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35章

作者:月鸦

  安的学生,那残魂般的存在消逝之后——

  安宁、平静姗姗来迟,高易羽再度审视黑夜。

  一切都变得正常了……

  夜晚褪去了那种奇异的恐怖,即便去细细探究,也不会再感觉到视线从某处投来。

  微微的湿气不知不觉窜到鼻腔,高易羽离开录音室往外走了几步,可以从还粘着破碎玻璃的窗看到,细细的雨幕正洗礼大地……即便淅淅沥沥,但它却让高易羽听着很舒心。

  她背着吉他,再次走回录音室,关上了门。

  虽然灯依然打不开,但喵喵来了所以一切都没问题,她借着火光弹了会儿琴,途中喵喵还喊出了不知藏在哪里的石臼两兄弟,用娴熟而惊人的节奏感,为高易羽随性的练习曲伴奏。

  哪怕没插电、没有共鸣箱、没有正规的鼓——可这曲子甚至好到了令高易羽后悔没记下来的程度……

  但就像曲子会消散在已逝的时间里,刚刚的访客也同样如此。就像曲子留下了惋惜的情绪在心里——刚刚的访客,则留下了莫大的疑问在高易羽的脑海中。

  她们是谁?她们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她们……又为什么,要自己去……杀了安·菲文呢?抱着这个疑问,再也熬不住的高易羽干脆躺在睡袋上,本不想顺从睡意,而是打算好好缕缕整件事……

  但她完全不记得,意识是什么时候断的了。

  ……

  再次醒来,高易羽的第一反应是很吵,以及……有点熟悉的香味。

  当意识从睡眠的深渊归来,一点点清晰之后,高易羽听到了很悦耳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这些声音是来自少女的嗓子,怀着纯粹的情绪,在交流什么,时而变得开心、时而困惑、时而平缓……声音们此起彼落,不知不觉还加进了钢琴和一些其他乐器……都很好听。

  至于香气——

  她刚睁开眼,发现自己脸庞有一袋豆浆,还十分热乎……哦不对,高易羽还见到豆浆上趴着一个小小的火苗……

  “主人,您醒了,早餐还很暖和哦。”

  “……不愧是魔力的造物,这塑料袋是怎么没烧着的?”虽然高易羽想这么说,但刚睡醒的她还不足以清晰吐出这些文字,再说了,要能烧着,她跟喵喵天天零距离接触,自己早就没一寸好皮肤了。

  似乎是听见喵喵的声音,围绕房间的谈话声淡了。

  接着,轻盈的脚步朝自己而来——

  “你昨天把我们哄上床,然后自己偷跑出来,跟吉他在这里睡觉是吧……”是约安妮丝,她的眼神十分微妙,语气和用词也跟平常完全不同。

  “嗨,我这不是失眠嘛……就来弹弹琴……”

  “我们一早起来,找遍屋子也没有你。”达芙涅也走了过来,“不过安扒了一下手指头,就说用什么小六啥啥的算过,你就在录音室,于是我们就来了……顺便给你带了早餐。”

  说到这,正在那边欣赏钢琴的安,朝高易羽亮了亮自己的手,恐怕是在其漫长的人生之中,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占卜小技巧?永生者真是不得了啊……如果跟自己不是这种关系就好了……

  乐队的其他人跟高易羽倒是没聊几句,后者便一个人吃起早饭来,豆浆、油条……这很好。考虑到昨天还在世界上最豪华的私人飞机上奢侈,今天重回平淡反而让高易羽很快找到了状态。

  她倾听着约安妮丝、达芙涅,还有安·菲文的闲聊——

  她们在谈音乐,谈论贝斯的问题。

  “我们没有单独的贝斯乐谱,但有之前做的软音源音轨,安,你到时候就戴着耳机一边听,一边复现一遍,我们把录下来的干音交给唱片公司,他们会全部搞定的……”

  “嗯,没问题——虽然我还没有乐器……不过在乐器送来之前,我可以弄一把临时的。”

  “安!那个……我觉得弹三十分钟的贝斯会是很无聊的,而且没有谱子……我、我写一份给你吧……不对,我们一起写。当时我们没有贝斯手,低音全都是为了其他人而做的支撑,并没有考虑到它也需要表现。”

  “很感谢,不过我也很喜欢这种默默支撑其他人辉煌的感觉……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活着的。好吧,那我就在最后第三大章的淡出之前,加几个有趣的拍子吧……至于乐谱,写一写也好吧……到时候做个总谱,一起给唱片公司……或者是留在这里——以后会有人用上的。”

  高易羽嚼着油条,忽然发现这里的电力怎么都恢复了?他们是怎么打开音箱和电脑的?昨天咋弄都不对啊……喔,估计是咖啡女同学趁她们出门,顺手把电闸关了……

  当阳光和白昼到来,无论昨夜有多可怕,都会变得淡如虚假。

  以至于,高易羽没有立刻去问那个问题。

  ……

  上午,乐队的一切都挺顺利——事实上,绝大多数乐队都做不到这么顺利。

  即便是社会里那些以乐队为生的专业音乐人,每天也会有许多杂事,或者是忙着人际交往。一周能做到凑齐一、两次,来练习个几小时就算不错了。

  平常会有一个人专门负责创作,是乐队的主心骨,他会确定好曲子或专辑的大方向,然后在各种细节上单独探讨,而大多数乐队人只是乐手,为创作者的思想来服务。

  反而,像高易羽她们的乐队,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

  她们是由幽灵、永生者、希腊女神、拥有了意识的人造物、以及旷课的家里蹲构成。其不可思议并不在于她们每个人都有特殊身份,而是在于——她们都是闲散人员。

  她们可以每天啥都不干,只要玩乐队就好了。

  ……

  “写好了。”

  当高易羽跟达芙涅探讨着午饭的内容,约安妮丝的笔停了下来。

  因为是已经完成的曲目,所以想扒出它的贝斯部分,实际上只是简单的机械劳动,不需要花任何的心思。但即便如此,约安妮丝亲手为新成员写的贝斯谱,依然是一份杰出的作品。

  安·菲文接过稿子,细细读了一遍,很快就拿起旁边还有约安妮丝余温的笔,在其上注入自己的些许改动。

  约安妮丝在一旁偷瞄,她本来还想趁机去泡一杯咖啡的……但安·菲文的改动却令她忘了这件事。

  安·菲文的改动很细微,非常精妙,但不光如此,其所用的符号和切入点,则是一种约安妮丝只在家族古谱上见过的,在她那个辉煌巴洛克时代就已经被代替的。

  “安……你、你……会这种记谱法?”

  “记谱法吗?我只知道西方的几种乐谱原形都是我从吟游诗人那儿得到灵感,然后再现和传播出去的……比起这个,现在录音怎么样?”

  负责这一块的达芙涅听到录音这个词,耳朵“蹭”一下竖起。像是接到了挑衅,她将午餐的事情全部交给高易羽之后,撸起袖子便回到录音室,准备大干一场。

  唯独全程旁观的高易羽,还在意一件事——

  “安,贝斯呢?”

  这个问题太过基础,以至于大家都忘了,这里并没有名为贝斯的乐器在。

  不过,作为贝斯手,安·菲文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她有个临时解决的方法。

  她的手向前伸出,那里是空无一物。

  可下一瞬,无论是高易羽,或是约安妮丝,都从中感觉到了一丝魔力的流动。

  她看着高易羽,微微一笑,仿佛是怀念、又像是炫耀,她哼了一节旋律——那是甚至两千年前,高易羽和她的某次会面,她们弹的音乐。

  安·菲文知晓,高易羽会记得的。

  毕竟,对她来讲,那不过是昨日一般的事情。

  高易羽也很快理解了,这是她在为自己的音乐注入魔力。如果没记错的话,安·菲文的音乐和魔力,能构成一种……能记录回忆,但唯独只能再现一次的乐谱,被她称之为“人生旅程乐谱”。

  一张纸出现在她的手中,那是随她哼唱的音乐而诞生的魔力产物。

  她轻轻用笔在其中书写,然后展示所写——可不光如此,她还使用了另一种对高易羽来讲很熟悉的东西……她在和某种东西……用魔力共鸣。

  几秒后,人生旅程乐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她从虚无之中拿出了一把乐器。

  说是贝斯——但并不算是,更像是一把上世纪的试作品?接口并不标准,琴格和制式都十分奇怪。不光如此,它还是透明的、虚渺的,看起来能被吹上一口气就消散掉。

  “嗯,这把低音弦乐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就用它吧……那个……吟游诗人。”

  此刻的安·菲文,就像是第一次参加万圣节游行,班里最内向的女孩,学着其他孩子那样,向大人讨要糖果。

  “可以借您的吉他一下吗?我想将拾音器和线路借用上来,要不然无法被记录……如果可以的话,您的综合效果器和单块也……啊,激励器就不用了。”

  高易羽一脸震撼,但又没那么吃惊。一把由魔力再现的……恐怕来头巨大的古旧乐器,高易羽也很好奇它要怎么运作。

  于是,高易羽撸起袖子,把午饭的事情又交回给达芙涅,从角落把自己自制的、用了好几年的老朋友,也就是那把参与了序曲录音,由拆下门板、自己加装电路做成的电吉他,递给了安·菲文。

  “来,随便搞。”

  粗狂的螺丝、毫无美观可言的外表处理,这反而很好拆。

  倒不是舍不得手头的Strandberg,只是这把新琴的制式想拆会有些麻烦。并且,拾音器也好、吉他电路也罢,其实都是一种便宜的东西,高易羽的门板电吉他使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货,并不逊色这把Strandberg。

  “真是一把好琴……”安·菲文却对它两眼发亮,“啊……这就是……您音乐的基石……”

  “别、别这样,跟个变态似的,别乱摸它,要拆就赶紧拆……就一个破琴你怎么这样。”高易羽反而感觉毛毛的。

  “呀,毕竟是陪伴了我心爱之人多年的乐器……”

  那倒也是……也挺合理,高易羽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一回事。

  “我会小心借用的。”说完,安·菲文便小心翼翼的开始拆解它。

  也许是在其漫长的人生里,将魔力这种东西的一切都探索完毕,安·菲文甚至能将它凝聚出来,实体化成金属般坚硬,用来当螺丝起子。

  十字口的螺丝一个个整齐摆放、护板被整个拆下,里面毫无打磨的痕迹里,拧巴着红黄蓝绿的电线。切换拾音器档位的线路、电位器,以及控制它的旋钮,实际上简单到连小学生的高易羽都能自己做好。

  而移植到那把魔力共鸣出来的贝斯上,则更加简单粗暴,因为只要塞进去,也就成了……高易羽看着曾几何时,自己亲手装的电路们,它们搬的新家恐怕不怎么美好……

  但奇妙的是,这真的成了。

  当插头紧紧和接口咬合,打开音箱所发出的嗡鸣,令高易羽有种“我曾经想过,自己要成为一名正常人”的悲怆心态。谁能想得到,自己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一步,成了这种诡异乐队的吉他手……

  “嗯,感觉不错。”她用指甲拨了几下魔力构成的弦,也不知道拾音器是怎么起效的,它们居然被音箱还原成了结实、饱满,而且非常清晰可变,还带着浓郁颗粒感的深沉音色。

  高易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前卫摇滚里,被贝斯所感动,还是在Genesis的In The Cage里。

  但现在,光是试音之后,扑面而来的几声残响,就令高易羽有了“我不应该是与她并肩的演奏者,而更希望成为听众”的念头。

  录音室里,只有贝斯手和贝斯的声音。

  但还有目光——

  那是乐队成员们,约安妮丝、达芙涅,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德利多利,与高易羽一起,审视新成员手腕的期待目光。

  ……

157·即兴

  不过,乐队这位新任贝斯手的演奏,比所有人的想象都要迟。

  安·菲文合着眼,右手按着琴颈,左手则迟迟没有拨动弦。

  她的音色迟迟未能构成旋律。

  只是等待着……等待,像是冻结了时间,只为在其中寻觅什么一样。

  不过仔细看的话,她的神色是在微微变动的,呼吸也未停下。或许是在等待灵感……又或者,是在寻找某种状态。

  理所当然,没有听众敢开口打搅,去问问为何还不演奏。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外行,都与音乐有相当深刻的关联,她们当然知晓,想要开始演奏,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些许前置条件。或许安·菲文就是以冥想来调整精神统一度?高易羽如此猜测。

  事实上,她们没错。

  “嗯——感受到了。”说话的,并非是安·菲文手中那把由魔力幻化的乐器,而是她的轻声,“地球的起伏。”

  地球……起伏?乐队所有人,包括德利多利都在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和试奏有啥关系。

  不过贝斯手无暇解释,只是将眼睁开,像是雨后驱散乌云,自穹顶而来的光。

  而这目光——落在了高易羽的身上。

  “可以……借我一枚拨片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拨片?噢,好!”

  高易羽比想象中还要雀跃,事实上,这是吉他手能听到的最美的话了。

  拨片这种东西就像是人类的眉毛,猫咪的胡须,清汤挂面的蒜蓉,以及四季中的春天,重要且讲究。

  因此,每个吉他手都会靠“多备几个,有备无患”的这种念头,购置许许多多拨片,即便再贫穷的吉他手也是如此。当拨片堆积如山之后,这种念头依然不会停下。

  拨片是手指的延展,也是灵魂的色彩。

  高易羽把自己的琴盒抱了过来,解开扣带,从储物格里哗啦啦扒拉出了几十枚,一副“任你挑选”的样子。这些拨片从外形、厚度、意义上来讲各式各样,这都是可以实战的,而舍不得用的都在家里呢。

  于是——

  安·菲文雀跃的擦了擦手,从中选择使用痕迹最深的那枚,爱惜的轻轻捏在指尖。

  这一幕被乐队所有人收入眼中,她们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就像所有摇滚乐队都会经历到的那样,这支乐队也产生了内部问题——而且是最糟糕的,关于爱情的问题。

  可——

  “——?。”

  她们的胡思乱想,在琶音的跳跃之中,被扫荡的不剩半分。

  是安·菲文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