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863章

已经看过绝大部分干员资料，同时也和本舰大部分干员接触过了的斯特凡诺自然明白，便也抬眼看向了巫恋拉着的，那悬在半空的布偶熊，微笑问：“那么叙拉古的萨满想对我揭示怎样的未来？”

“苍，小莫提看到了苍的轮廓，似毁灭似扭曲……怎么？”

巫恋的话未说完，便看到了博士抬起手来，覆盖手掌漆黑手套做出了停止的示意。

“如果是和苍七有关的话，那巫恋干员和小莫提都可以放心。”手掌放下，兜帽男人的声音始终温和，道出的话语却令巫恋愣了愣。

“我能猜到他正在经历着什么，毕竟那也是几个月前的我刻意安排的结果。而在你之前，阿米娅，医疗科的闪灵干员、甚至是隔离疗养病房的幽灵鲨干员，都已向我表示过有关苍七的模糊预示。”

“这样啊……”虽然在这几个人之中，巫恋只对阿米娅那位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却已是罗德岛第二领导人的卡特斯女孩有印象。

但她能够理解这话的意思，反倒有些小惊讶在这罗德岛竟有着不止一个灵觉足够出色，且还都与苍有些交情的人。

不……应该是正因为灵觉足够出色，苍说不定会主动注意接触到他们吧……巫恋心里想。

加入罗德岛的这些天已经了解苍作为守秘人的一系列事迹作风之后，巫恋甚至一度觉得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早有预谋，只是一直也没机会询问确认。

“那我和小莫提打扰了。”

“不用担心他，不过你有这份心，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他知道。”

巫恋抱着小莫提对斯特凡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留下斯特凡诺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到了拎着两罐饮料回来的布洛卡。

“博士，刚才有人来过吗？”递出其中一罐的布洛卡随意问。

算是每次离开他身边时的例行一问。

“辛苦了……”接过那拉罐饮料起开，博士也摘下了那并不适应的头盔，“巫恋来过，来转告苍七的事。”

“苍七啊……这是第三位了吧？”本来听到巫恋便想起了那个见过几次的同乡小孩，本还想着要不要按照凯尔希医生的吩咐说几句的布洛卡，听到那位在叙拉古搞风搞雨过的狠茬名字就决定不多嘴了，转而问起了那狠茬的境遇，“从昨天到现在连续三位干员来见你说他的状况可能不太好，他真的没关系吗？”

虽然罗德岛不信鬼神的干员有他一个，但跟着博士的这两天值班眼看好几个人都这么煞有介事，感觉还是多少该关心关心。

“没关系，比起他来，不如关心关心咱们自己。”

博士的回答令布洛卡有些意外，他这几日见惯了博士对他人的关心与照顾，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副有些冷漠的发言。

“为期一个月吧，大概要，咱们要靠近谢拉格那片区域，陆行舰开赴不了，得下舰另以载具分批行动……”

博士有些头疼般的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抬头望着天花板，端起饮料喝了一口，然后表情微妙地看着拉罐上标注的草莓味苏打水，却也没表达什么感想地继续道，“那片极寒区域大概能让不少干员都不适应，也不应带太多的人，也不知我是不是又要感冒。”

“又？博士最近感冒过吗？”

“很久以前感冒过，不过对我而言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啊……”

.

“感冒了？被神祝福的男人也会感冒吗？”

“塔维尔的恩赐只是永恒不死，并不附赠素质强化，特里维斯。”

“恒定的身体巅峰不正是永恒不死么？”

“强大之上还有更甚的强大，所谓的巅峰在哪里？那份巅峰当真能让你永恒不死么？特里维斯，倒不如说？你是如何理解永恒不死的？”

“呃……”年轻人沉默着，漆黑的义肢掌心屈伸，金属的摩擦声仿佛应和着眼角的抽搐。

而在那年轻人的身后不远处，那在洁净区内穿着高领毛衣外套白大褂的另一位年轻人，只是又从桌上抽出一页纸来，毫无秘教合作实验室研究主管威严地，擤了个鼻涕。

甚至把纸擤破了。

不过这也是纸巾质量的问题。

将绝大部分重启的科技重心都用在如何全力活下去的王国，倒是在日用纸巾这种东西上下的功夫甚少，而那感冒的年轻人似乎也习惯这种现实，只是又抽出张纸来擦了擦手，继续着话题。

“永恒不死，既是祝福，也是诅咒，不论这具身体是怎样的状态，我都会残留最后一口气，能够保留气若游丝的残躯便是祂最大的仁慈，起码祂没有让我以单一细胞的方式循环生死。”

说完这句话，他又将那纸张挼成一团甩进一米远的垃圾桶内，转而重新望向桌前的光屏，检查着那上面的一串串数据：“不过那位老人让你过来总不是来跟我讨论永恒议题的吧？有问题直接去问塔维尔，祂可比我热心多了。”

听似建议的话语对那垂下义肢的年轻人听来实为讽刺，但作为圣殿骑士长的涵养令他并未当场发作，只是看着对方那检查数据的背影，看着那家伙专注于屏幕的侧脸，也能看到他又抬手去抽纸巾，而那无名指上的指环一不留神就将纸巾刮破。

但那人也没有摘下指环的意思，与他前段时间追求效率极致的作风相差甚大。

“即便是永恒不死，你的想法也会改变吗？”他淡淡道，直接道出了自己得出的结论。

这本该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令那年轻人确实扭头投来了略显疑惑的目光，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他竟瞬间了然。

“当然，人心是最固执的，却也是最易变的，倒不如说真正的永恒不死反倒是对心灵的折磨，你得对抗这些折磨。”

“不是让时间抚平痛苦？”

青年闻言，忽地扭头看他，那本还算耐心温和的语调明显有所变化，带着记忆中那科学部门主任本有的严肃认真：“时间是不会抚平痛苦的，它只是提升了你对痛苦的耐性……”

说完这句，他又回过头去，重新校正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

“而当某些痛苦足够庞大，大到时间强化的心灵也无法支撑时，我恐怕还会改变吧。”

“人总要找寻出路，生物也都会趋利避害，思维总是要灵活一点，特里维斯。一条路走不通或许是路的问题，也或许是自己的问题，要么改变路，要么改变自己，你觉得哪条可行就试哪条，总有些难题摆在眼前，会让你觉得哪怕有一丁点变量都是宝贵的进步。”

【播放完毕，是否再次播放？】

不需要点击那显示着「否」的按键框，只需冒出否的念头，那还原过去的场景便于那光屏一同黯淡消失，令那本也已经不再清晰的场景彻底归于黑暗。

时间能强化人心，但也会磨损一切，就像他早已逝去，留在这里的不是约瑟夫o斯威夫特o特里维斯，而是继承了他思维数据库的人格建模。

一个……会随着机体老化，数据磨损而健忘许多的圣殿骑士长，就连播放过去的记录都仿佛隔着纱幕般的模糊，连丹尼尔o斯特凡诺的声音是否变化也不确定，只剩那些谈话、那些经历形式仍存。

在这陵墓之中的智库人格，只存在两份，一份是约瑟夫o斯威夫特o特里维斯自己，一份是秘教曾与科学部门合作时，由斯特凡诺主创，由秘教之刃特里维斯开启的辅助用AI。

对大半成员都是些机械丈育的秘教而言，那最初的辅助用AI可以说是包办了太多事务，也在最后的最后，被约瑟夫o斯威夫特o特里维斯以保留一切资料的目的带走。

那是最初的AI，哪怕是而今同样作为AI的约瑟夫也没有她那样完美强大。

毕竟她才是原装智库AI，相较之下约瑟夫自己都是用重启后的技术加上部分考古研究拙劣模仿的加塞硬件。

没有真正得到智库的权限，就像个赠品似的存在着。而这个数据人格倒也自我认知清晰，没有将自己当做那位创造者，也没让那智库AI将自己视作创作者，只是自顾自地记得那位创造者只是希望自己成为他存在过的证明，替他见证后世骑士的风采。

所以当智库AI无数次执行创造者留下的命令，筛选合格的骑士时，他都会出现在那些参赛者身边或是远处，或旁观，或予以提示，带着好似创造者的主观想法。

在很多时候，智库AI的人格，也就是现在的安吉拉，都是很火大的，抛开人格的情感而言，智库也是判断约瑟夫的行为是在干扰试炼的公正，而能让约瑟夫到现在还没被智库清除的原因，不是什么底层优先指令，而是安吉拉的怜悯。

那是创造者的人格，虽然就先后顺序和对机体的掌握程度而言完全属于安吉拉的下属。

但看着他那与创造者一模一样的造型与行为，安吉拉还是作为总括更新了数次不去处理约瑟夫的指令。

至今都在继续生效。

而对于主AI的怜悯，这位副AI颇有自觉，之后没多久也主动提出过折中的方案。

方案得到了采纳，便是将约瑟夫o斯威夫特o特里维斯的人格AI进行侧面拆分。

这还是从过去与丹尼尔o斯特凡诺的对话数据中得到的启发。

不同性格的约瑟夫o斯威夫特o特里维斯作为试炼的一部分参与候选者们的试炼。

这安排其实挺自由的，约瑟夫们可以自己选择出动还是不出动，如果要出动至少要是两人以上，以构成真实与虚伪的命题，不过但凡有两人以上了，那其他的约瑟夫们就可以考虑摸了。

会有懒惰的圣殿骑士长，也会有多愁善感的圣殿骑士长，还有这位挪用些许算力来还原数据库一景的，敏锐的骑士长。

也将在遵照创造者期望后继者的指令前提下分析现状，然后放映出这过去的影像从中寻找解题的思路。

具备一定的作战能力，又要有敏锐洞察力与保护他人的执着，同时还得能够从沉重打击中振作——

这样的考验，本该是目前的每一位试炼者都在经历的，但那45号试炼者显然状况特殊，让智库AI总括都难以做出判断。

她倘若真是屈服于打击便也罢了，不过是作为败者处理而已，但海洋与她是家园，海嗣于她亦是同胞，她选择哪一边似乎都是理所应当，更别提这个过程还缺乏挣扎，甚至难以分析立场。

无数监督者们头疼，无数约瑟夫也对此颇为不满。

至少，把答卷写出来吧？不论是写什么，机械式的AI思考都需要个实际答卷。

而所有的头疼与不满对现状都是无济于事，为了试炼的完美，这位约瑟夫便是在寻找一种思路，而现在他已经有所领悟。

“安吉拉，投放深海另一侧变量，将45号试炼者视作试炼本身。”

“不用，已经有新的阵营压力冲突了。”

“发生了什么？”约瑟夫怔了怔。

“投放了1号，1号试炼者。”

NO.18:变得越是轻易

（“只是，一旦乌萨斯真的注视你，你才会知道与乌萨斯为敌和乌萨斯与你为敌的区别。”——赫拉格档案2.jpg）

嵌合了第四试炼内容的第三试炼场成型已有三十八分钟零七秒。

在某个约瑟夫刚看完播片的时候，同一时间的试炼场内，45号候选者的内心失控，导致反应内心搭建环境的机制也被一并影响，主动开始扩展覆盖区域的十分钟后。

距离格拉尼被强行吞入斯卡蒂赛场的第十分钟，这库兰塔骑警正与另一位赏金猎人候选者一起盘坐在海浪上唠嗑着往事，任由周围的狂风大浪呼啸不断却都碎在了两人周围，对海上海下的波涛汹涌皆是无动于衷。

属实是两个接受现实的摆烂人。

在明确了与苍七（楚信然）的巨大实力差距以及眼下同样无计可施的赛场环境后，格拉尼和托兰直接在原地「摆烂」起来，选择将一切都交给那在数分钟前下潜的苍七（楚信然）解决。

毕竟在这眼下若没有这在浪涛的覆盖下显出明显球形的透明力量保护的话，俩人可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在这种状况下活着。

连活命都是仰仗着对方的力量，而且也找不到办法观测水下状况的俩人，便也只能在海上挂机唠嗑。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轻举妄动还可能给对方添加难度，而若是担惊受怕的话，也只是折磨自己。

格拉尼一开始倒是挺靠向后者的，但托兰却在那时体现出了格外豁达的一面，甚至还主动劝说格拉尼走出那思虑过多的状态。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不如交流整理一下现有情报——说到底，他还是想让格拉尼说说苍七的事。

格拉尼本是没有心情，但在这物理意义上的惊涛骇浪在身侧接连不断，明示海下乱流汹涌的前提下，便觉楚信然正在危险中拼搏，自己也该挣扎着挪开那架在心头的抵触，开口讲起了她印象中的他。

苍七的事，啊，确实是苍七。

最开始时，她认识的也确实是苍七，而不是楚信然。

——

在1090年的伦蒂尼姆周边活动着的，小有名气的赏金猎人苍七。

用尾套和角套的不同搭配来掩盖种族特征，又喜欢以各式各样的面具来混淆身份，且还是个动手凌厉而又沉默寡言的家伙。

这是格拉尼见到他时的印象，至今也还记得，那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在远处挥舞着乌黑如木般的利刃，偶然的一瞥，目光对上的瞬间，她感到心悸。

——

恰如此刻的海嗣们所见的，那踏步行于海床上的青年。

身在海中，却又如履平地，冰蓝色的双眼在昏暗中隐有微光，其间更有狠戾的血光闪耀。

无数造型乖张，好似展示着幽深海洋所能孕育出的，陆地上绝难见到的各式扭曲之物的恐鱼们，正争先恐后，伸展利齿、尖棘、触须，想要将那显眼而又独立的光源熄灭，却又在靠拢的瞬间被撕裂。

血肉在海中弥散，迅速生长出更多的扭曲之花，那是海洋常有的猎食之花，呢喃呓语，拒绝希望，就连花草也将一并坠入疯狂。

能令人联想起伊比利亚那被称作「大静谧」的灾难。

可那样的灾难预兆，也在真正壮大之前便化作更加细碎的肉糜，之后更是连半点肉芽也再难冒出。

没有任何异样的水流妨碍？不合理……这不合理……他是什么生物？！

恐鱼没有思考的功能，但海嗣们有，也正因为有，才会陷入恐慌，并且还是集群性的恐慌。

生于海洋、活动于海洋的恐鱼与海嗣们或多或少都存在着直接感知水流来规避攻势的本能。

所以它们的天敌才会是生活在同一片海洋下，甚至留着同样血脉的深海猎人。

因为深海猎人们同样掌握着水流，彼此靠着水流来感知攻势的天然巨大优势便似不复存在。

可那样的同胞已经属于它们的一员，而对方分明没有同类的血脉！

它们那早已能够适应深海昏暗的眼部构造能够轻易看清对方攻势的正体，那些可怖之物正流窜于对方身侧，而它们从未见过那样如蛇如鱼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是龙，曾几何时亦是同样居于海洋的同胞，却在它们的记忆中并不存在。

可它们继承的血还记得，它们的细胞在颤动，同一时刻仿佛还有多样的幻觉划过，而当回过身来时，那些游龙环伺下的撕咬、搏杀、爪嘶、呼啸更令它们惊怒交加，这更是助长它们心头的恐慌。

在陆地人们的眼中造型无比扭曲诡异的它们，此刻只觉得那些游龙才是那样的扭曲诡异的存在，也正是那些混杂在海流之间的群龙簇拥着那步步逼近的敌人，令那敌人身侧的每一寸空间都布满了杀机。

所有的恐鱼、海嗣都只能退避。

即便有着鼓起胆气的海嗣强行征兆着思维纯粹原始的恐鱼集群冲锋，所迎来的也只是那狠厉的血光如猫科动物一般收拢为一线，极为狭窄的缝隙之中迸发的暗金眸光锐利如刀！

那一波的海嗣与恐鱼们瞬间被好似看不见的利刃所切碎，但那实则是极速交错游转而过的群龙探爪。

终于是无法保持静谧无碍的暴乱水流，给了所有恐鱼与海嗣们答案，可它们注视着那敌人，却是一退再退。

菱点在颤动，如冰般缺乏情绪波动的目光是对眼前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纯粹冷淡，那敌人看待同胞好似看待死物，这样的可怖之敌绝对是族裔们必须抹除的灾害！

海嗣们一面后退，一面以自己的语言彼此传达对那敌人的看待与对其应对战术的解析，那陆地上的人们根本无法理解的高频震音彼此交汇，却又忽然卡壳。

盖因所有的海嗣都好似听到了一道与所有交流无关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