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878章

作为一位护卫，这种状态可谓是异常糟糕，可此处是圣山之顶，通常也不会有哪个刺客能够冒着千难万险的地形与风雪抵达这里，更别提重重关卡确实认真把守着其他的卫士。

所以她就算是这样走神也无事发生，倒是随着时间迅速的流逝，身后的大门开阖令她清醒过来。

“大长老。”清醒过来的瓦莱丝转身，朝那老人施以双手合十的俯身礼，这是相当恭敬的礼仪，而对这位体魄强健的卡普里尼将军而言，这也是能够避开对视，整理眸光的礼仪。

这份礼仪的结果，便也是大长老的双手合十，俯身回礼：“瓦莱丝将军，还请保护好圣女。”

“这正是我的职责。”

抬起头来的瓦莱丝平静道，而大长老便也略略点头，继而转身，杵着他那冰石木雕琢的手杖径直远去。

没有过多的慰问，也从来都不提及父亲的死，仿佛为了不提及那个话题，甚至会对她遭受的非议全然无视，在外人眼中德高望重而又和蔼友善的大长老，在她眼中却是个冷漠至极的人。

而她注视着那个人的走远，无精打采的黯淡琥珀中仿佛燃起几分火光，却又陡然听到一句话语：

“你该保护圣女了。”

还是那样浑厚低沉，犹如无数人的声音混同般威严的声音，令她微微睁大了双眼，却是火焰顿熄，下意识地，试探般的低声问：“耶拉冈德？”

没有任何回应的数秒安静中，瓦莱丝转身踏入门扉。

“圣女大人。”

“瓦莱丝将军。”

瓦莱丝o佩尔罗契与恩雅o希瓦艾什彼此招呼行礼，一方行礼一方颔首，一个走到方才所站的位置，一个坐回方才坐着的桌前。

互不干扰，继续彼此的职责，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论是大长老前来对圣女报告布朗陶家族领出现的「山雪鬼」肆虐事件，还是佩尔罗契家族将领听到了「耶拉冈德」的声音，都不曾与此刻交流外传。

毕竟两人谈不上亲密，也都不会轻易对他人吐露真心的话语。

“冰雪塑造了她们的意志，却也封冻了她们的人生，封闭落后可能造就世外桃源，也或许会变作穷山恶水啊。”

尽管身处另一层次元，却也在坐标系上算是与双方共处一室的楚信然。

倒是在一切未显的黑暗中凭着水汽探测坐在了现界投影的椅子上，一副悠然自得地清闲模样，一旁则是立着好似站立于身侧的安吉拉虚影。

“安吉拉，同样能听到这一切的你，有没有自己的看法？”

“会是一本崭新的书……”安吉拉淡淡道，“前文明不曾有这样的历史，卡西米尔也不曾有这样的故事。”

“贫穷、落后、无知，希瓦艾什家的遭遇尚且合理，贵族之间的仇杀对抗哪怕是在卡西米尔也司空见惯，但瓦莱丝小姐的父亲……”

她说到这里时，住了口，但一旁的同行者却直言她的想法：

“你觉得她相信山雪鬼的存在就很愚蠢？”

安吉拉以沉默作回应，唯有在沉默装死时，她像个真正的机器。

“一片土地，世代流传着不曾改变的传说与习俗，同时也确实是有着不曾断绝的奇迹证明着传说的分量，那么相信那传说中的组成部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实，甚至你也听到了圣女和大长老的谈话，山，雪，鬼……”

他一字一顿，以炎语念叨着称谓，“不论最初指的是什么东西，后来都有些存在冒名成为真实。”

比起老老实实出去门外的瓦莱丝，楚信然可没有离开过圣厅，他一直坐在这里，释放维持着水汽探测的回馈，不论是屋内，还是屋外，一切的声音都在他这边的黑暗中重现，自然也包括圣女和大长老的对话。

被称作山雪鬼的存在在布朗陶家族领肆虐，已经死伤了数十人，这样的状况对于蔓珠院而言还能压下，也必须压下。

因为那事件的画面实在是太过惨烈，也有着太多证据表明这一切都和那个异教有关。

为了避免恐慌，也为了稳住蔓珠院的威信，这事便是必须压下的同时报告圣女，然后召开长老大会。

甚至应该召开三族会议才对。

真正的怪物已经出现，继续隐瞒只会显得蔓珠院独断专行，而在这件事上，圣女身负着最主要的决策权。

所以眼下那看似毫无波动地继续审理文件的恩雅，心头的压力可想而知。

只是不想在瓦莱丝将军这样的外人面前显露而强撑着平淡的处事。

而落在楚信然和安吉拉这一侧的旁观者眼中，就是看着俩年轻女孩对飙演技。

分明都是心头紧绷沉重的模样，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日常，方才令楚信然发出初时的感叹。

都是很坚强的女孩，但又都是缺乏支撑的女孩，恩雅姑且还有个雅儿充作亦师亦友的位置，但瓦莱丝却是什么都没有。

小地方可能纯朴洁净，也可能逼事儿一堆，而且出了事还没个兄弟没个姐妹，由此塑造更进一步的苦难。

“眼下也只能说明愚蠢得合情合理，也谈不上聪明。”安吉拉开口，接的还是上一个话题。

谢拉格确实存在着山雪鬼，甚至可能是符合神话描述精怪造型的怪物，由那些海神教团的家伙造就。

在这之前，谢拉格也有过其他证据证明那些精怪的可能存在，所以瓦莱丝直到现在都只是对父亲的死将信将疑，有过几分相信「山雪鬼却是害了父亲」的事实，而这对能够直接通过情报运算的安吉拉而言，还是显得瓦莱丝无知到荒唐。

而楚信然也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证明她这种状况是谢拉格大环境下的必然也就够了，多余的话也没意义，他点了点头，便又专注起了术式的勾连上。

连接着位于谢拉格各处，还未崩溃，继续能作为情报网作用的分身们传来的声音，也令他的行为本质是在处理各式音频文件内容，也是在办公。

只是办公的时候旁边还会有个助理开口「打扰」：“同行者，我想确认你的想法。”

“你指什么？”因为过多的分身和过多的感知内容，楚信然已经是为了稍微好受一点的闭上了眼。

但安吉拉也不是个会因为小事打扰自己的AI，所以他没有屏蔽对方的声音。

“雅儿小姐建议你从瓦莱丝小姐那里获得情报不是么？但你此刻与她的交流都是单方面的两句话……”

安吉拉直言着她的疑惑，“甚至是那位恩雅圣女即便更有些心计，也同样是极佳的情报来源，你应该尽早行动。”

“要耐心，安吉拉，你对人心的理解还需要更多的资料记录。”

“我不明白。”安吉拉在这时候的坦诚倒也像个AI，甚至睁开了双眼，注视着身旁这个和她一样散发着微光的青年。

青年仍是闭着双眼，周遭的空间下回荡着他处的杂乱声音，却也不妨碍两人彼此的对话。

“不论是恩雅o希瓦艾什，还是瓦莱丝o佩尔罗契，我都希望她们将我视作耶拉冈德，而这本身就不该操之过急。”

“耶拉冈德不是会随意找人唠嗑的神明，耶拉冈德也不是会对人求助的神明。”

“有些指引不须直言，有些疑惑不须发问。”

“祂只是看着，偶尔的感叹与提醒，已然足够。”

说来其实简单，那便是以精炼的发言和感叹来让对方自己察觉，这样介乎于谜语人和让对方脑补信任的说话方式就是他的考虑成果，也是他目前看起来不急着和那俩人多加交流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说话方式他还挺有经验的。

装神弄鬼什么的，守秘人和梅林先生都很擅长。

NO.35:双方都有的傲慢

这里是布朗陶家族的林地深处。

雅儿上次来这里时，是在几十年前。

具体是多久，她记不清，也不觉得有必要去记，谢拉格的全境她都有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在短期内走遍各处。

人总有懒得打扫角落和天花板旮旯蜘蛛网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时候，雅儿会看到那座她完全没有记忆的庞大石质建筑营地。

这就是楚信然感觉到的探查法术的波动所在么？

像是就地取材以石以土构筑的大型营地，远远看去能有不少修士和侍卫走动，还有隐约像个神殿的轮廓，看起来制作粗陋而又功能齐全。

只是这般的简陋……看来这里也谈不上总部基地之类的地位，应该只能算作其中一处较为重要的窝点。

至于为什么重要……

已经踏步而入的雅儿略略扭头，看向身侧那混杂着苔藓的斑驳石壁上覆盖着的鲜红鼓动。

这样血腥可怖的画面对而今的谢拉格也仍是过于超前了，从哥伦比亚引进的B级片还没成为风尚，那些异化成怪物内脏，偶尔还带几颗狰狞眼球在其上的「装修」风格显然得是对方放弃伪装的结果，既能证明对方非常信任这丛林身处的隐秘性，也大抵能期待一下异教分子们在这里寄托了比之前探查的异教窝点更重要的目标。

【能够成功，5号，21号的改造就非常成功，那些叫做山雪鬼的东西能够借由神的力量与人类完美融合，唯一的缺陷只是模样……可那真的算缺陷吗？那些俗人会觉得他们恐怖，但在我等眼中，他们分明是融合率最完美的神子！】

【去报告，立刻向约翰……不，向彼得主教报告，大人们会奖赏我们，我们将更靠近茫茫的万物之主。】

【1095.4.26，山雪鬼与神血融合失败，这是一群远比人类还要劣质的物种，没有蒙受神恩的价值。】

【1095.5.16，很意外，山雪鬼与神血相性极差，却能通过人类血肉略作中和。果然，人能够作为一切进化的基石。】

【1095.6.1，我们找到了调整方向，山雪鬼、信徒与神血能够实现融合，这片土地的资源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前进方向，真好奇这些信徒原本信封的耶拉冈德是否也能为万物之主提供帮助。

可能性很小吧，祂恐怕也和那些愚蠢固执的家伙那样敌视我们的理想，不愿付出如我们一样的牺牲。】

【1095.6.14……】

即便是这在楚信然口中需要警惕小心的简易神殿之中，雅儿也仍能闲庭信步着走在其中。

耳边既有那些修士们的彼此交流，眼前亦能看到那显示屏上的文字记录。

有着哥伦比亚风格的源石科技显示屏，所用的文字也是维多利亚语的哥伦比亚式变体，似乎一切都是在说明其创造者和用户都是哥伦比亚人，而非楚信然口中那遥远海洋中的阿戈尔。

看来也不是那批原生阿戈尔信徒负责的……从那屏幕上收回目光的雅儿如此判断着，倒也从楚信然那儿了解过海神教团起源于阿戈尔，却也在陆地各处发展着宗教，其成员并不限于阿戈尔——倒不如说纯正的阿戈尔成员在这教团之中早已属于少数。

毕竟陆地上的混乱远比封闭的海洋更适合发展信仰。

要说封闭的话，谢拉格本也蛮封闭的，但雅儿却也没狂妄到要将谢拉格与轮廓并不清晰的阿戈尔比。

不说别的，光是恩希欧迪斯身边那位黑骑士在谢拉格境内的几次出手，都能让许久不曾踏出过谢拉格的她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

莱塔尼亚啊，但也不算是莱塔尼亚的功劳吧……

能够轻易出现在谢拉格的任何一处，其精神暗示般的，完美融入现场或是直接不被注意的能力更是无往不利的雅儿，便等于能够注视、倾听谢拉格全境任何一处地点，做着和楚信然位于深渊边界使用术法一样的情报搜集，区别只是楚信然在远程遥控，而她是亲自前往现场。

也是基于这一点，她明白那位黑骑士尽管有着莱塔尼亚的出身，但那一身战力却不是莱塔尼亚的培养，更是那位黑骑士自身经历磨练后的结果。

这倒是让她不太明确外面究竟怎么样，但至少谢拉格的战士谈不上最强她是明白的，也很清楚谢拉格与阿戈尔没什么可比性，楚信然对海神教团的重视理所应当，这时还坐视不管的她才更像是错误的放任。

只是当真要打破过往的决定与生活方式么？

在与楚信然分别之前的她，心头便有所犹豫，而在分别之后，对方的话语也仿佛仍在耳畔。

没办法继续一直只是注视的话，就要从此刻开始做出改变……

她从那屏幕身侧走开，朝着那神殿的更中心走去，在那里，有着更多修士装束的学者们忙于神殿中心那法阵雕塑各处，用血做颜料、用肉块做祭品地布置着场地，时不时夹杂些低声交流，其内容充满对生命的蔑视与人性的缺失，连一直漠然看着这一切的她也不由皱眉，终归是无法真正地平静注视下去。

可她也仍然没有真正动手，因为这还只是一处重要些的窝点而已，她应做的该是记录这里的位置再找机会告知恩雅乃至蔓珠院的其他人。

尽管蔓珠院此刻的内部也因那异教的原因有所分裂，但哪些人依旧虔诚理性，她心如明镜。

只是在这之前，她并没能走得那样干脆，毕竟有人叫住了她，以与她此刻一般略显违和的方式。

“还请留步，那位黑发的小姐。”

与其他修士一般款式，但却又是暗红色的长袍，头上更是顶着能确定为乌萨斯人的熊耳，模样却是个乍一看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对着她招手。

而这个男人说的话也让雅儿微妙的抬起手来，托了托自己面颊边的发梢末端。

分明是泛白泛蓝的挑染才对。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对方意识到了描述不太精准，以至于脸上流露出几分尴尬来。

但还是步步走近，在雅儿的挑眉目光下施行了一次双手合十礼：“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管理者，敢问您的名讳。”

“呃……”雅儿沉默地注视着对方，眼中似有几分疑惑，也令对方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道：“请回答我，小姐，尽管您身负某种精妙的法术能力让这些同胞们对您无从察觉，但这仍然不改您非法入侵的事实，倘若连这点配合都不肯有的话，气氛恐怕很难友好起来。”

“友好？”在男人略显放松的目光下，雅儿终于开口，嘴角翘起一抹略显讥讽的笑意，“你觉得在那些腥臭的血肉包围下，真能有与你们教义相异的人能与你们友好交流么？”

“您正是其中之一不是么？”那管理者回答的很干脆，“尽管还难以判断具体属于哪一种，但您显然不会因为常人对动物尸体的恐惧与嫌恶而妨碍判断。”

“动物尸体？”雅儿重复着，强调对方口中的话语，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具属于萨弗拉青年的骸骨，“你将那些也称作动物尸体？”

“以有机物为食，能感觉，可运动，能够自主运动或能够活动之物，都被称作动物。人自然也算是动物的一种，这只是一种宏观视角，小姐……”

管理者平静地说道，一脸的理所当然，“动物、植物，茫茫的万物之主之下，一切都是平等的，倘若强调其中的等级，反而是一种傲慢。”

“当然，若是非法入侵之后又连声招呼都不打的离开，也是一种傲慢。”

“非法入侵的前提得是有法律才行，管理者先生……”雅儿冷冷道，嘴角的那点讥讽也早已在对方表达的想法下变作彻底的嫌恶，“这是谢拉格的土地，目前管理着这里的是布朗陶家，非法入侵的是你们才对，还是说你们信奉的万物之主能够让你们拥有践踏其他法律的权利。”

“哦？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语，您是布朗陶家的术士吗？还是说蔓珠院的原信仰者？”管理者疑惑地看着对方愈发冷漠如面具般冷漠的脸，“您不因那些人的死而愤怒，却因为我们自居此地的主人而愤怒，是因为耶拉冈德么？”

雅儿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转过身去。

也几乎是她转身的瞬间，那位管理人微微翘起手指，那手指霎时化作纤细而又弹性十足的带骨血肉，如鞭般甩向她的手腕——

却又在下一刻，在骤然的僵硬中段段破裂，显出冻僵的血肉在强行驱动时的崩溃感，而那管理人的目光微怔。

毕竟他都没看到那位小姐有过任何动作，只是他自己率先动手，然后没了下文。

“这……这可真是令我更加意外了啊，术士小姐……”不过数秒就已经手指断掉了一截的管理人尽管方才还是分外意外，此刻却也已是笑容满面，“能够蒙骗同胞们那被万物之主庇佑的意志，能够轻易冻结我的血肉，谢拉格竟有着您这样出色的术士，穿戴着这片地域的传统服饰——”

膨胀的血肉显出更加狰狞的轮廓，语声的最后那平静男声也已化作浑浊到失真的咆哮。

这一刻，这神殿o周遭的修士们也终于不再被简单的精神暗示所蒙蔽，一个个如梦初醒般，便吃惊地望着那位祭司大人抛弃过去的模样，以一副巨大且张开的血肉巨口那般朝一位陌生女人袭去。

“您是蔓珠院的前圣女吗？还是说某位长老？甚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