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何慎言必须承认一件事:他有些迷茫。
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他的心中了,至少在他确定自己必须得和斯特兰奇二人扛起守护地球这杆大旗后就再没出现过了。但古一临死前的表现,和她甘愿赴死的行为,还是让法师止不住地感到有些五味杂陈。
他自己也清楚,回到这个世界多半也只是为了逃避一下责任。但有些事情是没法逃避的。
他罕见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杰洛特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指了指门外,说道:“我把萝卜放在你的塔前了,做了个简易的马桩...嘿,你那是什么眼神?”
法师移开自己的眼神,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没什么,杰洛特。”
猎魔人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就是叫它萝卜,怎么了?我的每匹马都叫萝卜!”
“我真不该对你糟糕的起名风格有所期待...尤其是在你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
两人在长桌前坐下。
法师问道:“所以呢?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继续周游世界四处碰运气找悬赏?”
“不然呢?猎魔人们就是这样过活的。倒是你,你要一直在这儿待上十几年直到那女孩出师吗?”
“十几年?不不不,你可有点太看低她了,也太看低我了。”法师举起三根手指:“最多再三个月,她就能出师。”
杰洛特投以一个怀疑的眼神:“我听说法师们的训练都得持续十年以上,怎么到你这儿只用六个月?”
“第一,她足够天才。第二,我也是个天才。”何慎言理所应当地说道。
“而且我也不需要一直呆在这儿,杰洛特。你忘了吗?我是个法师。我们有传送门。”
“那我们之前那次旅行时你怎么不用传送门?”
“好问题,杰洛特。你看,多数法师们使用的传送门都必须要自己到过那个地方才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依靠事先准备好的节点,他们会在世界各地埋下法术节点用作传送。就算是我也不能免俗,传送法术的局限性就在这里,你必须到过那个地方才行。”
“我怎么感觉你在和我讲课...”
“有吗?”法师眨了眨眼,他其实也意识到了这点,索性咳嗽了两声,做了个手势,打开了一扇通往凯尔莫罕的传送门。
他说道:“要不要回去看看?”
杰洛特没拒绝。
二人一起跨越了那扇散发着莹莹蓝光的传送门,杰洛特很难去描述这种感觉。实际上,他压根就没什么感觉。只不过是向前走了一步,他就跨越了自己长途跋涉两个多月的路程,再次回到了凯尔莫罕。
这座经由法师之手修复后的城堡漂亮又恢弘,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乳白色的塔顶尖甚至反射着银色的炫目光芒。杰洛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地方能让这些流浪的猎魔人称之为家,那一定是凯尔莫罕。
他们走进庭院,一个穿着衬衣的黑发男孩正拿着训练剑对着假人挥舞着。就连身为用剑外行人的何慎言都能看出来他肯定是个中老手。男孩的耳朵动了动,他警惕地转过身来,看见杰洛特后又放松了下来。
猎魔人用大拇指了指身后站着的法师,介绍道:“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那位法师,安德森。”
“你指的是那位你经常在醉酒后说他是个该死的谜语人的法师吗?”
杰洛特尴尬地笑了两声:“是的,安德森。”
他背对着法师,对安德森做出一个‘我待会来收拾你’的表情,男孩笑了笑。他走上前来非常有礼貌地和何慎言握了握手:“你好,先生。我叫安德森,是这里的学徒。”
“何慎言,法师,兼职谜语人。”他的话让一旁的杰洛特又尴尬地笑了两声,维瑟米尔出现在大厅的门前,他嫌弃地说:“你那傻里傻气的笑声就连坐在大厅里的我都听得见!杰洛特!去厨房里把我炖好的汤端上来!安德森,你也去帮他!”
他三下五除二赶走杰洛特,又让安德森也去帮他。随后热情地走上前来给了法师一个拥抱。这让何慎言有些措手不及,但老人显然是真心实意的:“多谢你,何先生。我不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但你永远会是狼学派最尊贵的客人。”
何慎言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过去的那波澜壮阔的作为法师的十年人生里还从未被人如此真心实意的感谢过。他要么是在杀邪教徒,要么就是在杀外星人,或者杀点别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仅有的闲暇时间基本都被学习法术占满了。
他尽量维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我...很荣幸。”
他们走进大厅,何慎言看见大厅内多了一些摆着酒的木箱,角落里还有许多炼金炸弹。一旁的墙壁上多了几把寒光闪闪的剑。注意到他的视线,维瑟米尔介绍道:“那些都是我在城堡的军械库里找到的,虽然看上去很锋利,但其实都是样子货。除了拿来当摆设也没什么其他用处了。”
他顺手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瓶酒,递给法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很抱歉,我很多年没出去游历过了。没什么好的酒可以用来招待你。”
法师只是笑了笑,他接过酒,一口灌下半瓶。维瑟米尔没有说谎,这的确不是什么好酒,但法师根本不在乎这些。
杰洛特从厨房走出,他带着厚厚的棉布手套,手里端着一锅汤,香气从里面传来。此时此刻比起猎魔人更像是个厨子的他龇牙咧嘴地将锅放在大厅内的长桌上,一把摘下棉布手套,对维瑟米尔说道:“你真该注意注意火候,老头子。锅的把手都烧的滚烫了!”
安德森默不作声地从他身后经过,怀里抱着碗碟之类的东西。
维瑟米尔回道:“你要是还想吃饭就闭上嘴,杰洛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觉得我的汤咸了,这次你再来尝尝看!”
8.宴会(二)
这场仅有一锅汤和干硬面包的宴会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尽管食材并不丰盛,酒水也算不上顶级,可在场的人都非常尽兴。尤其是维瑟米尔,杰洛特感觉很多年他都没这么高兴过了,脸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不停地说着他年轻时那些冒险的故事。
杰洛特基本一直在狂吃海塞,维瑟米尔的汤是很有一手的。这次他特意少放了盐,里面大块的羊肉浮浮沉沉,配上香料,他一口气就着汤吃了四个面包才停下。安德森也不逞多让,正是长身体时,而且还经过了青草试炼。他的饭量比起普通人来说大了不少。
那锅羊肉汤基本就是他们俩解决的。法师和维瑟米尔基本没怎么吃,他们俩一直在喝酒。
老人的脸红通通的,他突然举起手里的酒瓶,站上椅子,大声唱起一首古代的歌谣。何慎言侧耳仔细倾听,歌词大意是一个来自史凯利杰群岛的年轻人为了获得当地一名妙龄女子的芳心,从而出海,誓要单人捕杀一头鲸鱼回来作为献给她的礼物。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年轻人见识到了种种危险,海啸、风暴、水鬼、还有那水面之下的鬼影。他凭借着勇气和一腔爱意走到了最后,捡了一条命,却没捕到鲸鱼。
歌谣在此戛然而止,没有说明结局。维瑟米尔颤颤悠悠地坐了下来,他喝的太多了,就算是猎魔人们经过突变的免疫循环系统都不能让他变得清醒。醉醺醺的老人看着凯尔莫罕重建后的大厅,眼中突然泛起泪光。他开始喃喃自语,念起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是谁的名字?没人问出声。
安德森放下手里的食物,将老人带回房间去休息了。坐在大厅里的二人能听见他越来越远的声音,依旧在不间断地念着他们的名字。
已逝之人。
杰洛特突然说道:“你还记得你的那个预言吗?”
“记得。”
杰洛特抬起头,他手里攥着半个面包,用一种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说道:“于黑夜之中,白狼将会遇见年轻的黑狼。他们会穿过暴风、跨过海洋。他们会将昔日的荣光重铸,也会为了一只燕子而找遍整个世界...黑狼会奄奄一息,甚至濒临死亡...”
“现在,我找到黑狼了,他的确是在黑夜里出生的。但我不明白一件事,何。预言真的会全部实现吗?”他说话时,眼睛紧紧地盯着法师。
法师右手的五指敲击着桌面,他沉吟了一会:“这要看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了。有的人在得到预言后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的命运和预言中一样悲惨。另一些人则根本不将其放在心上,他们只是照常生活。预言的确会实现,但到底怎么实现,这是你没法决定的。”
“你要听听我的建议吗?”法师问道。
杰洛特点了点头,又从碗里叉起一块羊肉吃掉。法师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我的建议就是,不要太把预言当回事,当然,也不要完全无视它。”
“事在人为,杰洛特。说出来可能你并不会相信,但我其实从不相信命运,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皆是如此。你知道我相信什么吗?我相信事在人为。而且,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命运之神存在的话...那她一定是个丑陋的恶毒老太婆。”
法师突兀地转折让猎魔人噎住了,他好不容易咽下那口羊肉,他笑了起来,说道:“我同意你的话。命运之神如果真的存在,那她一定是个表子。”
他在一阵沉默后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你知道安德森的母亲是谁吗?”
“不知道。但我愿闻其详。”
“还记得当时我在利维亚住的那间旅店吗?她是那间旅店老板的妹妹。一个很好的姑娘,现在成了一位知名的学者。”
杰洛特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趁着安德森没回来,他索性将波尔斯庄园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谈起那个忽然出现的男人,和被绑架后怀孕的维尔娅时,他说道:“我后来才发现,原来我在庄园里杀的那个男人就是绑架她的那个混蛋。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一切。”
法师微微侧过头,看了看身后,他平静地说道:“你带走她的孩子,有和她商量吗?”
“...没有。但她的哥哥同意了。”
“她的哥哥又不是她自己,杰洛特。”
“我知道,我知道...但一个少女带着孩子,你要让她怎么过日子?”杰洛特的嘴唇有些发白。
何慎言轻飘飘地说道:“你不是她,杰洛特。没人有权利替另一个人做决定,就算是为了她好也一样。况且...你其实是有私心的,对吧?”
法师的话让猎魔人低下了头,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是的。”
“将昔日的荣光重铸...看来是我的问题,杰洛特。我的确不该因为一时兴起做那个预言。”何慎言摇了摇头。
杰洛特紧紧地抿着嘴,他没有说话。
锅里的汤已经见底了。大块的羊肉被吃完,只剩下几块骨头在里面孤零零的漂浮着。
法师接着说道:“你突然提起这件事,是想干什么呢?”
“我想找到维尔娅...”
“然后呢?你一声不吭带走她刚出生的孩子。现在过了十六年又要将他带回去吗?”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
突然走出的安德森打断了杰洛特想说的话,黑发的男孩平静地说道:“我没有意见,何先生。”
“安德森...”猎魔人看着他的脸,有些愧疚。
安德森只是报以安慰地一笑:“我不怪你,杰洛特。或许我和妈妈都不想离开彼此,但事实情况就是当时她带着我没法生存,而且还得受人冷眼。”
法师叹了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做了。
他说道:“好吧,既然你们二位都是一样的想法,那就赶紧吃完饭,穿件得体的衣服。我们去找到你的母亲好了。”
9.见面(1/10)
维尔娅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十六年过去,她的红发早已不再鲜亮。她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抚摸着脸上那一道随着时间流失已经变得不再明显的伤疤,突然低下了头。
在她的桌上,有一张小小的素描画像,是她自己在学习了画画后画的,技法粗糙而拙劣。画的是一个面貌模糊的婴儿。她没见过他的脸。
当初那个在偏远小国利维亚里的酒馆老板之女已经成为了举世闻名的学者,她能甚至在泰莫利亚的首都维吉玛大学里拥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这对于她的性别来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不是没人说过一些关于她性别的闲话,比如一个女人凭什么能坐在大学里给学生们讲课。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更难听的比比皆是。但,凡是见识过她能力的人都闭上了嘴,她的推崇者们乐此不彼的对那些对她含有偏见的人展开骂战,双方之间的口诛笔伐在报社上也是一道风景线。
她的哥哥马洛里转行做了一名商人,早已结婚,衣食无忧。但对于他当年一声不吭就将自己孩子送走的事情,维尔娅依然心存怨言。她虽然说不上恨,但和自己哥哥的联系是越来越少了。
毕竟,就算那孩子的生父是一个人渣。可她不是,而那孩子也是无辜的。
时间能冲淡一切事情。她不认同这句话,她很想再见见那个带走自己孩子的猎魔人,也想见见自己的孩子。但她从没尝试去找过。
维尔娅找过很多有关猎魔人的书籍,她认真的看完了每一本。那上面关于青草试炼的死亡率与和怪物作战的危险性让她不寒而栗。如果按照时间来算,今年她的孩子应该刚好十六岁。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维尔娅不愿去找他的原因就是如此,她不愿在苦苦寻找后却得知他早已死去的消息,甘愿欺骗自己他还活着。
门外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那声音让她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门房用他一贯洪亮的嗓门大声喊道:“维尔娅教授!有人想要见你!”
“是谁?”
门房推开门,他看上去圆滚滚的,很讨人喜欢:“我不知道,教授。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嗯,很英俊,教授。真的很英俊。”
“噢!我的吉米,不要再提他英俊不英俊的事情了。”维尔娅哑然失笑,在如今的世界,她知道自己三十六岁的年纪不结婚多半会被人认为是没人要。因此她的门房分外关注这方面的问题,吉米不想让他的教授受到这方面的非议。但他对于一名陌生男人如此夸赞,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请他进来吧。”维尔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确保她没有为自己的学者身份丢脸后,开口说道。
“好的,教授。”吉米缩回头去,关上门。不一会,两声清脆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响起了。
“请进。”
门被推开了,维尔娅必须承认,吉米没有说谎。他真的很英俊。
年轻男人很高大,穿着一身黑袍,在边缘绣了金线,看上去既低调又不失身份。这反倒让维尔娅警惕了起来,她在过去打发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大多都有求于维尔娅,想让她用自己的学术影响力为自己的家族牟利。她都拒绝了。
男人来到她对面坐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你好,维尔娅教授。我叫做何慎言。”
“何-慎-言?”维尔娅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发音很古怪,她问道:“你来自东方?”
“大差不差。”何慎言笑了笑。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何慎言做了个手势,他那双平静的黑色眼眸不知为何让维尔娅有些心慌:“我想问问,你想见见自己的孩子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维尔娅脸上的表情和她沉重的呼吸让何慎言觉得维尔娅快要忍不住让门房将他轰出去了。
但这个不再年轻的女人忍住了。她闭上眼,又睁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消息,但你们最好不是在以此要挟我想要得到些什么...”
她冷冷地说:“因为我敢保证,如果你们打算拿这件事来做文章的话,我宁愿死都不会让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我也不管你身后站着的是谁,就算是国王我也无所谓!你听明白了吗!你们简直是无耻!”
何慎言有些惊讶,不仅是因为维尔娅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决心,更因为她的那句你们。这表示一直有人在威胁她。
有趣,是什么人需要通过威胁一个学者来得到些利益?
他暂且摁下这件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响指。
一道散发着蓝光的传送门出现了,从中走出两个人。第一个穿着皮甲,一头白发。第二个看上去要年轻许多,满头黑发。
“这是什么意思?”维尔娅问道。
杰洛特开口了:“我就是当年带走你孩子的那个猎魔人,维尔娅女士。我...很抱歉。”
维尔娅怔住了。
你很少能在人类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希望与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没有哪个画家能完全把握这种神情。她的嘴唇颤抖着,手捏着椅子的扶手,指头泛白。她看向一直未说话的安德森,不知该如何开口。两行眼泪顺流而下。
她在看见安德森的第一眼就早已确定了,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如果你要问她为什么,维尔娅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每个母亲似乎都有这种特别的能力,她们总是能在千万个相似的背影中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即使已经很多年素未谋面。
何慎言侧过头,他带着杰洛特走回了传送门,将空间留给这对不幸却又幸运的母子。
杰洛特站在凯尔莫罕空旷的庭院中,他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法师没有回答他,这种事没有人说得出对或错。他只是拍了拍猎魔人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