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709章

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幕，但平常这一幕里的夕总会挂着些或嫌弃或不满的目光，即便是偶尔露笑也是讥嘲。

只有初次教学时会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认真模样。

而现在当然不会是初次教学。

夕在一旁指导时的目光认真，见他理解并改动时更是露出些情绪共鸣般的笑意。

那是她记忆中不曾见过的温柔，更别提这两人现在的位置极近，甚至夕一个对着纸张的抬手都会有些肢体碰触，俨然已经是平日那不善与人交流的夕会激进排斥甚至动武的距离。

可那却也不像是楚公子要求的。

以她踏入房间时有些愕然的那十数秒注视中，夕有着两次楚公子并未出言求教便主动抬手插言的纠正，也正是从这样的举动中，她隐约看出对方多了些过去不曾有过的热情。

即便那热情表现得其实并不明显，换个真正活泼外向性子的人都能做的比她更合格，譬如她那位以姐妹自称的年小姐。

但这也仍是极大的变化了，对自认无比了解夕的黎而言，这样的变化才是格外的不可思议。

不过也算是她所期望出现的变化。

所以这样的一幕对她而言完全属于惊喜，令她发问后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些笑容。

不过在她发问后，对面两人才仿佛察觉她的存在似的抬眼，夕后知后觉的垂眼看了下自己此刻的姿态。

尤其是放在一旁青年手边的手肘，赶忙默不作声的收了回去，轻咳两声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而楚信然倒是仍如往常那般对着黎笑了笑道：“错过了一场劝谏，有件喜事值得宣布啊，黎掌柜。”

“哦？”黎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一下，再看了眼夕那生硬的遮掩，继而强作镇定道，“什么喜事呢？”

“夕肯出去了。”青年笑吟吟道。

“呃……哦……”黎掌柜的表情经历了错愕、尴尬、释然三个流程，倒是让楚信然有些看不懂，不太明白本该最期待这件事发生的她怎么反倒反响这么低，“那还真是喜事。”

“对吧，不过黎掌柜那会儿不在也不用失落，那会儿其实挺危险的，我差点就被夕又赶……”

“哈——盖过盖过盖过！别说了！”夕骤然大叹一口气打断了楚信然话语，“你不是赶时间吗！方才的那些成果都毁了，别再做些会截断思路的对话，黎，你也是，回头可以再问！”

“嗯。”有些想说她太小题大做，但这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先把之前写过的东西尽力迅速还原才是重点，于是楚信然又重新提笔伏案。

而夕正给黎递眼色，令后者露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趁着夕恼怒之前反倒是放下果盘就转身离开。

这令夕怔了怔，却也在她离开后好似度过危机般松了口气。

回头再看那家伙计算数值时的认真模样，便又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心头便莫名有些遗憾德抬手撑着面颊，静看他那专注于计算验证时的侧颜。

看着看着，瞥见思路没什么问题时又看向一旁的果盘，再看向自己那青绿交织的纤细手掌，想了想便端起个红果再提起刀来，打算尝试起多年不曾再有的干戈之事。

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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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斯菲尔德监狱的一天，通常都是在略显刺耳的通报铃中开始的。

在那刺耳的通报铃中，一个个吊儿郎当的狱警拎着警棍敲打栅栏的栏杆，刺耳的铃声混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进一步刺激着囚犯的感官，令其在惊吓中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洗漱、早饭、锻炼、早班。

抛开锻炼的环节，像个部分要求更严苛些的社畜生活。

不过也有些囚犯被分配了与工厂无关的工作，例如修理破损的房间、例如处理某些管道的破损，也例如最简单却也最必要的，打扫不同房区，负责其中的清洁。

牢房中的囚犯亦是各有所长，狱警窗口也有开放一些给他们验明测试的平台，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一技之长确实可以得到些发挥，换来要么伙食好点，要么待遇好上一点点的变化，来给这座封闭的孤岛提供一些便利。

对囚犯们来说，这些好似额外工作内容的选择带来的物质回报少到可怜，放在正常的外界工作中绝对是不会干的类型。

但除开清洁工作，其他的工作机会并不常有，却都是一旦把握住，就不用去工厂的选择。

不用去工厂和那帮人挤在一起被狱警管制着强行工作，这本身就足够吸引众人。

于是这些额外工作总会有不少人报名，一个个为了不去当苦逼厂工而使出浑身解数。

只是某些岗位的需求人数并不那么高，尤其是关于修理方面的，报名的人多就必然要筛选。

在内卷中落败的人只能垂头丧气被狱警送回岗位，而卷赢的人自有着摸鱼的快乐，与绝大部分的人流分开，前往自己的安静工作岗位。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内卷行情其实有组织操盘运行的。

在这曼斯菲尔德监狱中，囚犯之中的小圈子、小团队一直都有，像那样能够不去工厂的肥差自然属于组织、团队、帮派的控制范围。

狱警们也多少清楚，却也没有干涉，毕竟那些囚犯也偶尔能拿出些他们也感兴趣的好东西，混的越好，混得越大的组织。

越是有能力弄到那些东西，同时他们也懂得利用规则让狱警们不至于明抢。

维持着一定程度的上下级来互惠互利，这样的现状已经持续了很久，在楚信然来到这座监狱之前就已经存在。

只是在楚信然开始一边揍人一边收编的过程中，那本来已经被瓜分完毕的其他工位组成版图自然崩溃，虽然也可以一切照旧，但那显然也要看楚信然的意思。

楚信然的意思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部作废！

手下们一片错愕，部分囚犯们狂喜欢呼，还有更多的囚犯觉得新老大脑子抽了，居然这么简单放弃了那么大盘蛋糕。

一边收铁片一边放那帮边缘人去抢工作，结果还是落在手下人手里的画面不香吗？光是负责处理这方面的囚犯每年贪几块都能攒个百张好吧？

一直以来的完美的利益链就这么被摧毁了，A区监狱的职业划分生态又变成了最初时候的各凭本事内卷的模样。

自然有人抗议，但那抗议在新老大的拳头下脆弱无比，而今关于那位新老大的风评倒是混乱起来，从过去单纯觉得狠辣恐怖又可耻变成了少数手艺人囚犯对他稍稍改观，却也有很多人觉得他在作秀，还有人觉得他单纯的脑抽。

对于这些风评，楚信然自然不在意，毕竟他做出那份决定就没在意过风评，单纯只是觉得这种垄断很弱智，现实里被集群压迫，到了监狱里继续被集群压迫的层层盘剥令他看着格外不适。

至于B区某些手艺人也找到路子派人给他送信，主动当内鬼报告B区状况希望他赶紧来把剩下的区域一并统一的收获……这倒是实打实的意外收获。

看着那皱巴巴的纸张上划出的歪歪扭扭的文字与图样，楚信然那不太精神的脸上也略微勾起些嘴角来，然后又打了个哈欠。

“没睡好么？”

熟悉的走道，熟悉的登场，塞雷娅从通道口走近过来，仍然戴着狱警头盔，但也有头盔边上露出的龙角与身后尖锐的尾巴方便辨认。

当然，即便狱警服自带装甲压迫也能看出的些微身段起伏也能一样看出性别差异，在楚信然迄今为止在监狱里的见闻而言，几乎可以判断塞雷娅是这座监狱里唯一一位女狱警。

通常也没什么认错的可能。

“差不多，为了能在这里的待到计划实施，稍微切了些睡觉时间。”

塞雷娅闻言问：“和你之前在拉特兰的失踪有关？”

“是啊，在那之后我在任何地方都待不长，有个……emmm，异空间会时不时把我拽回去，就像这样……”

楚信然颇为无所谓地撑着身下的拖把杆子抬手，朝着半空中一点，塞雷娅便见到他戳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颗存在感异常强烈的黑点。

那黑点一出现便迅速朝周遭扩张，像个黑洞，却又没有诸多科幻艺术作品里的黑洞出现时自带风涡。

它并不吸入什么东西，它只是不断扩张，而塞雷娅一直以来的战斗中培养的危机感令她下意识想要远离那东西。

但她没有后退，那黑点只是扩张到一页纸的大小时，她看到楚信然从衣兜里摸出个小小的铁片，将其高高抛起，便也有无数复杂的水流纹理凝实粘附其上，继而被他接住甩向了自己。

一头雾水的塞雷娅接住了那铁片，便见楚信然主动走向那黑页，继而整个人消失在原地，而那黑页也一并消失。

“呃……”这一幕就算是她也不曾见过，但更多是因为楚信然的消失而决定荒唐，下意识看向四周又紧接着看向手里的铁片。

此刻那铁片上那些半透明的水流纹理放射出明显的青蓝辉光，然后在下一瞬，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道在头顶冒出的黑影，令她下意识伸出了手。

“现在懂了吧？”方才消失的家伙躺在她臂弯里说，平静得像是在聊早上吃了什么。

倒是让塞雷娅表情微妙，倒也不忘把这家伙放下来。

毕竟这看起来瘦削单薄的身形意外的挺沉，换个力量弱些的女性估计抱不起来，她这会儿就已经觉得手酸。

她倒也没提，否则楚信然会辩解一下那是尾巴和身上的束具的加成。

这种重量从上方落下，塞雷娅能稳稳接住才是不正常。

“懂是懂了，但你确定自己不用补觉？”

虽然没提但还是有在揉手臂来缓解肌肉疲劳的塞雷娅问，令瞥见她那点小动作的楚信然是回头瞥了眼自己龙尾上绑的那些金属。

其实这些束具他都没当回事，甚至觉得好像是另类的武器防具，裹着铁的龙尾甩人杀伤效果相当喜人，兴致起来甚至能用手部镣铐的锁链和尾具来一波刚刃研磨、没狱警看到的话甚至可以偷偷水电附魔——

回首过去在监狱里蹲着的日子都没这么快乐过，让他觉得下次搞什么作战服确实可以考虑给尾巴也加点东西。

也不能总笑嘉维尔那身战医套了。

“补觉也没空啊……”楚信然回过头来，又打了个哈欠，收起手里的纸条来重新看了眼远处推进的水流，“估摸着巴顿也快来找我说事了，想让我对A区全面动手的人还真不少。”

“两天一个监狱分区？”塞雷娅皱了皱眉，“他在赶什么？”

“倒不是，是他被追赶吧，他有眼线关注我的行动，所以我这几天还挺克制的，只是做了几件大事给他们看。”楚信然说着，稍微撑起身来，端着手里的拖把象征性的拖了拖。

这其实没意义，右上角的摄像头都还被水蒙着，关于源石技艺也关于和塞雷娅聊天的内容，楚信然都是妥善做好保密工作。

“但就那几件大事也该给对方危机感了，巴顿那家伙和大度是不沾边的，就算他不方便对我动手，来烦我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其实是你在赶他。”

“雀实……”楚信然笑了笑，“我进度太快说不定还会让他有些恐慌，该过来烦我了，再不过来我反倒怀疑他要躲着我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在莱茵生命时的你，与现在的你表现反差那么大……”

塞雷娅双手抱臂，透过头盔的眼孔注视着这个和她过往印象反差颇大的青年，“说不定你更适合待在公司里也说不定。”

“饶了我⑧，我不想当社畜。”

楚信然当即一脸痛苦起来，倒是令塞雷娅觉着好笑。

瞧着这副模样倒是又和往日相似了。

“好吧，开玩笑的，那你接下来就在这儿等巴顿？”塞雷娅倒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去工位。

“差不多……”能从塞雷娅口中听到「开玩笑」这种说法真是让楚信然有些错愕，不过他倒也并不去提的顺着话题道，“我在这儿站会儿，借着这里的网络回些消息，关注点国家大事，然后再回头去和手下人聊聊市场进度。”

“再一点点确认一下监狱构造吧，虽然这才初期，但也该考虑如果越狱的话该怎么计划了。”

“嗯……”塞雷娅点了点头，又问“那我继续回去搜寻犯人，巴顿不会借机生事？”

正如楚信然作为囚犯要和很多囚犯打交道，塞雷娅作为狱警便也注定了她就连每天早上出门就要遇上同行，待在个人宿舍里都会从隔音效果不佳的墙壁听到一些怪响和偶尔漏过声音的交谈。

那是那些狱警们在闲聊，大部分都是谈论或谩骂监狱生活，偶尔谈论自己的状况，也偶尔会夹杂些很糟糕的话题。

关于虐待囚犯的交流，关于对女人的评价，还有些对楚信然的讨论甚至对自己的讨论。

相较于楚信然，塞雷娅对监狱生活的适应状况有些差，压力也有些大。

毕竟她走的路线是伪装，而伪装的又是个不能太显眼的狱警，不能像楚信然那样肆意高调，否则早就开始拳王争霸，王道征途（x；

这样自然顾忌得多，担心的也多，就像她不得不在意狱警队长可能的从中作梗。

“无妨……”楚信然抬手撤掉了摄像头的水幕，一把揽着对方的脖子凑近低声道，“像现在，让他们看到你和我越来越亲密，我来当挡箭牌就谈不上问题，甚至有问题都可以搬出我来，难道没想过么？”

“呃……”塞雷娅沉默着，倒不是因为这点小动作而紧张在意，只是被对方这么一问她发现自己确实没想过。

分明是个很简单的解决方法，但从未想过。

从她的沉默中窥见某份答案的楚信然轻笑问：“因为一直都是自己撑着所以从来没想过依靠别人么？没什么不好，不过必要时总需要灵活点。”

楚信然说着，水幕重新覆盖摄像头，而他也松开了手，放开了塞雷娅。

“莱茵生命的不少人说你是钻石，既是夸耀你的表现，也是在说你的思维……”楚信然遗憾的摇了摇头，“没有让你改变人生理念的意思，但炎国有个短语，叫过刚易折，不违背理念的前提下略作回转并不过分，如何？”

“或许吧。”塞雷娅怅然道，但有着那副头盔，无法直接从她表情变化中观测情绪的楚信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昨晚好不容易令一个死脑筋开窍，不再执迷不悟，今天又想起身边还有个钻石，多少有些胃疼。

感觉自己一年的嘴炮力都要被消耗在这俩人身上，想着就更懒了，想要摆烂，想要躺平，真让人脸扁。

“总之你那边的狱警职场我不太清楚，只能先给你这个建议……”楚信然无奈道，“别太纠结，也别被这种事影响了状态，你还要从事危险工作呢。”

“这倒是不必担心。”

塞雷娅摇了摇头，对他招了招手：“那我继续去了，回头再回来。”

“嗯，再见。”

楚信然点了点头，看着她逐渐远去，尾巴也有些耷拉的模样，目光多少有些忧虑，继而又摸出手机，划拉开了白面鸮的MSN账号界面。

网上拉还能看到几张照片，有白面鸮也有赫默与伊芙利特。

赫默不怎么和楚信然直接交流，伊芙利特没有被赫默允许开账号，搞得就像白面鸮的账号像个公用工作账号似的，屏幕后可能是白面鸮，也可能是调皮的伊芙利特。

能让塞雷娅最在意的便是伊芙利特，但楚信然也不想让孩子考虑年龄段以外的烦恼，这种长辈的问题就别想着让孩子来解了，只显得大人无能。

所以他只是翻了翻上面的几张照片看了看，然后扯了扯嘴角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把这里打扫完就出去找狱警聊聊吧，虽然没啥精神但也确实没到休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