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咚。
明景道人静静看着他,心境不曾因此而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由衷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理由。”
他的眼神重新凝聚,缓声问道:“还有证据。”
“理由有很多,但证据不可能有,因为她是黄昏。”
明景道人平静说道:“还记得我最开始说的话吗?”
不等莫由衷开口,他自问自答道:“就从那年神都开始算起,哀帝道果之争中最引人注目的人是谁?可以是姜白,可以是谢渊,更能是黄昏和暮色,但要是你我往最开始去看呢?”
“是陆南宗。”
莫由衷的神情渐渐复杂。
“没错。”
明景道人漠然说道:“陆南宗之所以死在暮色剑下,不是因为大日如来真剑太强,而是他在接那一剑之前,道心已然碎尽。”
莫由衷说道:“关于光幕为何突兀出现,事后有过查证,结论是神都大阵遭到了干涉。”
“当时我借大阵之力,与阴帝尊抗衡。”
他说道:“黄昏凭元始道典寻得其中空隙,横加干涉,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不是在为江半夏洗脱嫌疑,而是他太清楚此事影响之深远,必须要再三慎重。
明景道人直接说道:“但那天的一切发生的太过严丝合缝,每一步都是恰到好处,陆南宗和暮色对峙刚刚开始,黄昏就直接干涉大阵,让光幕出现在世人眼中,你觉得这是合乎常理的发展吗?”
莫由衷沉默了。
“这只有两个解释,暮色与黄昏之间存在着神都大阵也无法隔绝的联系……”
明景道人神情一片冰冷,寒声说道:“又或者,争哀帝道果的那天,她一直在我们的身边,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莫由衷说道:“继续。”
“当时通天楼上的局势太过紧张,楚瑾和周美成随时都有可能动手,谢渊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还有受姜白影响的万劫门……”
明景道人回想着那天的画面,说道:“在场所有人里,以江半夏展露出来的境界最低,连炼虚都不是,因此那时候根本没有谁会注意她。”
莫由衷还是平静,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给了她可乘之机。”
“不错,然后你我再往更深处去看去想,当时的楚瑾也有很多奇诡的地方,有很多太过默契的选择,一个巧合可以用道心相印来解释,但是两个呢?三个呢?”
明景道人说道:“再结合江半夏往后的所作所为,在眠梦海上,在梵净雪原中……我想,理由已经足够多了。”
话至此处,便已无话可说。
殿内寂静无声,夜风自窗外而来,却吹不散这些沉重。
莫由衷望向窗外,看着夜空里的繁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时未晚。”
明景道人看着他说道:“解决一件事最好的时机,永远是现在。”
莫由衷忽然说道:“在今夜之前,其实我就听过相似的猜测。”
明景道人眼神微变,问道:“是元道远?”
“是的,但他只是把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没有和我说过为什么,更没有给过我理由。”
莫由衷感慨说道:“与你相比,他在证据这方面太过苛求。”
明景道人闻言,心中顿生怅然,叹道:“如果当年换一个人去清都山,或许很多事情会大相庭径。”
那年谁也不知道谢渊的境界如此之高,竟能凭清都印横跨三万里,以神识降临中州与姜白一战且不分胜负。
这让元道远北赴清都山,与谢渊对峙的意图彻底落空,甚至落入险境。
“过去可知而不可变。”
莫由衷看着他,认真说道:“真正值得你我在乎的,永远只有当下。”
明景道人自然知晓此理。
“你相信我的推断吗?”
“说实话,其实我不太愿意相信,因为江半夏真要是黄昏,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因为这有碍你的身后名?”
“大概也有一些吧。”
莫由衷笑着说道。
这番话看似争锋相对,但放在多年之交的两人身上,更多还是相互的打趣。
话音落尽后,殿内复归安静。
长时间的沉默。
明景道人忽然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莫由衷看着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随之而行。
两位站在世间最高处的至强者,如寻常老人般在廊下散步,穿过中庭,行至亭下。
自亭外望去,落入眼中的是满城灯火。
“你准备怎么做?”
莫由衷的声音已然疲惫。
明景道人平静说道:“我想再试一次。”
莫由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说了一个好字。
……
……
夜雨渐歇。
雨后的岱渊学宫很美,自藏书楼书案射出的灯火,映得屋檐上将落未落的雨珠分外明亮。
桃李春风。
江湖夜雨。
很多诗意的字与词,都会随着这一幕画面,落入人心中。
怀素纸眼中无雨,一片默然,无诗意可言。
然而只要她站在这里,便是一首工尽匠心也难以描述的诗。
在听完谢清和的讲述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这是在思考。
谢清和不敢打扰她,在旁撑着伞,撑到雨水落尽,撑到自己和她仿佛画中人。
直到屋檐那一滴雨终于落下,在青石板上粉身碎骨,怀素纸随之醒过神来。
“麻烦你了。”
她偏过头,对谢清和说道:“这件事师父必须要知道。”
谢清和认真点头,说道:“我本来就要做这件事。”
事实上,她最初是打算把这件事在今夜告诉江半夏的。
只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以及某种忍耐多年的强烈冲动,让她理所当然地忘记了这些。
但她不觉得这会出问题,因为中州五宗知道她爹就在这里,那岱渊学宫就肯定能够太平。
怀素纸接过那把伞,合起。
然后她说道:“走吧。”
谢清和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微笑说道:“我就不陪你过去……”
“你在想什么?”
怀素纸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是说继续散步。”
“啊?”
谢清和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师父吗?”
怀素纸说道:“怀云就在师父那边,让她说一声就好。”
听到这句话,谢清和心生喜悦,甜的不行,但神色反而凝重了。
不只是因为她要装模作样,也是她担心这会引发凡人最爱看的婆媳矛盾。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应该要你当面说的吧?”
“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我说和怀云说,没有任何区别。”
“是这样吗?”
“而且。”
“而且?”
“你我好久不见,总该要有些自己的时间。”
怀素纸说的很认真。
谢清和听得格外开心。
雨尽云残。
月现。
怀素纸没有再说什么。
谢清和望向前路,看着若有若无的灯火,心中却无半点阴霾。
她觉得,她们定然能够走到最后。
PS:两更失败。
第九章 涛声依旧
夜色下的未央宫灯火通明,宾客尽欢的觥筹交错声越窗而出,在春风中肆意流淌向远方。
清都山掌门真人的缺席,早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故而没有人为此过分失望。
更何况这是南离成为道盟之主后,第一次正式出访,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近些年来,岱渊学宫囿于门中风气的变化,以及掌门真人的境界缘故,在修行界里表现得渐渐低调了起来,隐有衰退之势。这让岱渊学宫内不少习惯凭借辈分,随意指点抨击万物万事的老人心生不悦,只是陆家的惨案犹然在目,迫使着他们选择沉默罢了。
南离与谢清和的到访,再一次让这群老人感受到被重视的感觉,又如何能不为之喜悦,尽情尽兴?
满堂华彩下,江半夏却在殿后露台,独享幽静。
云妖依旧在她身旁,但没有看书,而是很认真地复述了一遍那件事。
江半夏静静听完,回头看了身后殿内的热闹画面,淡然说道:“明景给我设了一个局吗?”
云妖嗯了一声,想了想,好奇问道:“你不会觉得大师有问题吧?她都没和你说这个事儿。”
“不会。”
江半夏知道话里的大师指的是南离,摇头说道:“我不喜欢怀疑人,既然相信,那我自然会相信到底,更何况她都不知道我是谁。”
云妖有些无语,说道:“这不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意思吗?为什么非要说的这么详细?”
江半夏说道:“怕你听不懂。”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分外温柔,声音更是如此。
故而云妖着实没忍住,很认真地对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江半夏没有直接回答。
“知道,本身就是一种因果。”
她轻声说道:“因此无知才会被人认为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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