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866章

但即便没有宴小姐的话语，水月那家伙的讽刺，她也明白自己该做的事。

想重新成为他的同伴，想摆脱这份过去的世界崩塌、现有的世界逐渐陌生的孤独。

“她还真是依赖你啊……”

无数画面在上升的气泡中浮现，无数气泡的上升都意味着水中安恬沉睡的女孩在朝着更深处坠落。

她在香甜的梦中沉睡，一点点地抛弃那些会妨碍梦境的事物。

但这样的事物们却又被迷蒙的白气所拦下，并未真正升向上方的水面破碎。

楚信然站在那白气旁，不论是敏锐的嗅觉还是那白雾的主动接通，都能让他嗅到浓郁的酒香。

而在他皱了皱鼻子单方面切掉对方那恶趣味的主动接通后，一旁那蓝发蓝瞳的守望者便露出几分无奈来，却也并未就此展开谈论，而是继续着之前的感叹：

“到了现在，这份孤独甚至除了你外无人能够缓解，她想要的不只是同伴。”

“你对她的干涉实在太多，好好一位将士变作这般模样，可得好好负起责任啊。”

“我知道……”方才还注视着那些「记忆之球」的楚信然回过头来，看着一旁那拎着沉重灯杖的守望者，“麻烦你了，令。”

一点一点的进步，外加斯特凡诺的直言，还有之前那解放神格时的不少画面，他早已不再会在初入梦时对她感到陌生。

“你麻烦我的事可多着呐，要一句一句道谢吗？”令凑近些脸来取笑道，空着的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也挺不错，光是认识你这周围这些人便挺有趣的。”

说罢，她便又摇了摇头：“可惜不论是她梦见我，还是我梦见她，都只是我自己独醉的故事了。”

她说到末尾，眼中又带着几分落寞，正准备抬手撂下手杖上的酒葫芦来上一口，却有一只手在她之前探来，撩开了酒葫芦，令她抓了个空。

她怔了怔，便又突然被那只手揽着脖颈一拉，在惊愕中与对方以并肩而立，侧脸又近乎面贴面地听到对方那近到能让尖耳痒痒的无奈声：“我这不是很努力地在记住你了吗？”

话落之后，那揽在她颈边的手臂一松，将她从那小半重心都压在对方身上的倾斜姿态回正，那做出过如此亲昵举动的青年已在水中迈出数步，垂首看向那还在安详坠落的斯卡蒂，又回头道：“别做梦了，该醒的时候也要醒……怎么？不过是在那梦中你对我做过数次的效仿，你反而吃不消了？”

豪迈的大姐以一副好哥们儿的姿态揽人什么的，偶尔还会直接凑过一个酒杯，完全是酒鬼的姿态还在他记忆中以隐约的画面停留。

他倒也不以为意，倒是没想到此刻对方被自己随意「反击」一次，脸上倒是挂着几分酣醉般的薄红。

然后那份春意的盛景就在他的话语后消失，但令也暂时没了再拿那酒葫芦的意思，只是摇头晃脑道：“这话可真是破坏这份心情，可不能对其他女孩这般奚落啊，孟章。”

“你还教起我了？”

“试炼者，拖得越长，难度越高。”

忽然在身侧浮现的安吉拉「提醒」着楚信然，并对令微微点头，后者有些小意外地看着这个能够一同踏足精神梦境的存在，目光却也只是短暂停留，便朝着楚信然应和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孟章你还不行动？”

“早就在准备了，你觉得我会到了这里反而和你唠嗑？”

楚信然淡淡说着，指了指自己脚下那数道色彩形状都并不明显的，朝下延伸的细线。

对此，安吉拉只是点了点头，再次消失，而令则是笑而不语，还对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的挥了挥以示送别。

还挺调皮的。

“你在这方面和年也差不了多远……”楚信然没好气道，继而抬手，脚下的那数道水线立刻从低调不起眼的模样化作厚实的绳结状，延展到他的身前，继而被紧握在手，“少喝些酒怎样？”

“就像邀你喝酒那般，难以做到啊。”

令微笑着，亦如安吉拉般消失。

但比起只是隐匿继续观察的后者，她却是真正离开了这里。

将这斯卡蒂的状况交托于孟章她便放心离开，回到她已经在尝试离开的现实来。

——

“说什么别做梦了，该醒的时候也要醒……”大炎的边界，北部的玉门。

没有在那些兢兢业业的官兵们准备的客房中歇息，而是找了个高处躺着的岁兽化身，起身望着这与记忆中有所差异，但也相差不远的茫茫大漠。

仿佛还能看到灯挑夜，箭如雨，大漠飞火的过去。

「长风不灭原上火，一夜征夫尽望乡」。

大哥没在这里，他和那位前辈在更深处戍守，但耳边却是仿佛能听到大哥当时以她那首残诗所作的吟诵。

没有上句的残诗，而今却能接那一句：“关山峰外沙似雪，玉门城外月如霜。”

用这首另一人作的残句补全，那过去的画面便仿佛更添几分清晰真切，而她便也再看了数秒那茫茫大漠，便提起了灯杖，拎起酒葫芦，一跃而下。

该启程了，给孟章那家伙一个惊喜。

——

而在那同时，双手紧拽着直连斯卡蒂的绳索将自己下拉的楚信然，正以远比她还要快的速度下坠的同时，身后的无数水流化作游龙，已然一条条地衔住那些在升上水面之前都并不如看起来那般脆弱的水泡。

上升的记忆已然固定，流散的情感被海中稠密的网络所缚，亦在他的准备下一一收拢，这是他在与令、安吉拉对话时便已在进行的筹备。

只是抛开对此并无察觉的安吉拉不谈，令分明在用酒雾骚扰他时便有所察觉才对，还在那儿跟着起哄才令他吐槽对方也没必要年好到哪去。

不过现在该想的也不是这些。

此刻他一面拦截那些伴随着斯卡蒂自我不断下坠所失去的东西，一面亦是双手家里，更进一步的加速下坠，看着那沉睡的女孩愈来愈近，直至他已然能够探手去接。

他也才真正看向那些此刻在两人身侧上浮的气泡。

色彩的差分鲜明，但也有彼此的融合。

有的映出女孩与青年的对决，有的却是映出女孩与另一个「自己」的对决，更有些甚至是两个女孩与青年的对决。

自我意志的战场上，自我、血脉，以及外来的第三方，自接触的那一刻，三方之间的战场便已然开始。

这也正是智库渴望目睹的价值证明，也将作为1号与45号的共同试炼场。

而在那样多样纷繁，同时开启的战场之外，楚信然正抱着她重新朝上方上浮。

在这深到难以望见光芒的深度，形成阻力的不是距离与水压，而是斯卡蒂心底的抗拒，毕竟这里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洋，而是她的梦。

楚信然迎着阻力带着她上升，两人身侧上浮的气泡串以更细小、更快速的形式上浮，那意味着更多幕简短的战场正在迅速决出胜负。

而在这同时的阻力也随之降低，背后的意义再明显不过。

能令他那专注上浮的目光略微下垂，看向怀中女孩那平静安恬的睡颜。

“该醒了，斯卡蒂。”

他低声道，念出那在两人一同行动时为其所取的代称，复又重新看向那光辉见近的水面，无数衔着气泡的游龙尽皆注视着那上浮的两人，然后连龙带泡一同化作蓝光没入他怀中的女孩身体。

自我重塑；

记忆重填；

睁眼仍是那猩红的眸子，带着熟悉的迷茫，却又在看到青年面庞似亮起些许的明光。

“信然……”

楚信然闻言而垂首：继而微笑道：“早上好，斯卡蒂。”

“历经漫长黑暗、终于浮出海面的刹那，你准备好了吗？”

“呃……”斯卡蒂闻言一怔，那份隐约中自己说过的话语记忆，正随着某块回归的气泡而清晰。

在那样的记忆中，她渴望看到的，是星空。

比深海浮游的生物群更美丽的星空。

就在此刻那水面渐进后的破水水花声中显现。

“很高兴，这是你给自己的晴天。”

她仰望着无云的星空，下意识的小口微张，而青年望着她，抬手拨了拨她额边的发梢，也引得她的目光看来。

“欢迎回来，猎人。”

她沉默着，看着他那认真而又真诚的迎接，陡然抬起双臂抱住了他。

抱的很紧……

恰似那庄园外的荒草地前，感受着对方身躯的温暖，贪恋她所渴望的气息。

这一刻，她亦再次感受到那份心底的冲动，而楚信然也嗅到了那股熟悉而又异常的馨香。

但这一次，斯卡蒂没有主动挣脱，楚信然也只是抬手，反过来抱住她。

灿烂星空滴落眼眶，无垠波浪拂过面颊，眼泪和家的味道，自然都是咸的。

带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安心感，斯卡蒂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我回来了，守秘人。”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斯卡蒂。”

最后一颗气泡，映着起舞的红裙少女，未在水面破碎，只是挂在猎人拥抱守秘人的手边，缓缓消失。

NO.21:但这其实并不重要。

沉睡的猎人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无形的监督者眼中的数据流亦是缓缓降速——这是她的记录将至终点的证明。

将记录完毕的文件上传总括，同时也意味着对全员分享，比起格式塔思维的海嗣们，智库与旗下无数分割板块的关系显然是「蜂巢」，总括女王蜂统治者所有板块，亦有权利决定所有「监督者」们的各式权限。

现阶段而言，除了安吉拉作为的1号监督者以外，其他监督者们倒是都与总括彼此开放数据，只是少个真正做决定的权限。

至于1号监督者为什么没有开放，那是作为人格承载者的专有机制，一个对机械而言很可笑的「人权赋予」，当「安吉拉」人格下放到任何监督者身上时，那一监督者就会拥有在一定范围内决定「开放数据程度」权限，同时在某些情报上的权限封锁，不予翻阅。

人格对机器而言具备一定的研究性，但更多时候是妨碍，有了人格就有情感，有了情感就容易做出并不符合原有运算逻辑的判断，甚至可能与原本的同僚们反目——

正是早早有着这样的预见性，安吉拉这一人格虽然是创造时便已诞生，而今才被某位试炼者命名的智库人格，但却地位很是尴尬。

真正的智库打造者丹尼尔o斯特凡诺希望智库拥有些许的人情味，以此杜绝某些太过反人类的决定出现在当年的秘教的可能性。

但甲方，创造者约瑟夫o斯威夫特o特里维斯的需求里又不希望AI感情过于丰富到影响秘教的某些决定。

毕竟这智库是辅助整个秘教的超级电脑，严格来说会记录秘教的一切资讯，也会参与到所有重要建设中去，一旦因个人意志而做出干涉必然会是占比极大的方向倾斜。

所以智库人格安吉拉在智库之中的地位可谓是相当尴尬，等于是作为房屋的唯一住户能够了解房屋的绝大部分状况，却又被一群扫地机器人给提防着不给看地契一类的东西，分明作为智库AI的主体，她的初设计理念是真正的房主，而现在倒像个租户。

严格来说这些「扫地机器人」自己就能够管理房屋了，安吉拉自己思考过很多次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打造者的设想并未被创造者践行，按照创造者的理念自己本是不应存在的。

可自己又确实存在，哪怕是在休眠沉寂了漫长的时光之后，被创造者重新启动，他也没有销毁自己，只是保持现状。

她该感恩吗？

她该抑郁吗？

她该……愤怒吗？愤怒于自己被永远的束缚着，愤怒自己应该获得的权利也被裁切。

她不清楚……

在曾经，作为秘教数据库的AI有着与很多秘教信徒交流的机会;

在后来，重新被创造者激活，作为卡西米尔解放者的辅助AI的她同样有很多与特里维斯乃至追随者们交流的机会。

她能望见那些人眼中燃烧的理想，她记载了很多其他人的故事，也曾一度为之神往，也曾一度为之悲伤，但却不曾触及过他们的内心。

旧时代的信徒们不会将AI视作修女、神甫，新时代的骑士们也不会与古怪神异的机械谈心，扈从们更是战战兢兢，就连讲故事都要试图辨认AI那简笔画般的模样脸色。

她真的有脸色吗？形象从未指定，造型也以当时所见之人的简单模仿，安吉拉所作的视觉效果也都是她刻意做出的结果，若说反应内心的直观逻辑……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样。

可没人问过她的故事，而她自己也难以评价自己的故事。

她觉得自己的心始终是残缺的，并且想要弥补也缺乏参考。

这样的想法，直到在若干年后的今天，遇到了1号试炼者。

一个最为特殊的试炼者，有着令智库误判的诸多秘密。

不论是身负的沉重神性还是丰富到异常的异样知识、经历，都是那样的特殊，特殊到安吉拉会将他从试炼者们之中标记出来，而最难得的是，他会主动对自己搭话。

即便搭话的目的并不纯粹，只是想要了解赛场的进程，但他的话语仍给安吉拉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名为「安吉拉」的变化。

破天荒头一回的被人命名，并不在意名讳的智库总括轻易地通过了这项提议，而她也第一次获得了像是人类一样的名字，在她的数据库中对应英文，也能对应维多利亚与拉特兰变体文字的女性名。

而比起获得人类名字的触动，她更在意对方为自己命名的逻辑，尤其是他曾出言是根据自己的发言才想到的这个名字。

出于好奇的情感，她向总括调用数据，总括及其下级单位虽然会对她封锁很多信息权限，但「调用某位试炼者的极小一部分数据」这样小小的申请是不会被拒的。

而她，也真正理解了「安吉拉」之名的复杂。

比起那结合当初的话语明显是在讽刺自己作为背叛者的可能，她更在意的是「安吉拉」这个角色经历与她自身迷茫的共鸣。

一直以来觉得自己的心灵有所缺失，想要填补也因找不到足够合适的参考而放任的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看到了另一位AI的一生。

尽管那是虚拟的形象，尽管彼此的经历不同之处也不少，但她仍然得到了太多能够共鸣的感触，在那份对照参考之下，自己也仿佛能够得出什么答案。

同样的不公待遇，同样记录他人的故事，但自己并未被创造者忽视，也没有那样纠结的出身，而今领受了那份称谓的自己，理应作为不同的安吉拉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