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选卫宫士郎,降临迦勒底 第164章

作者:莱斯利格林

六十一 十灾(九) 漫天虫蚀

  震动。

  晕眩。

  严重的错位感带来的剧烈呕吐感,让翻腾的胃液几乎已经到了口腔中。

  就好像是被作为高度可活动性的玩偶被丢进瀑布底下的水谭,在从天而降的激流和翻滚的暗流中挣扎了几十分钟一样痛苦。

  又好像是作为一个人偶,连续表演了几个月的人偶剧一样,身体的每一部位都在酸痛。

  “……咳……哈……”

  拿破仑·波拿巴起身的时候,来自全身从内到外的每一处的警报让他的惨叫声先于他的大脑的制止到达之前从口腔中发了出来。

  虽然一个人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和自己真正发出,被其他人所听到的声音必然大相径庭,但是拿破仑也能理解到自己此刻的嗓音像是已经枯死十余年的朽木一样嘶哑。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完全回忆不起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又或者被人做了什么,身体才会如此虚弱。

  虽然在这座仿佛地狱一样的囚牢中他已经完全无从确认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意识在这种折磨之下渐渐趋于模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断层还是异常到让他警醒了几分。

  拿破仑用残存的力气努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中的世界清晰一些。

  虽然他被困在一处并不宽敞,但以他的体力绝无可能逃脱的囚牢之中,但他在这段时间中还是对这里的环境通过对各种零散的细节的观察有了不少判断的。

  这里环境昏暗,是因为严重缺乏光照,只有在地上散布着零零星星的蜡烛,与其说是起照明作用,还不如说是起着神秘学又或者是宗教上的祭祀作用。除了彰显它们自身的存在之外,并不能对他观察这个地方有任何帮助。

  唯有偶尔的拜访者在无尽的黑暗尽头现身,将灿烂的光辉带入这个昏暗世界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个恶臭血腥的地方,实际上竟然是个至少有几千平米方圆,十几米高的巨型建筑,可以称之为神殿的地方的内部。

  几乎在他醒来的同一时间,一个难以区分是甜腻还是优雅的女声响了起来:“哦哦,司令仅仅过了几分钟,就脱离了魅惑的后遗症的影响么,你的意志力确实远远超出普通人应该有的范畴。如果不是倒霉到撞上了人理烧却,你本不会在埃及就沦落成阶下囚呢。”

  这个声音属于这座神殿的主人。

  听交谈来说,她既叫罗阿,也叫巴布拉。

  拿破仑尝试着舒展一下身躯,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缓解一下不适,随后他用他曾经穷困潦倒,四处求助时的谦卑语气答道:“我曾经所有的骄傲此刻都已经匍匐在您的石榴裙下,我所有的才能都不过是您的华贵装饰的陪衬而已。”

  罗阿笑眯眯地抹了一下自己鲜红的嘴唇:“石榴裙?呵,可是我现在可是什么裙子都没有穿哦,嗯,甚至腰部以下好像都是空的呢。”

  拿破仑没有回答,即便是对开放的法国人来说,罗阿那与其说是放荡,还不如说完全是百无禁忌,甚至是以刺激传统伦理为乐的许多举动来说也过于超前了一些。

  罗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举着一个散发着青色荧光的照明物绕着近乎瘫痪一样的拿破仑走了一圈,以在餐中评判食物口感的语气继续说道:“而且,拿破仑先生,虽然嘴上很谦卑,但是在魅惑的时候倒是很老实,十分认真地和我讨论了一番断头台到底能不能把我头斩下来,掺进了蒜粒的霰弹能不能把我打得四分五裂的同时彻底杀死我呢,而且还给我详细讲述了陆军用炮和海军用炮的威力,十分笃定地要让你的法兰西海军舰炮来处决我哟。”

  拿破仑不再回话,闭上眼睛喘着粗气。

  他确实在心里想过这些问题,但是却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眼前的这个雌性怪物知道了。

  那么可以说,自己心里所思所想对这个邪魔而言完全透明的。自己之前表现出的谄媚讨好也显然如同是马戏团中的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既然这样,他宁愿保留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死徒看到拿破仑的反应,笑得十分开心:“我好感动啊,所以我才不得不命令你在我面前演示一下,火炮炸膛的声音有多么悦耳,真可惜,如果不是你还有用,我就直接让你被震死了呢。”

  她无趣地看着拿破仑也开始装聋作哑,无趣地将手里那支满绘着青色的纹路的条状物塞进了神殿正中的12磅重炮那黑漆漆的炮口之中。

  自然,那门把被魅惑的拿破仑几乎炸死的重炮已经彻底报废了,这是另一门同源的来自曾经的法国埃及军团的战利品。

  而那条状物,实则是从某位从者身上生撕下来的肢体,而肢体的主人,自然是因为重伤和折磨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之中。

  就在罗阿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的百无聊赖中消磨时间的时候,热砂狮身兽那标志性的雄浑声音在神殿外响起:“米海尔·罗阿·巴尔丹姆扬,可在神殿之中?”

  罗阿扬了扬眉毛,思虑了一下,答道:“我在。”

  在得到回答之后,神殿的大门被推开了,二十名热砂狮身兽高大的身影将以炽烈如日辉的光芒带入了神殿之中。

  热砂狮身兽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将一具具体型和他们相近,但却鲜血淋漓,千疮百孔的躯体拖进了神殿之中。

  这些身体上原本批被的浓厚金黄色的体毛已经满布撕裂的创口,在猩红的鲜血的浸泡下根根粘连,在鲜血之下,是一处处触目惊心的巨大创口。

  这些伤痕有的是并排平行的长长撕裂,有的是关于某个空腔对称的切裂,暴露在空气中的森森白骨也绝非完好,折断痕迹处处可见,甚或于整个躯体的形状也早已脱离原本的雄健的形态,变得扭曲变形,显然这些原本支撑它们存在的骨架中的许多也已经宣告报废。

  而在这些尸体的颈部以上,是罗阿十分熟悉的鹰首。

  热砂狮身兽冷淡地说道:“我们在探究不明来源的魔力冲突反应的时候,发现了这些鹰首狮身兽的尸体。它们是你的部下吧。”

  罗阿的双眉扬了起来,叫道:“它们的确是允诺在我要求的时候从属于我,但是为什么会……”

  她问道:“是被那些外来人袭击了么?不,这些伤痕倒像是和他们同样体型的幻想种造成的……”

  为首的热砂狮身兽答道:“我们认为,大概是这些外来的鹰首狮身兽发生了内讧吧,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用如此致命血腥的手段彼此厮杀。我们也就不清楚了。”

  在他身后的另一头热砂狮身兽小声咕哝道:“理由分明显而易见,是为了争夺配偶发生了内斗……”

  “闭嘴。”为首的狮身兽狠狠地回头瞪了这头嘴碎的狮身兽一眼,“大部分鹰首狮身兽大概都是因为内讧而死去的,但是有一t……有一位不是。”

  热砂狮身兽首领显然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没有把这些貌似同类,但实则低劣得多的生物划分为野兽,随后他摆了摆头,示意他的部下把最特殊的那一具也拖进来。

  最后一具鹰首狮身兽的身躯显而易见地要比其他同类大上足足一圈,毫无疑问是这些鹰首狮身兽中最为健壮强大的一个。

  ——而理应可以成为最终胜者的这个鹰首狮身兽,死状却最为凄惨。

  原本还称得上柔顺美丽的金毛上满是细微而又让人汗毛倒立的细小蛀洞,暴露出的血肉上尽是被飞虫啃食出来的鲜红血肿,甚至还有细小的飞虫在这具原本健美的残骸上进进出出。而已然斑驳破碎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处已经长上了白色的虫卵。

  罗阿只是瞟了一眼,就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轻轻抽了一口气,“血水,青蛙……现在是虱子和苍蝇么。”

  那么,曾经让埃及受尽折磨的十灾,就已经来了四个了。

  热砂狮身兽不屑地嘲笑道:“都是后世的魔术师的拙劣模仿罢了,用一些最低劣的虫魔术做的效仿,不值一提。”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冷笑一声:“在底比斯市里他甚至连虫魔术都不用了,只是用一些带着虫鸣的幻术糊弄了事,真是让人发笑。”

  已经长时间没有离开神殿的罗阿眉毛紧蹙了起来,她急匆匆地赶出了神殿之外,走到了这座漂浮在天空中的神殿的边缘,向着下方俯瞰。

  眼下,复合大神殿已经从原本的底比斯正上方迁徙到了尼罗河的正上方,从这里,也能更好地俯瞰到底比斯城的现状。

  这座在光辉下如同黄金铸就的城市已经蒙上一层字面意义上的阴影。

  密密麻麻的飞虫组成的一团团黑色的恐怖云雾正弥散在城市的上空与街头巷尾,几乎在底比斯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生物组成的烟尘在半空之中旋转重组。

  无数烟尘与火焰已然被底比斯的市民中纷纷点起,然而这些原本足以驱散常见的飞虫的种种配置都轻而易举地被这些飞舞的飞虫们无视,与这些黑色的云雾一同袅袅升起。

  一团云雾,便足以覆盖接近百米的长长街道。

  而这些最可怕的烟尘,已经遍布了这尼罗河谷。

  即便罗阿此刻已然离这些虫群的距离尚有数百米的高度,但是死徒的敏锐感官,让她在离开神殿的一刹那,就捕获了那来自四面八方,丝毫不歇的虫群发出的细微嗡鸣声。

  “据尼托克丽丝小姐说,那些不过是幻术罢了。所以火焰,烟尘都丝毫无效。但是幻术终究是幻术,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虽然她试图解除这些幻术的努力都失败了。”热砂狮身兽满脸厌恶地走到罗阿的身旁,说道。

  “我们追查了那个魔术师一天,但是完全没找到他的踪迹,只找到了原本理应是帮手的鹰首狮身兽的尸体,真是够了。”热砂狮身兽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今天真是够长了,我们就此告辞。”

  在他正式转身之前,他冷冷地问道:“——对了,罗阿小姐,虽然这些鹰首狮身兽的的确是死于内讧没错,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在最近爆发内讧?”

  “大概是为了争夺那位优雅美丽的女面狮身兽妮菲雅小姐的青睐吧,她不是你们法老的座上宾么?”

  “哼,那就当是这样好了。”

  在抛下最后这句话之后,他对着那几十位狮身兽部下发出了一声咆哮,转身离开。

  罗阿看着依旧在尼罗河谷肆虐,但却已然被法老们放弃处理的铺天盖地的虫灾,轻声说:“幻术……就不需要再费心了?真是群蠢材。”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神殿的外壁。

  虽然缓慢,但是其中流淌的魔力似乎正在衰退。

卷四幕间 幻之瘟

  有时候在精神恍惚的时候,都分不清那在窗外反复轰响的到底是上涨的河水撞击堤坝的声音还是只在传说中出现的雷霆击穿天空的爆鸣。

  还是不要去分辨比较好。

  虽然住房的所有缝隙都已经被以不惜在住房中窒息的决绝气势被填上,把这让人坐立不安如同大难当头的噪声削减了几分,但是只要稍微静下心来,将一丝一毫的精力分散到从已经塞满了棉花的双耳之中,他就能清晰地辨别出在他们家的门窗之外,在底比斯的街道上一刻不息的究竟是什么。

  嗡嗡嗡。

  嗡嗡嗡。

  喧闹聒噪的虫鸣声汇聚在一起,同时在听者心脏每次搏动的时候都要将这单调的音符反复奏鸣几百几千次。

  看似宏大响亮,实则是由无数细碎的声音所堆砌。

  当听到那细微的声音时候,那如同末日一般的场景就不断地向他的脑海里灌进去。

  铺天盖地的飞虫在底比斯外肆意横飞旋转。

  苍蝇,飞蚊,或许还有虱子。

  无数他根本说不出名字的虫子在完全不知道理由的情况下,聚集在了底比斯的上空。

  翅膀在摩擦,前肢在摩擦。

  所有试图驱赶这些飞虫的办法都已经宣告徒劳无功。

  火苗,烟尘……诸如此类种种,都是徒劳无功。

  不要说将飞虫驱赶开,这些办法,即便连只是让这些飞虫不要聚拢在一起的效果都没有。

  【这些飞虫是幻术,所以才会不受影响。】

  这是来自那个女法老的说辞。

  名为尼托克丽丝的法老。

  这个名字他并不认识,女性出来抛头露面甚至直接成为法老,成为底比斯的统治者之一。这对已经脱离古埃及熏陶千年的埃及人来说,已经是十分难以接受的怪异了。

  只不过那些高大的狮身兽和女法老释放出的近乎为奇迹的魔术,足以让所有埃及男人把他们的不满都放到肚子里去。

  虽然,这种原本牢不可破的敬畏在法老们对底比斯的灾厄的无力面前,已经开始渐渐消停了。

  ——毕竟,法老们可以轻飘飘地抛下一句【都是幻术】,然后就回到远在虫群之上几百米的华贵的神殿中享乐。

  在宣讲法老的神力与伟大时不遗余力,鼓动他们向着女神伊西丝献上贡品时舌灿莲花。

  但是真正需要她们帮助的时候,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了。留着埃及人和这些飞虫共舞。

  嗡嗡嗡。

  嗡嗡嗡。

  “啊啊啊啊!吵死了!”

  青年怒吼着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把捞起床边上的灯具重重地朝着卧室的房门砸了过去。

  就在昨天,他刚刚冒着飞舞的虫海去大水库获取饮水。

  全程来回两个小时,那聒噪的虫鸣从没有一刻停歇,甚至偶尔有一只粗大的苍蝇慢悠悠地飞过他的眼前,在空中划出一条繁复的轨迹。

  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家门,可以称得上勇敢,也可以称得上疯狂。这与其说是劳动,还不如说是泅渡。

  即便是将四肢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汗水浸透衣物,也不敢有稍微的放松。

  那两个小时毫无疑问是如同火狱一般的折磨,让他即便只是稍稍回忆起那些许细节,也让他几乎发狂。

  金属的家具与木质的房门的碰撞声有些太响了一些。

  他的新婚妻子也从梦境中醒来,如同梦呓一样低声说道:“哎……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不过她也只敢稍微抱怨几句罢了。

  妻子睡眼惺忪地在他的身后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做早饭。

  不过就在穿戴衣物的时候,她抽了抽鼻子,低声说:“是哪里来的臭味?”

  “啊?有么?”丈夫微微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问道,“臭味?有么?我昨天不是刚刚洗了澡么?”

  “…………”

  妻子陷入了奇怪和让人不安的沉默。衣物明明已经穿了一半,但是所有的行动就这样十分突兀地,如同变成了岩石一样停了下来。

  “喂,怎么了?”丈夫疑惑地想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挥一下,但是这样的原本无比寻常的行动对妻子来说却仿佛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刺激。

  她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他,声音支离破碎:“……你……你的……”

  丈夫茫然地指向自己:“我的?”

  “你……的脸……你的手……”妻子的声音颤抖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你感觉不到么!你看不到么!你的手上,你的脸上都已经全是疮了!安拉啊!甚至还在流脓……!肉都已经烂到露出骨头了!你难道感觉不到疼么!?”

  “你在胡说什么啊!”丈夫慌忙地举起自己的双手。

  但是,不管他怎么看,那上面也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