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他们一路来到一处营地,这里似乎是德玛西亚的伤兵们的暂住之所。盖伦能看见许多穿着白袍的医生在营地里走来走去,他们的右肩上都有着一个浪头徽记。显然,这也是诺克萨斯的人。
德莱厄斯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你的妹妹就在里面,她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天了。平心而论,她作为一个护工来说干得还不错。”
“护工?”
德莱厄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过多言语,只是挥挥手示意盖伦进去,随后便打算转身离开。
如此情况,简直令盖伦难以接受——我是敌人一只精锐军团的指挥官,你们就这样.......把我扔在伤兵营的门口?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盖伦思索再三,还是走了进去。门口的两名卫兵并未拦他,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似的。
营地内有六个营帐,痛苦的呻吟声不断地在这营地上方回荡。盖伦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些医师们在营帐之间来来回回,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找到拉克丝。他干脆站在营地的边缘,开始观察起这里的环境来。
一看就是新做的木栅栏将营地与外面隔了起来,如果盖伦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伤兵营应该是建在第三城墙与第四城墙之间的。他们的效率还真是夸张,这么快就把碎石清走了。就在他观察的间隙,他听见一声呼喊:“拉克珊娜小姐!”
盖伦立刻定睛望去,发现是一名医师正站在一间营帐的门口呼喊:“拉克珊娜小姐,请来这边!我们需要你的法术,他快坚持不住了!”
一个女声很快就回答了他:“请稍等,马上!”
话音落下,一个女孩急匆匆地从另外一个营帐内跑了出来,她头发凌乱,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上面满是血迹。她满脸焦急地跑到了那个营帐内,盖伦也迈步走了过去,他默不作声地站在营帐门口,观察着里面的环境。
里面很大,躺着数十名伤兵,他的妹妹就站在一个角落,与一名医师交谈着。盖伦的听力相当优异,他勉强能够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很遗憾,但这已经超越了医术的范畴了。”随军医师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脱下自己手上染血的手套,说道:“想让他活过来,除非是有哪位好心的神明降下神迹。”
那你让她来干什么?盖伦默默的想。
拉克丝紧紧地抿着嘴,随后严肃地说:“他叫什么?”
“我们不知道,拉克珊娜小姐.......”医师抬手指了指帐篷深处,他说道:“但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请见谅,我要离开了——您做完后,请务必休息一会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昨晚没有休息。”
“不碍事的,医生。”拉克丝笑了笑,随后径直朝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盖伦的视线紧紧地跟在她身上,一刻不离。
他们所说的那名士兵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浑身上下都裹着绷带,血迹正不断地从腹部的绷带渗出来。
盖伦微微走近了一些,好听清他们的对话。随军医师走过他,只是投以随意的一瞥,就离开了。
-------------------------------------
无论看到多少次这样的画面,拉克丝都没法适应。她在这些天里已经见过了许多次死亡与鲜血淋漓的可怕场面,但她没法做到心如止水的面对这一切。
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着眼前这个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还在微微颤抖着的人,拉克丝小心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右手。她轻声呼唤道:“醒一醒,士兵。”
那人没有反应,于是拉克丝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终于有所反应。那士兵费力地移动着自己的头颅,好让自己能看清是谁在说话。他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拉克丝凑近后,勉强听清他说的是:疼。
一种突如其来的酸楚令她抽了抽鼻子,但面上依旧平静。拉克丝握着他的手,声音既平静又温和:“告诉我你的名字,士兵。”
“艾,艾萨。”士兵费力地说着话,他的嗓音嘶哑到甚至令人觉得不安。那声音也极其微弱,混杂在周围的呻吟声中,令人有些难以分辨。
“好的,艾萨。”拉克丝温柔地笑了笑,握紧他的手,轻声说道:“我叫做拉克珊娜,我的朋友们都叫我拉克丝。你还好吗?”
“疼........”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单词,眼里充满了一种渴望——拉克丝知道,那不是对生的渴望。
而是对死亡的渴望。
“听我说,艾萨。”
士兵安静了下来,但胸腔的起伏仍然极为剧烈。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够呼吸,血珠不断地从绷带下渗透出来,就像是他的身体在流泪,血红色的泪水。
拉克丝的嗓音依旧温柔,带着一股令人平静的力量:“你就要死了。”
沉默。
长长的沉默。
艾萨张着嘴,沉重的呼吸声仿佛铁锤一般在捶打着拉克丝的心。不知何时,她的眼中依旧盈满了泪水,但拉克丝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尖锐,直至某个节点,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喷出大片大片的血液,染红了他胸前的绷带。做完这一切后,他似乎能够说清楚话了:“我很害怕,小姐。”
拉克丝安静地听他说话:“我.......其实不想参军的,我想学画画。我很疼,拉克丝小姐,我真的很疼。”
他的话语没有什么逻辑性,一会儿叙述着自己的童年,一会儿又开始说从军是多么可怕,虽然他已经有所适应。
几分钟后,他停了下来。胸腔停止了起伏,他就那样看着营帐的顶端,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拉克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像艾萨这样在死前还能说上许多话的人并不多。他们之中大多数都只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就会死去,她只是觉得难过。
握着艾萨尚且带着温度的手,拉克丝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昏暗的营帐内,一抹光芒一闪而过。只有拉克丝自己知道,艾萨放在胸膛上的手掌下方,已经多了一颗凝结的光点。在他被安葬之时,这光点会在棺木里为他提供长久而微弱的光亮。
拉克丝也知道,这么做只是安慰自己,对死者们来说,这些东西什么用处都没有。但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有点心理上的安慰,否则,她没法坚持下去。
她缓缓站起身,转过头,却看到了自己的哥哥。
“盖伦?是你吗?”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
盖伦的话没能说完,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拉克丝便扑到了他的怀里,女孩的头顶着他的胸膛,很快,从那里就传来一阵湿润。
轻轻抚摸着她干枯而杂乱的头发,盖伦轻声说道:“难受吗?”
女孩闷闷地发出一声鼻音。
“你知道,你没必要做这些的。”
她倔强地抬起头来,眼里的光芒与她小时候吵着非要和贫民窟的孩子们一起玩时别无二致:“不,这是我的责任。我是冕卫家的女儿,既然我没法上阵杀敌,而德玛西亚也已经结束。那么我就有义务让他们在离开时不那么痛苦。”
她又低下头:“...而且,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回来——”
“——和你没关系,哥哥。”拉克丝摇着头,松开了他。女孩此时看上去非常严肃:“德玛西亚的灭亡是注定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
从理智上来说,盖伦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嘉文三世年纪越大,就愈发昏庸。年轻时的英武荡然无存,他只知道坐在宫殿里发布一道又一道的任性命令,肆意行使着国王的权威。
有时,命令甚至会自相矛盾。
盖伦不想追究这其中有没有些别的猫腻——反正德玛西亚都没了,还纠结这些干什么呢?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只剩下家人了。
26.再会...与生病的士兵(4K)
伊鲁席尔的风似乎永远如此冷冽。
寒风呼啸,葛温德琳赤脚站立在冰冷的地面上。对于正常人来说难以忍受的温度,对她来说可能甚至还有些舒适。
她没带那覆面金盔,露出姣好的面容。月光照在她的白发上,淡淡的月华似乎一直在追随着这位孤独的神明。
叛乱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对于她来说,和那个神秘的法师见面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想起他离开时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葛温德琳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
古往今来,罗德兰的传火英雄们与伟大之人她都见了不少,他们之中只有那些最为杰出的人才有资格面见葛温德琳。而何慎言.......他比他们加起来还要特别。
葛温德琳也没法说清楚他到底特别在哪里,她只知道,或许今后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至于他说的回来.......葛温德琳倒是希望他别回来,无论他离开时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都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够拯救罗德兰。
火一天比一天的虚弱了,她能够感受到这件事。作为乌薪王葛温的女儿,她对火焰有种天生的感知。在那初始火炉之中燃烧的小小火焰此时已经虚弱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它就会完全熄灭吧。
然后,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
世界陷入黑暗,众生只能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谁也不知道那片黑暗之中会再度诞生出什么样的物种——又或者,是怪物?
她精致小巧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从这神明居所的下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是银骑士的脚步声,他们没事不会来打扰她。很显然,此时是有人来访。
葛温德琳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访。但她还是带上了那顶覆面金盔。不论如何,身为神明,威严是必须都要保持的。这不仅关系到她自己,更重要的是,这关系到葛温一族的荣光。
末代之君王不能是女人,说来可悲,但这却是事实。
一名银骑士恭敬地停在她的背后,从头盔下传来沉闷的声音:“吾主, 有一名灰烬求见。”
灰烬?
背对着银骑士, 葛温德琳高昂着洁白修长的脖颈,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怒:“带他上来,就在此处见面吧。吾之居所已然被那逆神贼人玷污了,此处反倒更好一些。至少还能看见月亮。”
银骑士低下头,手中的长枪在地面上轻轻顿了顿,随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一名被收缴了武器的灰烬走了上来。他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骑士盔甲,残破的披风在身后微微抖动。随着他的呼吸,点点火星正从身上飘落,在空气中肆意飞舞。
“噢,这份力量.......”葛温德琳惊讶地挑了挑眉。“倒是小瞧你了,居然是猎王者啊。”
灰烬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葛温德琳微微颔首,随后问道:“可有名字?”
“灰烬,就足够了。”
从那骑士头盔之下传来的声音既干哑又难听,丝毫不符合他猎王者的身份,但此时没人会在乎这点。在这样的世界里,力量就是一切。别说声音难听了,他就是绿色皮肤,鼻子歪斜大小眼, 那也是成为了猎王者的灰烬,已经有了传火的资格。
“那么,灰烬.......你所求何事?”
灰烬沉默了一会,随后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株小小的树苗。还带着土壤,被人小心的装在一个瓦片花盆里。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盆树苗,像是捧着无上珍宝。
自打那树苗出现的第一刻起,葛温德琳的视线就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是生命的气息。
罗德兰的一切生命都是伴随着火焰而生,当火焰衰弱之时,他们也或多或少的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某种退化。若是像葛温德琳这样天生强大的倒还好,还能保有外表和自我意识。但普通人可就不一样了,他们都会化为无意识的活尸。
不同于因为人性流失而逐渐变成的行走尸体,他们...还会保留生前的某些习惯,做着生前的工作。但那已经完全失去人形的模样反倒会更加令人感到悲哀。
“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传火祭祀场。”灰烬的声音依旧干哑,非常符合他被火焰焚烧过后的嗓子。“一个名叫何慎言的法师留给我的。”
即使带着覆面金冠,灰烬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件事。在他提到‘何慎言’这三个字之时,这位神明那惊讶的表情。
“难怪...既然是他,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葛温德琳喃喃自语,视线再度锁定到了那小小的树苗之上,她轻声说道:“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有。”
灰烬点了点头,将那树苗郑重其事地放了回去:“他还留了条口信,让我来找你。”
“这说不通啊,他——”
一道蓝光亮起,葛温德琳转头望去,不知为何,她的心脏此时跳的飞快。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蓝光之中传出,才放松了下来:“噢,看来我赶上了。”
一个男人从那蓝光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袍,手上握着葛温德琳送他的手杖,脸上带着微笑:“你们好啊,啊,还好我没迟到。”
他先对葛温德琳笑了笑,随后便转向了灰烬,注意到对方疑惑的眼神,何慎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那树苗和口信都是我给你留的,收到了吗?啊,差点忘了.......怎么称呼?我叫做何慎言,是个法师,正在四处流浪。”
“灰烬。”
“就这样,你没有名字吗?”
那略显落魄的骑士摇了摇头,他的盔甲甚至都有些掉色了:“容器不需要名字。”
“这么称呼自己未免也太........算了,我也没必要纠正你。”法师一笑置之,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么,请听好,两位,我有个提议。”
-------------------------------------
“...有这么快?”
斯维因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信使,直到对方又点了点头后,才挥手让他离开。已经有了些白发的男人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上却带上了止不住的灿烂笑容。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可真是.......”
“太棒了。”
换谁来,谁都会说出这三个字——当你拥有一名能够在一周以内就征服一个王国的将领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斯维因沉思了一会,随后站起身。他背后悬挂着一副制作精良且详细的庞大地图,他缓缓伸出手,将一枚黑色的棋子悬挂在了标注为‘德玛西亚’的地方上,随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短暂的快乐后,斯维因又恢复到了那不苟言笑的模样。他知道,这不过只是开始。
“卫兵!”他朝门外高声喊道,几乎没隔几秒,一名全副武装的卫兵便打开了门。
斯维因看都不看他,他专注地盯着自己桌子上的文件,大脑飞速运转。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帮我把克罗诺斯教官找来。”
卫兵有些为难地说:“那您可能要等上一会儿了,克罗诺斯教官现在正在训练新兵。”
“新兵?”斯维因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他皱着眉,不解地问道:“哪儿来的新兵?”
“一批新人,据说素质还不错。教官对他们很感兴趣,您可能要等到晚上才能和他见面了。”
“没事。”斯维因的眉头舒展了。不管到底是哪儿来的,只要他们能为帝国做出贡献,出身再如何不堪也无关紧要。
他淡淡地说道:“那就晚上吧,派人去通知克罗诺斯教官.......正好,我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构思一下今后的计划。”
斯维因又转过身去凝视起那份地图,他的视线瞥到了位于诺克萨斯正下方的一个城市——不,或许不应该称之为一个。
那是两个城邦的集合体,一个是进步之城,一个是藏污纳垢的贫民窟。而对于诺克萨斯来说,他们来者不拒。
另一边,不朽堡垒新建的训练场。
克罗诺斯没戴头盔,盔甲倒还是穿在身上。虽说现在不是战时,这个凡世上的小小帝国暂时也不需要他的力量。
但他还是没办法让自己脱下这身盔甲——别误会,不是他不想让自己舒服一点。只是单纯的因为现在脱了就没办法再穿上了而已。这里可没有机仆。
高大的巨人面无表情地站在训练场的高台之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下方那些跑圈的新兵人人都会在经过时瞟他一眼,不论男女,不论种族。有不少人甚至因为他的面无表情而显得有些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