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利欧缇妮睁开眼睛,记忆回归,她以仇恨的眼神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黑袍男人。他英俊的脸对精灵而言反而令她更为愤怒——偏偏是个人类!为什么人类能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而他们就得被驱逐,被赶出自己的家,被杀死,被当做畜生一样套上项圈在泥巴里打滚?!
男人以幽深的黑色眼眸注视着她,对她眼眸中的愤怒与仇恨致以漫不经心的微笑。
“你或许会想看看周围,女士。”
周围?
只是一次扫视,就让她浑身发冷。仇恨的火焰熄灭了,她看见四具尸体。还有鲜血,当然了——死人总是伴随着鲜血。
一地的鲜血。
如果是人类的,她会很高兴。但那些同样鲜红的血却都是她同胞的。这让利欧缇妮的心骤然冷了下去,她情难自禁地流下眼泪,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摔折的左手已经不再流血了,但依旧疼痛,骨茬暴露在空气中。
“你们做了什么?”她颤抖着问。“杀人凶手!”
“从一个躲在暗处用箭袭击我的精灵嘴里听到这句话真是令人惊讶,女士,你的双重标准令我印象深刻。”
男人的微笑变得刻薄了一些:“不过呢,他们是为你而死,记住这点,女士。他们本不用死的,但你袭击了我,却又被我俘虏了。而你的同伴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为了救你,他们死了。”
他以恶毒,缓慢,且非常令利欧缇妮感到不寒而栗的语气轻柔地说:“他们是为你而死,而且死的毫无价值——记住了吗?”
利欧缇妮颤栗着哭泣,连连点头,她不自觉地开始服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在十年后,她会明白,但现在,她只是个哭泣的精灵。
“很好,现在,让我们进行另一件事。”
男人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和她对视。利欧缇妮从那双黑色的眼眸中感到了一种无比的坚定和力量。她目眩神迷,甚至觉得头疼欲裂。
发生了什么?我是在和国王对视吗?利欧缇妮推翻了这个猜测——不,不。
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她对视的不是人类,不是怪物,不是故事里偷小孩的小劣妖,而是货真价实的,择人欲噬的魔鬼。从神话中走出,就在她面前。
魔鬼就在她对面。
“告诉我。”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你们偷的武器是从哪个仓库拿来的?”
“高岩城......”利欧缇妮啜泣着,为自己的懦弱感到耻辱,却又禁不住服从他的任何话。“一队守卫收了钱,让我们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
“这可完全说不通,女士。你们是松鼠党,我觉得,国王的士兵可不会收你们的钱,让你们拿走武器装备回来继续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
“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我们没杀过平民!”
“我也可以说我从没杀过精灵,你觉得呢?你同意吗?”
男人笑了,指了指周围的尸体。
“是真的......”她啜泣着连连点头,几乎崩溃。
“如何证明?”
对话结束在这里,男人没再问其他话了,利欧缇妮心里清楚自己没杀平民,她的同胞们也没有。因为他们的首领不让。但这个男人会相信吗?他会放过我吗?他已经杀了四个人......
噢,诸神在上啊,求求你们让他放我走吧。利欧缇妮在心里哭喊。
诸神回应了她。
她看见男人朝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睡吧。”
她的意识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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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令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没杀那两个精灵。”
“没必要,留着他们反倒是一种震慑。我当然可以把他们杀了一走了之,但本地的松鼠党在遭到了这种惨案后会不会放下他们的准则报复平民呢?这我可说不准。那家酒馆的菜虽然味道一般,但量很足啊,杰洛特。”
“这也是那地方唯一的优点了,噢,或许还得算上那张桌子。”
何慎言骑在马上,朝猎魔人摇了摇头:“那个女精灵没有说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政治斗争,还能是什么?”
杰洛特静静地说:“我见过太多国王、市长还有自以为是的参议员了。在他们眼里,无论是人类、精灵还是矮人或者半身人,都是他们手里的筹码。是能够用来交换获得更多利益的东西,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而且,高岩城是科德温的首都,这些松鼠党从科德温的首都——世界上对非人种族最为恶劣之地——贿赂了士兵,偷了一堆军用装备出来。”杰洛特总结道。“连下水道里的水鬼都会觉得我在说胡话。”
“我脑子里有了个很危险的猜测。”法师说。“也许,那个孩子不是被松鼠党或任何精灵杀死的,而那支箭......也不是由他们射出的。”
杰洛特点了点头,没说更多。他的心逐渐沉了下去,一如在森林中时。尽管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潮湿阴冷的地方,回到了大路,可他依旧觉得寒冷彻骨。
6.高岩城见闻
四月。
他们到了科德温的高岩城,又名阿德·卡来。城市很宏伟,但太粗俗了。因为居住在此地的科德温人向来就以粗俗闻名,光是和法师进城的路,就让杰洛特听到了超过四十句污言秽语。
这些词语如果在南方的城市,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说出来,搞不好会被卫兵扇巴掌。还会被人鄙视。
但这里是科德温。
杰洛特的嘴角禁不住扯出一抹微笑,他歪头对法师说:“欢迎来到地狱。”
何慎言从书本里抬起头,瞥了幸灾乐祸的猎魔人一眼。他知道杰洛特为什么幸灾乐祸,原因很简单——法师不喜欢太喧闹的地方,而科德温刚好是个吵死人的城市。
“我去过不少次地狱,那儿不长这样。”他同样露出个恶意满满的微笑。“你想看看吗?”
“免了,晚上住哪?”杰洛特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你挑个位置,我又没来过这儿。”
“那么,我希望那间我去过的旅店还开着,老板娘长得不赖,菜做的也好吃。”
没费多少工夫,他们就到了那间杰洛特去过的旅店。这是一栋粉刷的相当漂亮的白色四层房屋,甚至还有个花园。这地方的氛围与科德温可谓是格格不入,何慎言注意到,经过这里的本地居民都会特意放低闲聊的音量。
有意思。他眯了眯眼。
他们将马的缰绳交给一个迎出来的小男孩,那个孩子非常专业地对他们点了点头:“保证把你们的马喂得饱饱的,先生!”
两人走进旅店,何慎言闻到一阵薰衣草的香气。入目是温馨的装饰和昏黄色的烛光,一个穿着低胸衬衣的女人站在柜台后把玩着一朵紫色的花。她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了一眼,杰洛特的脸让她露出了一个惊喜的微笑。
“猎魔人!”她笑着走出柜台,身姿绰约,一袭棕色长裙。“好久不见,你又旅行到科德温来了?这位是?”
“我的同伴,一位法师。”
两人握了握手,女人将视线投向法师,她盯着他的脸超过五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和他也握握手,她脸红起来,颇有些羞涩地伸出右手:“您好,先生。”
“您也好,女士。”
“你们是来住店的吗?”
“不。”杰洛特严肃地开了玩笑。“我是来介绍我这位法师朋友给你认识的,南娜。”
“少在那贫嘴了,否则今晚炖好的牛肉就没你的份了。”
猎魔人立马认怂,他和法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南娜对他们挥挥手:“菜很快就来,放心,绝对好吃。”
说完,她就走进了后厨。
“这点我倒不怎么担心。”杰洛特对法师说道。“她的菜是出了名的味道棒,上次我来这儿吃了一周都没腻。而且时常回味。顺带一提,我觉得她喜欢你。”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何。南娜不喜欢女人,而不喜欢女人的女人大概都会对你这张脸动心。”
“......”何慎言无语地看了杰洛特一眼,他懒得跟猎魔人在这方面辩论,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招惹一位旅馆老板娘。他略带警告地说:“别提了,杰洛特。别让她误会。”
杰洛特耸了耸肩,不再说话了。
菜品很快就被端了上来,两大碗炖牛肉,香气扑鼻。大块的牛肉在粘稠的深红色汤汁里浮沉,还有许多胡萝卜和土豆在其中作为点缀。南娜将其放在桌上,微笑着问:“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东西吗,先生们?”
“劳驾,南娜,我想问问你这儿还有没有啤酒,什么啤酒都行。我想喝点。”
“啊,杰洛特。”老板娘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应该还没忘记上次你在我这儿喝酒你干了什么吧?”
“我保证这次不会。”
“希望你不会吧,我很高兴这次和你一起来的是这位英俊的先生,而不是上次那个穿着浮夸的吟游诗人。”
她轻哼了一声,去柜台后拿酒了。
“吟游诗人?”何慎言问。“你什么时候还跟诗人混在一起了?”
“别提他,那是个白痴。”杰洛特面无表情地说。“你如果认识他,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评价。”
吃饱喝足后,杰洛特选择去城内的委托版上找些委托,一个猎魔人进城不接活实在太惹眼了,他不想引来不必要的瞩目。而法师则选择窝在屋子里冥想,恢复魔力。他们并不着急要如何处理精灵与失窃仓库的事。
他们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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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洛特漫步在大街上,他选择远离臭气熏天的下城区。那儿实在是太臭了,猎魔人虽然对臭味早已熟悉,可他还是不喜欢那种味道。
那是贫穷的味道。
杰洛特为自己的想法哑然失笑——我怎么变得和丹德里恩一样多愁善感,愤世嫉俗了?尽管如此,一个想法却还是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是谁让他们如此贫穷呢?
他没再继续想下去,而是来到了位于花丛中的委托板旁。它立在一片吒紫嫣红的花丛中,已经很旧了,猎魔人伸手取下第一份。城内的委托板是一周一换,他倒也不愁找上门去结果事情早已结束。
“敬告:老格里恩死了,寻求可靠的,会做棺材的人。”
我可不会做棺材。
他放回第一份,伸手取下第二份。
“有谁家里丢了只猫?我昨天......”
好,这份也不必看了。
猎魔人百无聊赖地一份份翻看着,终于,在第七份,他闻到了工作的气息。
“寻求一名勇气过人,或极具幽灵方面专业知识的先生(或女士),本人由于一年前参与过精灵大屠杀,见证了过多的噩梦般的场景,导致身体多有不适。最近一年来,在家中独居每每皆能感到阴冷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后背。”
“尚不能确定是否是幽灵,但本人已身心俱疲,已不能正常生活,盼望您的到来。必有重金酬谢。”
落款是坦格利安男爵。
有趣。
杰洛特心想,啊,男爵?有的挣了。
他背着剑朝着委托板上的地址行去。
7.坦格利安男爵其人(4k)
坦格利安男爵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没有留胡须,他面色苍白,身材瘦弱,但绝不矮小。
像他这个年纪的贵族,却没有结婚。杰洛特觉得这简直是世所罕见。一般来说,贵族们会在年少时就失身给女仆(偶尔也是男仆),当他们成熟一些后,就会流连于各大酒馆和妓院,总之,鲜少有贵族不会搞出私生子。
那些只娶一个妻子的贵族都算得上是洁身自好,像坦格利安男爵这样的单身汉,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否有些特别的癖好——当然,杰洛特也只是想想。
男爵的住处位于高岩城一个僻静的社区,在这里居住的人多是艺术家或特别需求安静的人。房屋是独栋的,没有贵族们喜好的巨大花园或凋像之类的东西,仅仅只有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面种着一棵树,用来乘凉。
坦格利安男爵更让猎魔人无法理解的一点是,他没有请任何佣人,平日都是自己做饭,甚至连买菜和打扫卫生这种事都是亲力亲为。
一个怪人。
这是杰洛特给他的评价。
“所以,猎魔人大师。”
坦格利安男爵咳嗽着,如今是四月份,他坐在自己的庭院里,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毛毯:“您有发现些什么东西吗?”
杰洛特不知道男爵对于‘发现’的定义是什么。从他上门至今已有四十分钟,在这四十分钟里,他逛遍了男爵家中的每一个地方。没有察觉到任何与幽灵有关的痕迹。
实际上,那些被幽灵或小妖怪入侵的房屋多半会变得非常阴森。
而男爵的房屋呢?
采光极好,房屋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外面的太阳。这里空气宜人,往外走一段距离便是一所科德温的官方艺术学院,成日都有歌声与琴声传来,很是悦耳。
杰洛特没有妄下断言。要知道,有时,幽灵是一种时效性的生物,只在特殊的时间出没。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对男爵说:“或许您需要离开这里一阵子,我暂时没有发现您所说的幽灵之类的痕迹。”
坦格利安男爵叹了口气,面色苍白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情。
他喃喃自语:“我听过您的名字,利维亚的杰洛特。精灵、矮人、人类,他们都曾在某些场合提起过您的名字。早在我身体还好,时常去酒馆消遣的日子里,我听过许多有关您的传奇故事。”
“如果就连您这样的猎魔人大师都无法解决我身上的问题,那么,搬家又有何用呢?”
男爵苦笑着,他脸上闪过的是对生的漠视和一种坦然:“......而且,我想,这或许是梅里泰莉女神给我的惩罚。惩罚我对那些昔日伙伴遭到驱逐和杀害时的视而不见。”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声说道:“我罪有应得,猎魔人大师。谢谢您的帮助,您需要多少酬金?”
“先不提酬金的事,委托没有完成,我不会拿走您的钱。这是猎魔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