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今夜这场谈话过后,南离颇有一种豁然开朗通透的感觉,只觉得过往所遗漏的那些东西被弥补许多。
江半夏唇舌微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被续上的热茶,轻声问道:“那就到这里了?”
南离醒过神来,把自己从那种有所得故而欢喜的感觉中拔出来,回忆起最初的那个目的。
于是。
她如临大敌。
她明明带着试探的想法,抱有警惕之心来展开的这场谈话,可在谈话过程中却忘掉了自己的目的,完全沉浸在其中……
思及此处,南离不由感到几分惊恐,耳后甚至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她终于明白为何怀素纸会对此人心生好感,愿意在天下人面前,为其开口说话,不惜得罪当时的岱渊学宫和陆南宗。
这果然是有原因的。
南离强自冷静了下来,歉意一笑说道:“还有一件事,想问问前辈您的想法,不过这事……是出自于我的好奇心。”
听到这句话,江半夏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好奇心是人类最为美好的禀性,不该被丢掉,问吧。”
南离坐了下来,看着她问道:“前辈,您是怎么看怀素纸的?”
“怀大姑娘吗?”
江半夏轻笑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南离诚实说道:“都想听。”
江半夏笑意嫣然说道:“怀大姑娘心胸广阔,行事明月清风,好不爽利,心怀天下正道苍生,乃真人也。”
南离微微一怔,心想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耳熟?
然后她回忆了起来,发现这是今日自己说过的话,而且一字不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望向嫣然笑着的江半夏,看着那对如有花开的漂亮眸子,心情变得极其沉重。
江半夏看着她,语气很是温柔,耐心问道:“还要再听下去吗?”
“要听的。”
南离的声音很简单,但往深处听去,隐约能够听到一丝丝的颤抖。
“至于怀素纸……”
江半夏微微一笑,看着南离的眼睛说道:“就是一个不听人劝的死犟白痴。”
南离沉默了。
江半夏看着她,笑着问道:“这个看法你觉得怎样?”
南离低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抬起头,望向江半夏认真问道:“你能听得到我的想法?”
江半夏莞尔一笑,心满意足反问道:“你猜?”
第十八章 拜见掌门真人
三千大道,化世间九万法。
修行界数万年来,不知道诞生消失过多少功法,其中不乏直指飞升的得道真经。
然而在这庞大到难以计数,浩如烟海的功法当中,能够做到通晓旁人所思所想的真经,屈指可数。
南离最先想到的是禅宗的宿命通。
这门记载在禅宗真经上的无上禅法,可知过去未来劫,是人世间层次最高的天机术算推演之法,自然也能通晓人心。
问题是,元垢寺自前皇朝倾覆后,便被道盟镇压封山,至今依旧不得出。
那宿命通就不该为江半夏所得。
按照这个思路推断下来,元始道典以操纵因果之能名震天下,于天机术算之上亦是第一流,不次于长生宗,当然也能够知晓人心所思。
但江半夏怎么可能跟与元始宗有关呢?
南离为了今夜这场谈话,早已暗中调查过江半夏的来历,知晓她曾与自家掌门于同时代争锋,因一招之差落败后被废,结下了生死大仇。
传闻当中,那玄天观的陆月楼正是以此为理由,才把这人从学宫深处那座姜园请出来的。
出山后,江半夏迅速得到了长生宗的支持,莫大真人甚至亲自接见过她,并且在前段时间阳州城中,长生宗以整个陆家的鲜血,为她铺出了一条殷红的通天大道。
尽管程安衾对此极力否认,在八大宗内部表示这其实是暮色所为,但南离还是坚信自己那位师姐没有动手,只不过是又一次背了黑锅。
以这些事情为前提,得到长生宗不遗余力支持的江半夏……很有可能就像她事前推测的那样子,是长生宗在多年前埋入岱渊学宫当中,一颗静待时机带来的种子。
至于读心……长生宗在天机术算之道上的造诣,不输元始宗,修至深处想来也能做得到读心。
一念及此,南离神色微凝,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把所有的思绪从识海中逐出,道心归宁沉寂,尽一切可能不让对方窥得自己的心意所向。
只是她太过于专注这方面的事情,以至于没有发现江半夏的笑容消失了,连眼神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怎么会把我想成长生宗的人?
这未免太荒唐了吧?
江半夏有些无奈,有些无语,但更多还是觉得这事好笑。
不过好笑之余又带着几分怒意。
之所以有怒意,是因为她知道南离找上的如果不是自己,换做姜白这样的老怪物,必然是要出事的。
而且自己装了大半辈子的岱渊学宫门人,窥视着陆南宗的位置,现在却被认为是长生宗的弟子,真的有些好笑啊。
元始宗与长生宗之间有血海深仇,她再如何心胸广阔,被自己的半个徒弟这样推测,还是会生出厌烦的情绪。
然后她想到,南离之所以生出这样的推测,很有可能是下意识不愿往她是黄昏的那个方向去思考,心中的诸般情绪才算是淡了几分。
但猜错了,那还是受惩罚吧。
就在这时候,有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
“你猜。”
南离唇角微翘,露出一个相当得体的笑容,看着江半夏强硬说道:“像这种充满神棍味道的话,不该出自您的口中。”
江半夏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没有读心。
果不其然,南离微笑说道:“世人皆知长生宗天机术算第一,乃无可否认的事实,江教授您又何必捣鼓这样的把戏呢?”
江半夏没有说话,就像是默认了,因为她现在很好奇南离接下来要怎样演戏。
既然她被认为是长生宗的人,那南离就必须要为之前被窥知的想法,做出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
比如你明知怀素纸是暮色,为何会觉得她是一个不听人劝的死犟白痴……
这种不管怎么想,都带着几分亲密意味的看法呢?
而且你为什么要劝她?
难道你和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
江半夏望向南离的眼睛,又笑了起来,说道:“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
有什么是要解释的?
南离神情不变,思绪却已百转千回,然后再想起对坐之人可以读心,于是……烦不胜烦。
她端起茶杯一口喝完杯中热茶,又觉得还不够,从随身的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壶酒,给自己满上,以此酝酿情绪。
“在我解释之前,还请江教授给予我该有的尊重。”
南离举杯端至唇边一饮而尽,面无表情说道:“否则这场谈话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一场单方面知晓对方所有心思的谈话,是没有任何公平和尊重,乃至于是意义可言的。
不要说什么心念不动,要是真的心如止水,那她该说什么?
还是张着嘴巴,像个求医的病患那样,吐出舌头,在这里啊个没完没了,让江半夏听个清楚看个仔细?
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可以是可以。”
江半夏看了南离一眼,微笑说道:“但你要怎么确定我会真的尊重你,而不是表面一套,暗里一套呢?”
“我确定不了,所以只能选择相信你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南离说道:“如果非要怀疑,这完全可以无止境的怀疑下去,那这场谈话也就不用再谈了,那么,要是谈话在这里结束,你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情绪。
江半夏笑了笑,笑容里多出了几分歉意,但不真,说道:“我还没老到能在阳光下坐着睡着,确实没有健忘的习惯。”
南离说道:“那就问吧。”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面对一个极尽刁难之能的问题时……却听到了一句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话。
“怀素纸是怎么个白痴法?”
江半夏声音里有些好奇。
南离怔住了。
江半夏耐心说道:“要我重复一遍吗?”
南离安静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措辞,轻声说道:“她是一个……说自己不是好人,但事实上就是好人的人。”
江半夏说道:“做个好人就是白痴了吗?”
南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她做的是超出自己能力范畴之内的好事,而且还不听人劝,这当然是白痴。”
江半夏心想这确实是白痴,但想到怀素纸被除她以外的人说白痴,还是有些不快。
就算骂这一声白痴的人是南离,她的半个徒弟。
“继续。”她说道。
南离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知道怀素纸是谁吗?”
江半夏嘲弄说道:“不就是暮色吗?”
我还是黄昏呢。
南离听不见她的心声,于是再次沉默,继而生出了强烈的悔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己明明是知道江半夏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寻常,极其危险,很有可能是莫大真人的一枚棋子,还是非要见上这次面。
现在好了,事情到了这种境地,自己很有可能遭到长生宗的怀疑就算了,这也不算什么,是她应得的。
但是怀素纸这人不可能眼看着她出事,要是长生宗把她当成诱饵,设下杀局,那肯定是会赴局的。
到那时候该怎么办?
两个人一起死吗?
自己真是天真啊……
……
……
“继续吧。”
江半夏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然而这笑意落在南离的耳中,只带来了冰冷的感觉。
她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还要我解释什么?”
江半夏说道:“你是长歌门的未来掌门,明知怀素纸就是暮色,就没想过你看到的好人模样是装出来的吗?”
南离蹙起眉头,心想这话里为何带着些教训的意味?而非责问?
不等她开口,江半夏继续说道:“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的解释,无非就是自己奉命接近暮色,在深切了解她之后,断定这是真的。”
南离想要说些什么。
江半夏还是没给她机会,笑容里多出了几分讥讽:“可问题是,暮色是真好人还是假好人这件事,跟你有任何的关系吗?”
南离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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