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901章

袍服兜帽下方的人面和袖口中探出的手掌都是莹莹微光的虚无模样。

以最明显浮夸的方式证明着他的真身未至。

“通知压根没有得到回应，但以她那自由散漫的往日表现，倒也不意外不是么？”彼得主教淡淡道，语意却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讽刺，“甚至是在和她的那前同僚叙旧也说不定，就在那永恒者的手下。”

“同为信仰着万物之主的兄弟姐妹，我们不应彼此敌视，彼得。”

“这话你可以对上一个约翰说，也可以对犹大和马太说，毕竟死人不会还嘴……”彼得主教微笑着，话语却是尖刻狠辣，“人要信仰神明可以有许多原因，仅仅是因为有着同样的信仰就亲密无间，那样的狂热要求得是诸位祭司大人了。”

“彼得……”“我们知道，安德烈你向往着祭司们的虔诚与事迹，企图从主教荣升祭司，但你能要求所有的主教与你想法一致么？”

彼得仍是笑眯眯道，口中的话语令安德烈略略沉默，那虚无的光形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只是在数秒之后，听到他轻叹：“你不向往着更进一步的虔诚么？彼得。”

“这份问题总觉得不久前才提过……”彼得主教晃了晃头，“我还有无法向主奉献一切的理由。或者说，大家都有着这样的理由，否则主教何以不成祭司？”

“欲望区别了主教与祭司，而欲望的细化区别了主教之间的差异，在这种境地下，更奇怪的，反倒是你，不是么？安德烈。”

“因为我还不是祭司。”安德烈主教回应。

“你看的不是很清楚么？”注视着不远处那些在法术作用下牵引而出，有着各式古怪兽形的半透明气流被纳入奇特的金属之中，彼得主教又回过头来看他那无形的脸，“一众主教之中最想成为祭司的你，只要付出更为虔诚的信仰，只要决定更为彻底的风险，你本应立刻升为祭司之位，但圣座却迟迟未曾对你开启那份仪式。”

“那是考验……”安德烈按胸俯身，略作一礼，“考校着我的信仰。”

“或许吧……”彼得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不过或许也有可能，圣座只是希望指派一位牧羊人，来管理我们这群藏匿者黑羊的羊群。”

“同胞之间不应有这等分离等级的想法，彼得……”安德烈摇了摇头，“这是世人的愚知，他们将我等辱为邪教，只因观念差异便要极尽侮辱，而你，我的兄弟。”

安德烈走在他身边，抬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你不应与他们一样。”

“是么……”彼得主教撇了撇嘴，“但我看来这种想法反倒是信者该有的一种。”

“什么？”

“你去过拉特兰么？”彼得主教忽然道，却又没等对方回答便紧接着说，“去过吧？我们与弥赛亚宗教的矛盾如此之深，我教之中又有那么多从弥赛亚转至万物之主怀抱的信徒，便是因为百年前的那场传教。”

“那时的你，便是安德烈主教，不是么？”彼得抬手，拍掉了安德烈那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手，“你见过那群萨科塔，那群被世人称作天使，被蒙上一群属灵光辉的特殊人类，他们有着人类的血肉，却又有着不应属于人类的轮环与光造翼翅。”

“那是一种祝福，一种奇特的，源于机械，却成于人体的祝福，令他们区别于其他的人种，令他们比神民们还要高贵，他们身处圣堂环绕的中心，他们，就是信仰本身。”

在安德烈的注视下，彼得重新迈开了脚步，“而在我看来，我教的这些祭司大人们，正如那些萨科塔一般，他们，也是信仰本身。”

“狂信的教徒，已然化作信仰一部分的祭司，不须思索何为信仰，因为他们存在本身已是我们眼中的信仰，而在他们之下的我们，还保有着各自的欲求，我们还在求索信仰的道路上，所以我们存在各式的想法，存在个体的差异，甚至还懂得质疑彼此，质疑自身——”

说到这里时，发觉安德烈没有跟上来的彼得回过头来，看向那仍在原地的他：“因为我们走在信仰的道路上，我们就像拉特兰的黎博利，围绕在信仰的身边，会烦恼于如何践行信仰，坚定意志。”

“而当我们已然不用思考这方面时，我们便已是祭司了，安德烈。”

“呃……”安德烈沉默着，脸上仍是一片空白的微光，但那明显的扭头仍是能给彼得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他确实注视着彼得，在那份对视中叹息：“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希望你们之间能少些争端，起码不要有那样明显的源石炸药味儿。”

“现在的问题难道不是她甚至都不露面了么？”彼得主教斜睨着安德烈，“难道是因为秘教而今在谢拉格的行动交由我负责她就决定破罐子破摔？不见得吧？虽然她是个从卡兹戴尔逃兵，但那手力量总不是虚假。”

“倘若真被个卡兹戴尔逃出的软弱魔族女人所杀，那约翰也真是可悲。”

彼得主教一如既往地不留口德，甚至嘲讽起了上一位约翰，但这一次安德烈没有出言圆转，只是转过身来，看着那些着「Kjerag」古文字的古物标签，看着那更多意义不明的古文字，忽然道：“她不过来也好，卡兹戴尔当初也挖出过不少遗迹，再看这些反倒不太可控。”

“这么一说，您很清楚她的问题不是么？”彼得笑道。

“她加入万物之主怀抱的时间并不算长……”安德烈回答得不卑不亢，“融入这个家庭需要时间。”

“我们有无数的信徒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不是么？彼得。”

“那也得看她到底有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才行……”彼得双手抱臂讥笑道，“卡西米尔、萨尔贡、莱塔尼亚、卡兹戴尔、东、伊比利亚与阿戈尔的古遗迹，再加上我们脚下着谢拉格的龙族遗蜕，剩下的只有维多利亚的古迹了吧？不成器的主教怎能一同前往天国？”

“准确来说，拉特兰、炎、萨米都未能收集齐全，只是令眼下的计划姑且可行。”

“奥丁那家伙护着那群雪祀，圣座既然答应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彼得耸了耸肩，“那些不分敌我的侵蚀种确实很麻烦。”

“至于拉特兰和炎……别人利用遗迹比我们去的早那么年，咱们来得晚占不了便宜能有什么办法？”

“本来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也差不多，可谁让他们自己乱起来了呢？”

“维多利亚的混乱远不如卡兹戴尔，当地势力的抵制很剧烈，回头的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再怎么说，届时也是圣座和诸位祭司都在那儿待了一段时间的维多利亚了，总会好些吧？听说卡兹戴尔的那位摄政王也对咱们颇有兴趣，或许能有所合作也说不定。”

“你和马太关系很好么？”安德烈忽然问。

“这是什么意思？我同那种马有什么相接点么？”话语带着一如既往地攻击性，但彼得的表情倒是看不出好恶。

“你们的想法都很跳脱，甚至有些过分的乐观，我希望你能吸取到他的教训，不以兄弟的身份，而是以主教之首。”

“那我——”彼得笑了笑，看起来总算不再是那不怀好意的模样，“姑且会听一些吧——”

那话落的隐约间，似乎有着玻璃破碎的声音。

宛若哪座源石电灯的灯罩忽然开裂。

然后在下一瞬，无数的源石电灯确实在那高能的牵引下过载爆碎，而那道高能再亮起的瞬间，便已洞穿了地穴。

也吞没了彼得的头颅及其上半截的部分身躯。

迟来的呼啸声在安德烈的怔然中迸发，灼热的光焰只留下半截带着焦黑的尸体尚在原地，倔强地站着。

但在那焦黑的硬块之下，隐有肉芽试图突破外表的枷锁，亦能证明那非人的生命力。

在这一刻，同样被那光焰所波及，那靠近彼得一侧的微光手臂已然崩溃的安德烈，像是没有痛觉一般的一语不发，注视着站着的尸体，只是怔了一秒，便立刻抬起另一只健康的臂膀，一把将彼得的「尸体」揽到腋下，踏步狂奔。

“释放神嗣！揭开拘束！”

“集结护教军！”

“联络约翰主教！”

三道指令有条不紊的发出，或许是因为本身就是分身，毁掉也不可惜的缘故，安德烈的应对十分冷静清晰，声音也没有任何的惊慌，只是在奔跑中躲避自那道灼热光焰之后紧接而至的更多「光矛」。

“彼得，你能听到吗？你能行动吗？”

被灼烧崩毁的断臂在微光中重新衍生，奔跑的失衡姿势也因此得以修正的安德烈头也不回，似乎都不需要确认入侵者的身份。

他确实不需要，他很熟悉那种攻击方式，那种曾经身处拉特兰的教区，经历过那场教派争端的人都很难忘记的攻击方式。

智天使卫队装甲搭载的守护铳装具，百年以来的弹药都没有像样的改进。

可眼下却也完全不存在嘲笑对方原地踏步的余裕。

他得先带着彼得抵达安全场所，还要想想智天使卫队出现在谢拉格这片土地是否意味着拉特兰的萨科塔们终于不打算继续保持他们那表面的中立——

这份思路方才闪过，便被凶狠的吼叫便与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所打断，而他的脚步微顿，揽着彼得转身便见庞大的机械天使与血肉之物的对殴，以及那些正与护教军对抗着的诡异队伍。

银色的装甲，灰与白交织的涂装，如兽如骨般的金属面罩，军团化的配合动作，安德烈从未见过这一支特别的队伍，比起拉特兰的黎博利们，那些裸露在外的毛发更像是谢拉格本土的菲林、埃拉菲亚等族。

智天使卫队、谢拉格本土三族的私军么……

但这还远远不够，那些装甲是轻装的，那些私军穿的可怕也抵不过拥抱信仰的同胞！

他立刻回过身，继续拦着彼得朝着那地穴另一端的更深处前进，对于身后的战局毫不关心，似乎笃信着他们一定能够战胜，却又仅仅只是跑出了十数步，他便确实感受到数道威胁的锁定，令他放弃了转移，驻步扬臂，将腋下那已然长出了脖子的彼得狠狠甩向前方的同时。

回身看向那从另一处地道路口出现的危险入侵者。

罗德岛……他看着那几人衣装上的标识，一眼便能了然。

罗德岛、拉特兰、谢拉格……果然那破开龙族遗蜕的存在是耶拉冈德么？

他心头疑虑着，摆出进攻架势，秘教的主教之首安德烈，擅长法术。

以构筑万物的目标而前进的法术。

NO.62:银灰：因为合作模式只能2人

十分钟前，地穴甬道内。

位于大型矿场入口的两百米外，驾驶舱内的萨科塔人瞥了眼由装甲摄像头即时摄影传输而来的矿洞现场，注视着那不需要开启夜视功能也一样能够辨明的一切，有些想要感慨这群邪教徒的「光明正大」。

这么足的打光，甚至没有一点通常认知下的「邪恶隐于黑暗」。

可若邪恶都能行于光下，那才该是更糟糕的人间炼狱。

所以，他真正开口时，是以冷淡地语声道：“这里是智天使05，请求突袭。”

回应来得很快，几乎是话语落下后的两秒，便有带着些许电流声的沉稳男声回应：“这里是智天使17，请待命并做好突袭准备。”

然后在这回应之后的两秒，萨科塔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着驾驶舱模拟的屏幕右侧看去，能看到那纯白涂装的略略侧身，令两台智天使装甲之间出现了足够三人并行通过的通道。

那通道很快就用上了，在他凭着职业素养重新回过目光观察着远处，并将手握上操纵杆随时准备扣下按钮时，凭着源石技艺维系与驾驶员共感的装甲系统如实传递着金属躯壳所能感触到的地面震动反馈，令他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后方有着一群脚步整齐划一又无比沉重的战士在步步推进。

“这里是「山雪鬼」部队，尽数到位，待命中。”有着金属质感的森寒声突入智天使卫队的通讯频道中，却也无人感到惊讶，智天使们毫无波动，只是装甲上方那象征待机的黯淡晶体轮环隐有流光闪过。

毕竟早些时候的他们便收到了来自权天使09的通知，内容是：他们并非独自作战，这片土地也有着自己的战士将作为他们的盟友。

凭着精良的战术服与厚实的毛皮保护身躯，以冰冷坚硬地金属构筑武器与狰狞诡异的面具，恩希欧迪斯o希瓦艾什暗中训练的部队，代号「山雪鬼」。

山雪鬼，在传说中躲藏于高原雪山深处的恶鬼，不归化于耶拉冈德的威光，以最纯粹的力量去挑战信仰。

若要被蔓珠院那样的宗教势力以及佩尔罗契那样虔信者家族们所知，对希瓦艾什家的弹劾恐怕永远也无法停止。

可这份现状是否能够反过来理解为：与耶拉冈德同属于传说之列的「山雪鬼」被恩希欧迪斯予以部队之名，足以证明他重视着信仰，以那份信仰为基础方才想要着手改变这一切？

完全可以，拉特兰的智天使们正是认可这一点，方才同意协作，亦对谢拉格这片土地存在的宗教疑虑不做干涉甚至评价。

而这样以第三方视角下的中肯认可，蔓珠院与佩尔罗契家族是否能够做到，以拉特兰经典中的话语来说，就要看「心中是否有梁木」了。

以固有的成见为基础，便显然只能瞧见不快与不平。

而好在，此刻汇聚于这矿坑前的战士，既无蔓珠院，也无佩尔罗契，只有山雪鬼与智天使。

两份本应八竿子打不到的组合，以奇特的缘由安排到了一起，而这，还不是全部。

“这里是罗德岛小队，已抵达二号甬道口，待命中。”

全新的第三方通讯出现在智天使的通讯频道中，倒是能让这装甲卫队的队长眼角微微抽搐，思虑着权天使09到底把本该极密的智天使卫队通讯频段密码共享给了多少支队伍。

罗德岛……是那个吧，当初圣堂血案中救助了无数伤员，无比活跃的医疗组织，听说也有出色的保卫队伍，却没想到他们也是权天使零玖口中的战友。

从翻山越岭抵达谢拉格后，都还并未频繁接触人类聚集地收集情报的他们。

虽然知道本地好像有什么麻烦，却也尚不明白究竟能是怎样程度的麻烦。

不过他们也并不对此上心，毕竟——撒旦教团待过的地方，有麻烦不是很正常吗？

只要不是需要队伍「净化处理」的范畴，智天使们都不会有所牵扯，这能防止麻烦，也是对这些当地人好。

宗教裁判所与天使卫队，与这两者扯上关系的话，哪怕是对拉特兰本地人也不能算是好事。

但若是在对决邪秽与害物的战场上相遇，这些虔诚到不惜接受禁忌的改造，只为构筑维护乐园天国之土的铁血卫队，显然会是最坚实的盟友！

【有新的识别信号登录，权天使零玖……】

同样是新型号的登入，权天使装甲的机械拟声只会提醒同为天使卫队的其他同僚，与之做区分的，是山雪鬼和罗德岛的登入只会在驾驶员侧面的屏幕上显示一排字符提醒。

“敌人概括为福伦山脚矿坑内的全体单位，注意坑洞地形，禁用任何会改造地貌的武器与法术……”

属于权天使零玖的声音，完全就是一团浮躁的电流混音，完全听不出属于生物的基质，“给你们一分钟的对齐时间，现在是PM23:26，23:30时山雪鬼与智天使同时进攻。”

“罗德岛呢？指挥官……”罗德岛小队的通讯端口下发言的似乎不是最初那记沉稳男声，而是兴致略显高昂的女声，而指向性极强的询问更给旁听者些许疑惑，“罗德岛应如何行动？”

“罗德岛有独立有才的指挥者，他有能力让你们填补这场围剿的缺漏，你们对自己的指挥者没信心么？”

“罗德岛指挥者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你不该不知道。”通讯端口后的声音又换了一份，在那过分成熟到疑似老者的语调下，倒是智天使卫队中有人表现出更甚方才的疑惑。

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那并不足以妨碍他的指挥，作为罗德岛的队伍，你们应对自己的指挥者足够信任，好了，山雪鬼、智天使，你们的时间对好了吗？”

“对齐完毕。”

“毋庸置疑，权天使。”

“好，静待各位的凯旋。”

【权天使零玖，退出会话……】

机械拟声如此提醒着，继而陷入了完全的安静。

已然可以在心里默算即将开火时间的智天使们，与山雪鬼部队彼此更没什么可需交流的战术配合，而罗德岛一方则是面对着另一种问题。

“这份信任是苍七没错。”二号甬道的拐角口，Outcast苦笑着摇头。

而在她一旁，那在黑暗之中也仍然套着兜帽戴着头盔的斯特凡诺则是无奈叹息：“你还能怀疑我的话语么？”

叹息声有气无力，正如他此刻扶着墙壁站立那般虚弱。

“当然不，我与他有过交集，同斯卡蒂小姐以及，只是要让其他干员也相信这一点并非易事，比如……”

Outcast扭头，看向黑暗中也是瞳光熠熠的大菲林，也没有说完，在瞥了眼自己头顶那散发着莹莹微光的轮环后，最后看向斯特凡诺，“而且，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担心博士是否真的撑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