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874章

那始终跟随在她身后的声音无比坦诚，“毕竟，像雅儿小姐这般仅仅是察觉我的存在便愿意施以援手，将我拉到这现世边界的善良存在，总是不能奢望出现第二个的。”

女性闻言，嘴角又是重新略略翘起：“这话以你此刻的声音听来总觉有几分讽刺味道。”

“真心实意，雅儿小姐。”

“那等你能用正常声音这么说话时再说吧……”雅儿重新迈步，走在这座坐落于群山之间的城市街道中，“但展露身份这件事，我还需要考虑，至少要确认这事态真的不是人类可以解决的程度。”

“可以理解，但我仍要感叹你对领民的自信之深令我讶异，要知道，能够独立生活与发展，并不意味着能在与非人的对抗上占得上风。”

“你似乎很希望我直接出手，有什么原因吗？”雅儿略略放缓脚步问。

“灭绝海神教团的行径，我向来全力以赴，免得留下后悔。”

“好吧，我姑且信几分你说的话，会留下些分身替我关注那几处现场……”

雅儿说着，她的身侧随着目光所及而显现出独特的独眼晶体生物，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去，“也是为了更好的调查，怎么样？”

“孟章。”

“喂，孟章？”

“我在。”

那嘈杂的混音再次响起，令女性有些无奈道：“走神可不礼貌哦，而且还要小心失足，你不是说你那边什么都看不见么？”

“是，但这里的道路算是平坦，谢谢关心，不过比起这个，方才那些分身是你释放的么？那份形体……有些熟悉。”

“熟悉？这算是外界人的搭讪手法之一吗？”

“外界也很少用这样过时的搭讪方式了，不过你居然知道这个。不，你知道搭讪什么意思？”

“听来的，最近的谢拉格有很多新话题。”

“姑且一问，你对谢拉格的舆论管制能到怎样的程度？”

“说是舆论管制可真难听啊……不过谢拉格境内的任何地方我都能出现哦，而且还能不被当做可疑人物。”

“但在海神教团的组织所在却不太管用。”那收音机的声音格外刺耳，令雅儿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你不太会聊天呢。”

“就事论事，并非有意拆台，我是想说，既然对方都展露出能够一定程度干涉你的能力了，那你也不能将对方当做凡人能够应对的组织看待。”

“有一点我要申明！”跨入车站之中驻步等待车辆的雅儿回头，对着空气认真道。

“你说。”收音机声非常配合。

“只要我认真起来，那些异教徒也一样能够欺瞒感官，整个谢拉格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我只是还没想那么认真！你对那些异教徒怀着直接的恶意与攻击性，但我却觉得他们的出现对谢拉格是个机会。”

雅儿的声音认真又严肃，与之相对的，是那「收音机」的沉默。

“谢拉格已经停滞很久了，尽管希瓦艾什家的恩希欧迪斯做出了改变，但这份答卷并不能让长久注视着这片土地的我完全满意，教团的出现是我默许增加的试题，而允许答卷的也不只是恩希欧迪斯。”

“还比如恩雅小姐？”那声音重新响起。

“当然，但并不仅限这俩兄妹，所有谢拉格的子民都有资格做出回答。现在，仅限于现在，仅限于我还能袖手旁观的现在，我不愿意直接出手。”

“我得提醒你，利用海神教团本身便是险棋，极易失控。至少，你应该保证海神教团的一切举动都在你的掌握之下，包括他们至关重要的仪式场。”

“当然……”雅儿点了点头，跨步走上了停靠的列车，在检票员的无视之下，“所以，你上车了么？”

“在你身后，怎么？你现在就要凭着能力寻找那仪式场？”

那声音的主人无比敏锐地劝诫，毕竟对方之所以没有在谢拉格全境到处瞬间移动，就是顾忌着他这个「亚空间盲人」，而在车上便意味着她有了一段不用顾忌自己这具分身的自由时间。

“我不推荐这种行为，毕竟最坏的可能是他们有能力将你留下，已经了解过那些事迹的你也不应轻视他们的敌意。”

“我要调查一下边界，既然你这么执着要处理他们，那就等我调查到边界后，让你这具分身去试探如何？反正你的本体还在恩雅那里，有异议么？”

“没有，不如说非常乐意。”

NO.30：此时楚，信然心里考虑敲老雇主竹杠

对方口中的分身，那些形体如蛇，却又如某些奇幻作品中提到的「邪眼」生物一般以巨大眼球为颅的形状……

在这犹如汐斯塔时的边界处境下，只能凭着能力越过深渊与现实的边界，在水汽构筑的波型探测下反馈出轮廓由此认知物质的楚信然，仍是在那轮廓于脑中显现的瞬间愣住，下意识将注意转移到那引路的女性身姿上。

对得上？

对不上……但好像又能对上一点点……

那尾巴轮廓，那或许能充作浮游炮的分身……

不可否认，从过去便常受梦境困扰的楚信然不止一次地想过：或许能、应该能、亦或不能，在现实中撞见映照梦境所闻的事与物。

矛盾的描述源自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期待，也对应不同的梦境与心境。

但那些想法，终归也只是想法，仅仅是有过那样的念头，通常都该被抛诸脑后，正如他一直以来那份务实理性的生活方式。

既不在梦中，便要面对现实。

而现在的自己，是在现实中么？

楚信然回想着那梦中的雪域群山。那山脚所立的，意识疆域的每一处「副本」入口都会以不同方式契合环境展现的试炼之名，正如莱塔尼亚副本的那座「寂静高塔」那般。

雪域群山的最初一座山峰山脚以凝冰与风雪构筑出神乎其技的陌生字符，能让梦中的试炼者一眼便能明白其含义。

【自锢雪域】

数量多到异常的敌人群体，场地虽是雪山但却并不荒芜，反而生机勃勃——这是那处副本给他的第一印象。

但在之后的「关卡」与数次失败中他便自己推翻了那所谓的第一印象，并且深刻理解了那份命名的含义。

一切皆在那自锢之义上，是自我的禁锢。看似生机勃勃却又陈腐不变的场景与敌人，一座接一座的群山之间满是积攒不耐的重复敌人、重复招式、重复地形，哪怕是那冰雪之敌的形象不同，山脉亦有着一山更比一山高的诧异。

但那大环境始终是不变的，以几乎明示的方式展示那座雪域的主题。

陈腐不变，轮回不止。

每跨越一座山峰迎接下一座山峰，都仿佛根本不曾有过成长，不曾有过变化。

对于本就会因为失败身死而重复着「副本攻略」进度的楚信然而言，那座副本的战斗烈度不是主要问题，倒是对心灵，对耐性的考验才是真正的难点。

人在面对大量重复的事物会逐渐厌烦，也会逐渐急躁麻痹，忽略掉那些平日其实会注意到的细节。

而在那座副本中，他所找到的「收藏品」，包括那柄奇怪的断刀，都是在无数次心理自省规戒后才从那些无数的「不变」中察觉到的些许「不同」。

自锢，亦是桎梏，可自锢与桎梏的不同当然不只是作为炎语的发音有着平舌翘舌之差，更是主语的不同，自锢是自我做出的决定，这其中有个当事人，而这雪域群山之中大体相似却又些许变化的差异，显然便是当事人还是有做出过「些许反抗」的证明。

不变的大环境下仍然存在的些许反抗……谢拉格，喀兰贸易，希瓦艾什家族是吗？

根据与雅儿的交流，凭着对外界能造成的些许干涉下，凭借能力反馈得来的少许情报，楚信然便能将这份现实与梦境中踏过的副本联系起来，生出些许「好像对得上」的感触。

是否真的对得上，他不确定，情报还太少，他本以为自己靠着之前的记录以及安吉拉提供的辅助运算，可以精准的确定谢拉格的坐标并靠着深渊完成跳跃，接着只需要再计算神性牵引成功所需的合适输出就行了——这一点凭着上次的数据有信心成功……本该如此。

而实际上，在他抵达谢拉格的坐标，怀着闲来无事探测一下的想法延展感知波动，却立刻收到了「回讯」后，那一路的发展便是顺利得不真实。

他又被神性牵引到了深渊的边界，身处数千米高的雪山之上，而这里竟然存在一位神性携带者。

祂自称雅儿，就像他另外探测到一个有着熟悉名字的女孩对祂的称呼那般亲切。

以初次见面而言，这称呼或许有些失礼，却也或许只是自己以固有印象理解异域礼仪的偏差。

正因考虑到这一点，楚信然并未故作矜持，在与对方稍作交流后便以留在那圣山顶峰屋房，就当看护圣女的同时，操纵着分身跟随雅儿一同下山，以此先行为祂分忧。

顺利的与当地似神存在达成交涉，顺利获得深海教团当地情报，甚至在听到当代圣女的名字与其当地企业领头家族时都愕然发觉……似乎……好像……还算是有些渊源可道。

一切都顺利得过了头，只有当地存在某些受害者遭遇的恶事存在，能令他意识到一切并不那样完全的美好理想。

但都还直至雅儿唤出祂那所谓的分身时，楚信然才惊愕到走神，甚至没能立刻回应对方的话语。

这……自己不会还在做梦吧？

许久不曾有过巧合多到令他心里发寒的时候了，仿佛终于如他过去所愿一般的，被导向了命运的某种道路，但比起如愿以偿的满足，他心头升起的还是寒意。

以他那向来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现实的思考方式，在这种状况下的第一反应还自己被设计了，要么仍在梦中，要么已然身处某人的棋盘之上，最后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只是不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他立刻停下一切动作的理由。

命运的存在必然会是一张大手的拨弄才算完整，那张手凭什么不能是我呢？

现在的自己也该有着执棋的能力了吧？尽管这么想的瞬间，他便会忍不住再一蹙眉，为自己这一刻的想法而诧异不安。

曾几何时，他的战术规划都还只是标准，他也会自认自己在计算，在构想作战指挥上的天赋颇为偏门，仅限于真正熟悉的队友，全然不如斯特凡诺那般能在短暂见面后立刻完美利用对方能力的夸张，也不如凯尔希那般对真正熟悉者的状况把控如机械般的精准。

他只适合做小队队长，而不是大规模指挥，这是他在很多年里对自己的定位认知，从未改变。

所以也没什么兴趣与人下棋，更别说是围棋。

自己不适合考虑太多。

但现在自己居然会冒出这种想法了……哪怕是想要看清命运都算是需要努力的目标，而要自己把控命运的安排……

这种想法是以什么逻辑基础所做的支撑？是有怎样的依仗？

楚信然甚至反思不出来。

没有支撑，没有依仗，只是种感觉。

冥冥之中，好像自己能做到。

祭星的影响么？

但在祭星的相关形象解读中，对方似乎也是无意触碰天命的类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还是因为自己。

与其说是自己变成祭星，还不如是祭星在变成自己。

这也是那个臭棋篓子期望的吗？那还真是希望那家伙在梦里能稍微顺眼点，倒是提起梦来就又有些好奇令去哪儿了。

“同行者，那圣女似乎在叫你。”

“啊？哦。”

又在脑子里发呆跑火车的楚信然被忽然的声音提醒，看向一旁那因为骰子落在地上而构筑出等身大小的安吉拉虚影，也听到了耳边那由水波确实反馈而出的女声：

“耶拉冈德再上，耶拉冈德您在吗？”

正在不断地重复询问着，也让安吉拉迎着他的目光做了个缓缓叹气的动作。

倒是双眸依旧紧闭，双掌依旧交叠，也不知是执着于那副形象还是真的越来越像了。

考虑人格确实如人一般具备情感，这两种可能都是成立的。

不过眼下这都不重要。

身处深渊的孤独终于有了改变，固然是个令人欣喜甚至有些感动的变化，但那呼唤的声音却也不曾停止，好似真的有急事。

也让楚信然稍稍构想了一下措辞，然后控制能力在现界以水流震荡空气，构造出不再如收音机般嘈杂，但同样不似人类声带正常发音才有的浑厚音效：

“当然在，孩子，有什么事么？”

不用解释自己刚才在做什么，神是没必要同凡人解释自己的行为的，当真解释反而会让凡人惶恐，尽管耶拉冈德是以曾于雪境子民共通生活的亲切风格著称。

但这样能够回应圣女的话语，便也足够了，对方已是无比恭敬的面容姿态道：“耶拉冈德在上，恩雅斗胆冒犯，想要询问您，如何看待谢拉格土地下的这群异教者。”

非常的怪异。

分明真正的耶拉冈德相关者就在这位圣女的身边，便是那位自称雅儿，充作侍女长的女性。

但那位女性显然不曾对谁真正的直言，就算是这位圣女也只是因长久的相处而有所怀疑，而这份怀疑也在楚信然的出现时被消除，觉得自己是想错了。

不，你想的没错啊……楚信然在当时就对方的忏悔中如此吐槽，可比起这个，最古怪离奇的当然是雅儿在让他「现身」与这位圣女交流时以祂的名义来，这种要求也不知该说对方心大还是心大，还是心大。

真就不考虑自己会是个恶神么？自己朝外跑，让自己和祂的圣女交涉，以祂的名义，也不担心自己圣女会如何混乱？

楚信然只以为祂轻易地回应了自己的神性是因为真的善良，但之后的这一步让自己装作耶拉冈德和圣女对话，就是令他匪夷所思的难以理解了。

让他一时都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农村真的太淳朴了（x；

以谢拉格过去的封闭状况，确实可以称作指代农村乡下，这一点他其实是有些了解的。

毕竟不论是希瓦艾什这个姓氏，还是喀兰贸易这座公司，乃至是恩雅o希瓦艾什这个圣女名字，其实他都有所谓耳闻，甚至与前两者有过接触。

那是在还在维多利亚，还是个赏金猎人营生略有起色的时候，15岁的楚信然曾和一个在维多利亚留学的谢拉格贵族公子哥有过一段代课交集。

倒是没想过对方的企业当真在本土做到了如此地步，也没想过，对方那并未提及。

但他却稍微打听出些的，只在背景介绍中出现的两位妹妹之一会是以眼下这种方式遇见。

那些员工o口中都说哥哥在担当家主，妹妹在担任圣女，一副无比自豪的口吻，好似希瓦艾什家已然掌控了谢拉格似的，但事实呢？

“无法否认他们的恶意，无法承认他们的暴行，但，余不会出手。”

尽管摸不清雅儿到底在想什么，但楚信然倒是已经对耶拉冈德的形象有了个大致轮廓，不是说造型。

而是说更加概念化的形象，亲近凡人，但又已经不想再随意干涉人世，偏向一位守望者的形象，就像之前他与雅儿对话中的分歧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