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几乎没有任何迟延,大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接着,最上淳上次见到的那位管家,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即使在夏日,他也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表情十分严肃。
见到两个人之后,他按照西式礼节,右手放在怀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小姐,最上少爷,欢迎回来。”
“源次,辛苦你了。”朝奈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上次真的对不起,情急之下我对你做出那么粗暴的动作……希望你没事。”
“大小姐这是哪儿的话?是我无礼,想要拉住您,您情急之下推开我也是无可厚非。”管家苦笑了一下,“这本来就是您的家,您想要离开就可以离开,想要回来,自然也可以回来。”
管家后面的一句话,让朝奈和最上淳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也认同我的所作所为吗?”朝奈试探着问。
“虽然主人们的所作所为,并非我们这些仆从可以有资格评价的,并且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细节,但是就我目前所看到的所有一切,我认为您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在您身上能看到当年老爷在世时的风范。”管家低声回答,“唯一让我有些遗憾的是,大小姐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透露对我半句口风。一方面我很为自己的忠心被您怀疑而感到痛心,一方面也为自己差点破坏了您的大计而感到后怕,好在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总归还是转危为安了,希望最后大小姐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听到管家的话之后,朝奈又惊又喜。
“你……你认同我的做法吗?”
管家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太好了……”朝奈长舒了一口气。“谢谢……谢谢你。”
老管家已经侍奉她一家三代人了,她的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半个家人,在如今这个和家人近乎决裂的时间点上,得到了来自他的突然声援,自然让她惊喜和宽慰。
终究家里还是有人认同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那这两天爸爸妈妈什么反应?”接着,朝奈又问。
“状况不是太好,还吵了架。”老管家回答。
“居然还吵架了……”朝奈咬了咬嘴唇。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见过父母亲吵架,与其说是感情好,倒不如说是强势的妈妈在精神上压过了父亲,可以把自己意志完全贯彻到夫妇生活当中,父亲几乎是言听计从。
而他们这次居然吵架,可见自己的行动给父亲母亲带来多大的震撼。
“他们吵了什么?”朝奈连忙问。
“这个就不是下仆所能够转述的了,抱歉。”管家又躬了躬身,“如果他们想告诉您的话,自然您就会知道的。”
“好吧,那你先带我们进去吧。”朝奈也不追问了,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今天是贵客上门,请你们务必好好招待。”
“这是自然。”管家还是低着腰,“这一次,哪怕拼了命,也一定让最上少爷宾至如归。”
“呃,不用这么严重……”最上淳一听都慌了,连忙开口,“我绝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你们随便招待就行了,只要别像上次赶我滚蛋就好。”
“这次我在这儿,谁敢这样?不会的啦。”朝奈笑着回答。“好了,我们走吧~”
最上淳看了看朝奈,今天的朝奈和往常一样,开朗而且美丽,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活力,但是又多了一点东西——举手投足之间,都似乎有着一股大小姐的风范。
大小姐毕竟还是大小姐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和朝奈一起迈动脚步,穿过大门,向宅邸走去。
“最上少爷,”就在这时候管家又出声了,“请您先走在前面吧,半步就好。”
这还有什么讲究的吗?最上淳有些奇怪。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他从善如流,向前多跨了一步,然后昂首挺胸,穿过了前庭的草地,踏上了台阶,最后走到了宅邸当中。
当他和朝奈一起走入到客厅里面的时候,马上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出云夫妇。
夫妇两个人都铁青着脸,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看着走进来的少年少女。
最上淳和朝奈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朝奈深深地鞠躬下来,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对之前所作所为的歉意。“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因为我的任性妄为,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和困扰,真的万分抱歉……”
最上淳也准备向对面两人简单行礼,但是马上就被出云阳祐阻止了。
“你就不用了吧,小子。”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被你说一些违心的道歉,我怕我们都会折寿。”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最上淳也乐得不再行礼,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另外一边的沙发上。
“既然你是来谈判的,那么现在可以说了,你们的谈判条件是什么?”一身和服的出云夫人,看着最上淳冷冷地问,“想要什么?”
“我们的谈判条件,其实很简单。”最上淳马上就回答了,“首先,废除造成一切祸端的婚约决定,允许朝奈可以自主选择未来;然后,保证以后不再干涉她的财产继承权利,如果有类似的协议,必须废除;最后,暂时帮助朝奈承担这次所花费的一切费用——等朝奈以后有独立经济能力之后,她会还这笔钱的。”
他一口气说完之后,出云阳祐皱了皱眉头。
“听上去就是说,我们要允许朝奈为所欲为,还得为她的任性承担一切费用?”
“如果非要这么理解也没有错。”最上淳点了点头,“但是说到底,朝奈并没有想过要拿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只是想要让自己的应有权益不再受到父母的侵害而已,这些要求并不过分——”
“你凭什么代表朝奈说话?你无非只是个外人而已——”出云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女儿,“朝奈,你要是真的想要什么,就老老实实地跟我重复一遍,而不是躲在某个人的后面,拿出你应有的尊严吧!让我看看,我女儿到底厉害到了何种地步!”
她的冰冷视线,顿时就让客厅的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
虽然就情势而言,出云夫妇现在处于绝对的劣势,几乎毫无还手余地,但是这一刻却好像她站在绝对优势一边一样,压迫力和之前毫无更改。
朝奈的呼吸变得紊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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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此刻,母亲多少年来在她心中留下的积威,并不是那么轻松就容易破除的东西。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退让的了。
“他所说的,就是我的要求,如果您需要我复述一遍,那我就复述一遍好了。”朝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重复了最上淳刚刚说过的话,“首先……”
“真有你的,真有你的!”出云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把出云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我并不这么看,我只是……我只是在保护自己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出云朝奈大声回敬,“难道像您想的那样,把爷爷和历代先祖们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奉送给松方家才是不负家名吗?”
“你……”出云夫人怒气上涌。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吵架做什么,平白让人看笑话。”出云阳祐打断了妻女的话。
然后,他又看向了最上淳,“你们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没有了。”最上淳耸了耸肩,“我并没有想要趁机从你们这里要挟什么,只要你们能做到那三条,就已经足够了。”
“嘿,看不出你还有侠义风度啊?”出云阳祐苦笑着,挖苦了他一句。
“与其说我侠义,倒不如说你们对女儿太苛刻了吧?”最上淳以反问回敬,“但凡你们愿意退让一点,朝奈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虽然这个反驳很尖刻,但是因为是事实,所以出云夫妇一时间竟然没办法反驳。
“好了,条件我已经提出来了,那么你们的答复呢?”沉默了片刻之后,最上淳问。
“我们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挟,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大家拼一次,看到底谁笑到最后!”出云夫人突然说。“你要是想要报警就报警吧,朝奈的下半生幸福不是被我们毁掉的,而是被你毁掉的!”
“我可以答应这些条件。”还没有等最上淳回应,出云阳祐却提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
“阳祐!”出云夫人有些着急。“他们不敢的!”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再强撑着干什么?虚张声势有任何意义吗?他们不会吃这套的!人家提出这些条件已经够宽松了,不赶紧下台,难道还要等着别人送我们进牢房吗?!”出云阳祐大声打断了妻子的话,“一直以来我都在听你的,但是这次我要来做主了,这就是我的决定!一家之主的决定!”
出云阳祐直接站了起来。
然后,他走到了最上淳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小子,这回合是你赢了。虽然你所做的一切都让我切齿痛恨,虽然我现在恨不得用手掐死你,但是首先我祝贺你,你确实赢了,我答应你这些条件,但是同时你也得保证,所有这一切事情都必须全部隐蔽下去,不然一切约定都作废。”
……
最上淳松了口气。
看来出云阳祐终究还是掂量得出后果啊。
刚才管家说出云夫妇吵架,他大概也弄清楚为什么了。
对于谈判,出云夫人果然如同妈妈预料的那样,走了悬崖路线,坚持抵抗到底,以朝奈的下半生幸福反过来要挟最上淳;而出云阳祐却是投降派,他害怕后果变得不可收拾,所以决定趁着条件好的时候直接妥协。
如今看来,投降派战胜了强硬派。
毕竟,出云阳祐自己才是一家之主。当真正拿出决断的时候,其他人也没有办法。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当然如此了,请放心吧,我们不会对外人透露一个字,甚至那副画也可以还给您。”
只要确定银行里躺着的那副画是赝品,那么就等于握住了绝对的王牌、出云夫妇的死穴,所以本质上,朝奈偷出来的这副画到底在哪儿已经没有关系了,就算还回去也没关系。
现在既然已经分出胜负,那最重要的就是修复创伤了,朝奈终究还是要回到这个家庭当中来的。
“跟我去书房一下吧,我有话要跟你说——”出云阳祐一边握手一边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在你面前自居长辈,就当是朋友之间说几句吧。”
“好。”最上淳点头点头。
262,朝奈大胜利
在出云阳祐的要求下,最上淳跟着他离开了客厅,上了楼,前往他的书房。
这不是最上淳第一次走这条路了,记得他上次过来的时候,也是沿着这条路线,去往同一个地方的。
那时候他们一开始相谈甚欢,出云阳祐跟他介绍自己心爱的收藏品,但是很快形势陡然逆转,因为最上淳不肯按照对方的要求签订协议,所以出云阳祐翻了脸,几乎没有任何掩饰地就把他赶走了。
那时候他无法可想,只能跟着父亲灰溜溜地离开,他曾经以为自己以后再也没资格踏入这个家门了。谁又能想得到,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呢?
是的,他不仅归来,而且真的成为了王者——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掌握着足以让出云阳祐身败名裂的把柄,让对方不得不再次把自己奉为上宾。
眼下最上淳无法确切知道出云阳祐的心情,但是想来他肯定会记恨自己吧。
那是那又如何呢?如果必须在被轻蔑和被憎恨之间选择的话,那么被憎恨似乎也很不错。
至少自己达到了目的,让对方再也不敢像那天那样羞辱自己,这就足够了。
出云阳祐打开了书房的门,然后带着最上淳走了进去。
一切陈设都和之前那次一样,仿佛最上淳跳跃了时间,又重复了一次经历。
然而,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
出云阳祐慢慢地在房间里踱步着,最后走到了收藏刀剑的架子前,然后抬头看了看。
他看的不是刀剑,而是被裱起来挂在墙上的一幅字。
也正是最上淳那次看到的,朝奈所写的那首李白的《古风》。
龙飞凤舞的行草,虽然缺乏刀剑的气势,却也带着优雅的美感,只是,如今的父亲,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女儿的作品呢?
“真是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如今这一步。”沉默了许久之后,出云阳祐长叹了一口气。“我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女儿。”
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也太晚了吧,早干什么去了……最上淳在心里吐槽,不过在表面上他还是一言不发,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我知道,在外界看来我就是个平庸的人物,当年是败家子,现在也是无能之辈,承担不起父亲传授给我的家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出云家走向衰落——纵使你在我面前从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从你的态度当中,我能够感受得到,你的那种不以为然……”出云阳祐苦笑了起来,“而且我承认,这些都没有错,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容不得我做什么辩驳——”
最上淳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此刻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直接说“你说得对”那太残忍;直接说“我不是这么想的”又显得太过于虚伪。
所以,还是以这种默认态度继续听着吧。
“说老实话,从一开始我的兴趣就并不在此,我喜欢艺术,喜欢收藏,唯独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不喜欢经营企业,父亲对我很失望,但还是把这一切都传给我了,因为我是他的长子,同样也是因为其他孩子更加不成器。所以,这些责任都落到我的手里,我也只能承受下来,这就是我应尽的义务,我身为他的儿子,从小到大花了他那么多钱,我就必须做这些——但有时候,我还是禁不住羡慕我那些弟弟妹妹,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时不时找一个人要钱就行了,丝毫不必在意钱是从哪里来……”
出云阳祐并没有在意最上淳的沉默,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他只是以一种回忆的语气,叹息着说了下去,“当然,对于父亲的安排我也没有什么怨言,如果我不是长子的话,我肯定娶不到静。我真的很爱她,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我还是为自己能够娶到她而感到庆幸,更为自己有朝奈这样的女儿感到庆幸——”
接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一时间可能扯得有点多了啊,恐怕让你不耐烦了吧?”
“不,我很有兴趣听这些,您不必在意我。”最上淳终于说出了自己进来这个房间之后的第一句话。
“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以你的聪明才智,差不多到现在也能够猜到事情的大致脉络了。”出云阳祐又叹了口气,接着重重点了点头,“没错,从我继任家主开始,因为父亲留下的人脉关系开始退化,还有我个人的因素,所以出云家的经营日渐困难,开始入不敷出,出云家看似家大业大,但是为了维持家业,必须依靠银行的融资,所以现金流绝对不能出现问题——为了维持住出云家的资金流动,我不得不铤而走险,走上了这条路。一开始我还有些忐忑,还有些于心不安,但是做多了以后,倒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疑问了——”最上淳这时候突然插嘴,“请问那些赝品,都是从哪儿弄到的?能够银行的鉴定师,被接受为抵押品,想来肯定已经制作得惟妙惟肖吧?”
“一部分是从别人那里弄到手的,一部分是我自己制作的。”出云阳祐直接回答,“比如朝奈拿到手里的那副画,就是我自己制作的赝品。没办法,那时候太缺钱了,只好这么做。我只是想要卖给私人收藏家换钱,结果现在才知道他已经抵押给了银行。老实说,我在惊讶之余,还觉得有点自豪——原来我的才能和技艺,原来还是以这种方式让世间承认了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出云阳祐的脸上带上了难以掩饰的自豪,想来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荣耀吧——哪怕同样也变成了他致命的把柄。
“可怕的才能。”最上淳只能这么感叹。
是啊,有些人并不是平庸无能,更不是百无一用,他们只是被命运放错了地方。
仅此而已。
如果出云阳祐不是勉强成为了出云家主,凭借他的这份天赋,也许能够成为一位知名画家吧。
当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切都已经晚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出云阳祐又是一声长叹。
“某种程度上我还得谢谢你。”
“什么?”最上淳大为惊讶。
我有什么值得他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