不知……飞霄将军，你……可愿应允啊？”
白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甚至可以说是……暧昧不明的挑逗，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神策府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再度凝固如铁，压抑得令人几乎窒息！
白穹的脸上，此刻清晰无比地展露出一副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尽在掌握的从容表情。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幽邃得令人心悸，深不可测。
飞霄怔怔地立在原地，心头犹如掀起了滔天巨浪，激烈翻涌不休，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淹没。
她死死盯着白穹，试图从那张俊朗得几乎妖异的面容之上，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意图。
然而，白穹的面容平静无波，宛如万年不化的寒潭，深邃幽暗，不泄露半分情绪。
跪伏在地的椒丘，此刻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因失血而略显黯淡的眼眸之中，骤然爆发出无比狂喜与希冀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将军！这……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将军……”
飞霄猛地抬起手，手势决绝，制止了椒丘未尽的激动话语。
她那双狭长而锐利的凤目，此刻微微眯起，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雌豹，带着极度的警惕与审慎，一瞬不瞬地锁定着白穹。
这个男人……
这个名为白穹的男人，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莫测，远比她先前所能想象的，还要可怕千百倍！
“……单独……检查？”飞霄的声音，因心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白穹轻轻颔首，唇角的笑意不减分毫，反而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正是。”
“这呼雷心脏之内所隐藏的秘密，其凶险与玄奥，可远非寻常人能够窥探与承受的。”
“若无绝对的私密与专注，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飞霄将军，你的决断……又是如何？”
这看似简单至极的条件，却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一道甜蜜的陷阱，将所有的主动权，都牢牢地，不容置疑地，掌握在了白穹的手中。
一直端坐不动，仿佛置身事外的景元将军，此刻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怀炎老将军捋着胡须的枯瘦手指，亦是微微一顿，那双洞悉世事的浑浊老眼中，一抹难以察觉的精光一闪而逝。
三月七依旧嘟着粉嫩的小嘴，满脸的不忿与担忧，但见白穹那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模样，也只得强行按捺下心头的焦躁与疑惑，选择相信他的判断。
飞霄沉默了，良久，良久。
整个神策府大殿之内，落针可闻，唯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此起彼伏。
飞霄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来自椒丘那几乎要将她后背灼穿的，燃烧着无尽期盼与哀求的目光。
她更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来自白穹那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大压迫力与掌控欲的态度。
最终，飞霄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抽尽了她胸腔内所有的空气，也仿佛让她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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