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26章

“先生们，女士们，列车已经到站，请各位带好行李，有序下车。”

列车员的播报声在车厢的震动逐渐地平静中响起，令不少沉溺于初见印象中的外来人惊醒过来。

他们有的匆忙拾取行李，有的赶紧呼唤同行的亲友，而在这样热闹过头到不乏混乱的车厢之中。

倒是有个孩子早已从座椅下抽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在列车员的声音响起时便已拉起拉杆，平静地迈步，越过那些匆忙的乘客们。

“唔……孩子，你家的大人呢？”

忽然间，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仰起头来看向那身着列车员制服的中老年男人，男人正惊讶却也不乏关切的望着他，手更是熟练地摘下了右肩上的联络装置，似乎已经准备好要接通播报。

一个拎着半人高行李箱的小男孩，身后看不出任何有关系的大人，即便他的神情无比平静，列车员也有些怀疑他是和家人走散了。

“我就是一个人……”男孩仰头看着他说，然后垂首在外套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个东西给他看，“可以让一下吗？我要出去。”

“呃……”列车员接过那东西看着怔了怔，回头再看向那平静的男孩，神情有些复杂的躬身将那证件递还给他，“当然可以，先生。”

他换了个称呼。

不论男孩此刻看起来多么年幼，但他递出的术士证书并不假，即便评价只是标准，但这么年轻的标准级术士，恐怕身份要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而这样的身份也足以令他将对方当做一个成年人对待，在回答的同时，他便侧身让开了通道。

“谢谢。”男孩始终保有着基础的礼貌，接过术士证便将其收起的同时，迈开步伐，拖着那个竖起来其实不比他矮多少的行李箱朝外走去。

车厢的车门开了，其他的乘客们以更快的速度涌出和接站的人混在一起，刺耳的吵闹也在这一刻覆盖男孩的双耳，令他微微皱眉的同时，拎着行李箱执着的朝外挤。

身高不过一米五的矮小孩子要挤出这样的人群显得有些困难，但对他而言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陡然间他像是撞上一堵高墙一样无法寸进，令他有些惊诧的抬头。

同样惊诧的还有那正垂首看他的高大男人，显然是惊讶这男孩能有这样的力气。

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一条虽然不大但却足够孩子穿过的小道，而男孩也没什么犹豫便穿了过去。

只是当他姑且算是走出了人流之后，又若有所思地回首。

他看到了家人重逢、也看到了情侣相见，也看到了那个方才给他感觉犹如一道铁壁的鲁珀男人正对一位橘白色长发的女孩展露笑意。

女孩看起来比男孩还大不少，约摸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披着厚重的皮甲，头顶那并不常见的狼耳在微凉的风中微微颤动。

在那个男人身边，还有训练有素的女仆们簇拥着，那些女仆正分担着女孩的行李，而男人正微笑着招呼那位女孩，也化作无数接人画面中的一类，丽塔……

他隐约听到了这样的称呼，但也没什么兴趣，他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看着那些含蓄的互相握手，热情的互相拥抱甚至亲吻的乘客与接站人们，再垂首看向脚下。

他方才踩中了一摊积水，伦蒂尼姆的天空总是有些阴郁，天空没有晴日，地上也没有足够清澈的水面，只能映出男孩自己那空寂的影子。

“信然。”背后突然传来清冷却又有些软糯的声音。

他挪开了目光，水中那空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男孩回头看向身后，看着那比他还要矮小一些的黑发女孩：“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兰斯洛特。”他一面道出那并不适合女孩的称谓，一面抬手摩挲着她的头顶，手指滑过的范围包括那对翘起的双耳，并因其手感而露出些许的微笑。

女孩却也没有因为他这亲密的动作而显出什么不适应，只是继续用她那清冷而又年幼的声线安静道：

“信然，很好辨认。”

“也是啊……”并不特别留恋撸猫感触的男孩缩回手来，目光略微往上像是要看自己头顶的毛绒高帽。

但他那视野显然是看不到的，所以这个举动有些徒然，他也立刻就放弃了，转而看向身后的尾巴，“毕竟我这特征也很明显。”

但女孩却立刻反驳了他的想法。

“不是特征……”她平静地摇了摇头，“信然，站得很外面，跟他们不一样。”

“呃……”这样的回答令男孩的神情滞了滞，又抬手搭在小女孩的肩上，推扶着她和自己一起往列车站的更外处走。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一面用行动催促着女孩和他一起离开，一面却又重新回复起温和地语气笑问。

“你从康纳郡回来的日子。”女孩回答。

似乎用心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从诺曼底公——”

“那位阁下的名字还是不要轻易谈起的好。”

她话没说完，男孩那搭在她肩上的手就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只是语气仍旧轻柔还有些无奈，说完便放开了手。

他信任对方，相信在听到自己说了就会作罢。

女孩也确实如此，哪怕是猝不及防被捂着嘴也没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

倒是看了看他的神采，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生气，然后重新说：“从那位阁下的庄园脱离的日子。”

“错了……”男孩摇了摇头，领着她朝着不远处的车站走去，“事实上，早在两天前，我就从那里脱离了，从多伦郡转到康纳郡，在路上消除些痕迹才能放心回到伦蒂尼姆。”

“错了？”女孩咀嚼着男孩的回答，头顶的双耳也微微耷拉下来，却又没有执着这个话题反而更关心对方行动的过程问，“有什么危险吗？”

“要说危险的话，倒也不至于……”男孩并不在意她的转移话题，顺着她的询问想了想，“潜伏期间只需要帮那位阁下打理清洁保养乐器而已，偶尔他还允许我用珍藏的大提琴练习，如果不考虑他的某些传闻的话，还真是个宽容的好人也说不定。”

“他是贵族，信然说过，贵族都很危险。”女孩认真地说，仿佛阐述一个真理似的，虽然那是男孩教导她时说过的话。

不过这幅认真模样也蛮可爱的，所以男孩很愉快地又抬起手挼了挼她的头：“是啊，都很危险，不过我还没看到他危险的时候，倒是有更危险的同行抢生意。”

楚信然挪开了手，而兰斯洛特正抬起双手呆呆地整理乱起来的头发，又不忘记问：“同行？”

“一个……大概是雇佣兵吧？当时没确认，回头打听好像对得上，一个特别危险的雇佣兵，是个大姐姐哦，不论是实力还是模样都很厉害……”

男孩略微扬了扬眉，好似兄长跟妹妹炫耀自己结识了个厉害人物一般，“还是个菲林。”

女孩的反应却是毫无波动的模样，只是单纯的跟在男孩身后的步伐走着，又问：“她抢生意，你受伤了么？”

“到没打起来，或许对对方而言我还没什么威胁吧，目标也不是完全一样，简单交涉一下就合作了，不过对方的经验应该比我丰富，跑路的时候都比我快，这一点你也要好好学习。”

“嗯……”女孩听着点了点头，又突然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路牌，说，“到了……”

男孩闻言便当即驻步，看着那公交站牌，又朝着女孩也点了点头：“嗯，等吧，现在该我问你，格拉斯哥怎样了。”

虽然他只离开了伦蒂尼姆两个月，但两个月或许也能发生不少事了。

“卡罗尔升职了，现在是小组长，雷克斯骗了七个新人的钱，现在又被孤立又没钱，靠着因陀罗接济，因陀罗喜欢炎国武打剧，总是在模仿动作，很蠢。”

兰斯洛特说了好几个人的状况，唯独给因陀罗下了评价，令男孩抬眼看来的表情有些微妙。

“年轻人嘛，总有这个时候的。”他宽容道，而在他身旁，几个同样等待上车的成年乘客们投来怪异的目光。

听到一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男孩老气横秋地说这话才是怪怪的，甚至已经有另外几个女生在憋笑了。

但那男孩只是瞥了她们一眼，她们就僵了僵。

倒也不是因为男孩长得挺可爱的，而是因为那道目光莫名地让她们联想到几个具体的严厉长辈。

但男孩也没一直盯着她们，只是瞥了一眼就又回头问：“摩根呢？”

“摩根最近报了个管理补习班，每天都去……”兰斯洛特木木地道，显得不太理解那家伙，“她老说因陀罗浪费钱，结果自己也是。”

“那倒是没有……”男孩抬手摩挲着下巴，表情难得有些欣慰，“野了这么久终于想到系统学一下了，这家伙当初嘴那么臭结果还是听了建议嘛，兰斯洛特，有没有兴趣上学？”

女孩沉默了一下，抬头问：“和信然一起吗？”

“我们差了好几岁，不会在一个学校里的……”男孩无奈道，“何况我也不想找个一般学校，师资力量不雄厚，文凭不够高级，虽然不妨碍钻研，但却限制发展啊。”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大人的表情就更古怪了，已经有些见鬼了。

“喔。”女孩只是呆呆地应了一声，她对男孩的后半句不感兴趣，也听不太懂，只对不能在一个学校而失望。

在她的记忆里，在她被一男一女丢在巷道里，只能和小牙兽抢东西吃，还会被其他大人打骂，还被其他男孩欺负，对谁都又害怕又因为害怕而凶狠，直到一次被好几个男孩一起围住按住的时候撞见了信然，是信然把那些男孩轻而易举地打翻，蹲在奄奄一息的她面前打量了好久然后把她带回了温暖的房子里。

给她治伤，给她吃的，却又在她觉得对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时候又把她丢了出去，让她很难过。

但是难过又没办法，她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里，和其他牙兽抢吃的，和其他孩子抢吃的，然后被其他孩子抢吃的，被其他孩子欺负，然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记住了那个男孩的位置又爬了过去。

男孩再次看到她会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她那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又在熟悉的……虽然有很多破洞但却温暖许多的屋子里。

接着一套流程再现，让她置身其中感觉温暖的同时，又有些害怕。

害怕又一次被男孩丢出去关上门。

可这一次，令她忐忑等待来的倒不是男孩的驱赶，而是对方不耐烦地打量着自己之后，说是要好好锻炼她，否则以她那实力连格拉斯哥帮底层都不配。

他说的话很多女孩都听不懂，但是女孩会听，也会试着开口，说些磕巴的语言回应对方，然后他会露出很诧异的目光，然后教女孩说些基础的话，认些基础的字，还给女孩取了个名字，兰斯洛特。

女孩后来才知道那名字的含义，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名字来的随意，只是为了针对男孩看不爽的一个女孩，但她也没什么不满。

她喜欢男孩给她取的这个名字，也喜欢男孩给她讲的一些故事，也喜欢男孩偶尔的怀抱，唯一不太理解的是男孩为什么睡觉总是要跟她拉开距离。

明明街道的其他孩子都是挨着睡觉的。

这个问题直到后来她也不理解，直到某天一个叫因陀罗的女孩跟她聊起男孩的一些怪癖，她才勉强理解一些。

但在那之前，她就知道，是男孩将她从不安和恐惧中拉出，一点点的让她开始真正和外界接触，女孩开始叫他老师，叫他昵称，他都不在意。

甚至连自己去了格拉斯哥帮之后也经常找他，他也不在意，说就当多了个妹妹，还挺新鲜。

他在女孩眼里永远都那么从容不迫，还无所不能，可这份印象也只持续了两个月，就在第三个月，也就是一年前的三月。

他失踪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回来之后像变了个人。

既不再怎么爱笑，也开始时不时对空气说话、甚至破口大骂，更时不时惊叫颤抖，身躯紧绷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

周围人都说他疯了，而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状况，开始闭门不出，甚至都不和那个叫因陀罗的女孩见面，把自己关起来，天天念着什么萨卡兹、怪物、狼蛛、夜枭，那些天一直都是女孩照顾他，偶尔那个叫因陀罗的女孩也会偷偷来，只在他睡觉的时候，带着女孩喜欢的食材和他喜欢的食材，在他做梦抽搐的时候和她一起抱住他，又赶在他要醒来之前离开。

为了不让他自责。

他为什么要自责？兰斯洛特不明白，但因陀罗这么跟她说，那个时候因陀罗比楚信然更像无所不能，所以女孩听了因陀罗的。

在她理解因陀罗的意思的时候，男孩已经恢复很久了。

男孩的种种过激反应持续了两个月，很辛苦的两个月，但也恢复的很完全，女孩知道他好像参加了一场战争，因陀罗说好多去过战场的人都会有类似的状况，男孩这种恢复速度和恢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

但兰斯洛特已经见过他不再无所不能的模样，也开始隐隐明白男孩其实和自己没什么不同。

他也有很弱的时候，怪癖比自己还多，还喜欢说些听不懂的笑话和故事。

他的弱点也很怪，会在某些日子来的很突然，就像之前的站台，他会因为那些人而发呆，就像每年刚开始那会儿，他也会显得很脆弱，而今天这种日子也是。

兰斯洛特其实知道他一开始想问什么，他想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以前说过，他是个外来人，在他那个国家总有几个日子特别重要，他说过其中一个，是农历的八月十五。

农历是什么，她和因陀罗花了不少功夫才勉强弄懂，她知道那是个变动的日子，不变的只有农历那种算法，她有试过去算，去用她非常不想学的算术。

就是在今天吧，那所谓的中秋节。

兰斯洛特很清楚。

但她没有回答，还转移了话题。

如果回答了，他也不会高兴，反倒会又变得弱起来。

兰斯洛特不喜欢那么弱的老师。

老师总是无敌的。

不论是什么日子，不论发生了什么，兰斯洛特都想相信。

信然总是无敌的。

“兰斯洛特？”

陡然间，兰斯洛特被这呼唤唤回了意识，忽然感受到了秋天的寒意甚至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然后就被对方疑惑地抬手握住了手，身边的其他人都已经上车就位，司机已经更是已经鸣笛看向他们。

“别发呆了，该上车了。”

信然提醒着她，伸手将她拽上了车。

力气很大，拽得很急，但手又很温暖，这种感觉就仿佛又回到了意识模糊的那天。

老师就算偶尔会很弱，但更多时候都很强，很温暖。

老师是无敌的。

NO.4:9月7号的汐斯塔

（情人节凌晨还在码字的人给出的情人节番外，尽管结尾基调与酸甜或甜蜜都扯不上关系……）

泰拉历1090年9月7日。

在泰拉世界没有任何节日在会在这一天，除非这个节日属于每年都会有些日期安排变动的特殊日子。

这就比如汐斯塔市的黑曜石音乐节，一年一度的狂欢盛宴，每年夏天举办，为期半个月，但具体是夏天的哪个月举办，倒是每年反复轮替。

到了今年便是七月，但在九月的眼下，黑曜石音乐节已经过去，却也不妨碍还有其他以音乐为名举办的庆典。

同时，这也是维多利亚特色秋季假期开始的第一个月。

从伦蒂尼姆到汐斯塔的路程距离得要六七天，但若是提前请假便是另说了，此刻正拉着「保镖」在三号大道上逛街的黎博利大小姐，便是这种状况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