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大人,伊鲁席尔,在伊鲁席尔!沙利万将那食人的怪物放进了神圣之地...可,您还可以挽救这一切!”
法师注视着骑士的双眼,这地方的谜团真是一个接一个。多得甚至都让他开始有点享受起来了,让他想起以往玩拼字游戏时的感觉。
“伊鲁席尔?”
这次轮到骑士迷惑了:“您不知道吗?但您是神明啊!”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神明,骑士。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冷冽谷的玻尔多,大人。我是沙利万的征战骑士之一。”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似乎念及这个名号只能给他带来深深的耻辱与无可奈何。
法师看了他一眼,自我介绍道:“何慎言,一个法师,仅此而已。不是神明,我只是个因为兴趣使然来到你们这儿的学者。”
“您来自东方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男人突然跌倒在地,他似乎已经无法站立了,他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大,大人,我恳求您,恳求您拯救她,拯救伊鲁席...”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消失了,却留下了一团白色的灵魂漂浮在原地。
法师将其捡起,这倒是方便了他,直接翻阅了骑士的记忆。
从那记忆中,法师感到的是深深的悲哀与无可奈何。沉重的爱意有如某种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压垮了这个骑士的肩膀,甚至让他甘愿背叛自己的信仰,甚至不惜化作野兽。
教宗,沙力万?
还有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冷冽谷的舞娘么?
法师认为自己已经见过太多凄惨的故事,所以不会轻易感到怜悯。但...事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事与愿违。
他将手中属于玻尔多的灵魂高高举起,像是在呼唤着谁一般。片刻之后,这大厅的门无风自动,发出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法师抬头看去,房梁上缓缓出现一道蓝色的幽影,她身姿美丽,却又扭曲地不成人形,手中握着两把弯刀。一把散发着冰霜,一把燃烧着火焰。头上带着美丽的薄纱,在身后形成长长的一道拖影。
美丽而又虚幻。
这舞娘顺着房梁缓缓而下,即使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但她的动作依旧带着舞蹈的韵味与某种美感。甚至就连爬下房梁这样和怪物一样的动作都显得有了几分美感。
她趴在法师面前,一如之前的玻尔多。法师将玻尔多的灵魂递给了她。
舞娘笨拙地伸出她因为肢体扭曲而不再灵活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了他的灵魂。抱在胸前,轻轻摇晃着身体,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何慎言注视着这一幕,他并未多言,只是打了个响指。
舞娘突然捂住头颅,她发出一声尖叫。在短暂的痛苦之后,理性重新回归了。沙利万那粗糙的手段被法师再次驱除了一遍,恢复正常的舞娘站在原地,此时的她才真的像是那个在玻尔多记忆中能为神明伴舞的舞娘。
只可惜,曾经观赏她舞姿最多次的那个人已经逝去了。
6.葛温德琳
“你不只是一个舞娘,对吧?”
“你也不只是一个学者,对吧?”
舞娘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清冷,说不上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使然,她抱着玻尔多的灵魂,跪坐在地面上,轻轻地说道。
“是的。”何慎言点了点头:“但我可以只是一个学者,也可以不是。”
舞娘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摘下了面纱,她很美貌,面上带着数不尽的忧愁:“陌生的学者啊,感谢你将我从疯狂中解救。”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何慎言知道她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但出乎意料的是,舞娘拒绝了。
她面上带着凄惨却又幸福的微笑:“不,怎可让你以身犯险?这毕竟是我们的罪责......您已经做得够多了,还请离去吧。”
说完,她便抱着那团虚幻的光点离开了,扔下了地上的两把剑,法师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并未多言。他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但他自己也有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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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尔隆德,最高层的神明居所之内。
葛温德琳颤抖着,举起手中的长杖,她面前的那团黑泥安静地匍匐在地面上,曾被它吞噬的尸骨在其上不断涌动着,葛温德琳甚至能听见些许惨死者的哀嚎。这亵渎之物居然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世上最神圣之地——!
“何等放肆!玷污神明之居所...”她气喘吁吁地说道,竭力想要维持身为神明的威严,但此刻她虚弱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位病弱的美人。她的法术对于黑泥全然无效,更何况,她自己本身在神族中也算不上多么强大,只是在幻术一道颇有造诣罢了。
她穿着繁复华丽的白色长袍,样式非常精美,却染上了些许灰尘。显然,这位神明在躲避攻击中有些狼狈。
数条洁白的蛇尾在长袍末端若隐若现。曾经用以遮蔽面容的华丽面具早已在闪避攻击中丢失在了地面,露出她那苍白而精致美丽的面孔,长长的白发顺着额头飘落下来,不仅没有损失她的美丽,相反,还加了几分色彩。
但此时,葛温德琳面上的愤怒几乎难以抑制。
黑泥发出一阵咕噜声,它居然开口说话了,嗓音像是千百个死者的回声。
“啊...葛温德琳,黯影太阳。即使是像您这样伟大的神明,也终将被我所吞食...不过,不必担心。您会与其他人一样,在我的体内沉睡的,幽邃会带给所有人平静,我们会静静等待火焰的熄灭,直至那无火时代的来临...”
“汝...”葛温德琳仇恨地看着它,并未多言,手中的长杖再一次亮起光芒,金色的箭矢激射而出,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入黑泥的身躯,毫无动静。
黑泥在一阵翻涌中,朝着葛温德琳扑了过来。她已避无可避,身后既是象征着神明权利的王座,葛温德琳心一横,她干脆闭上了眼睛,抱紧了手中的长杖,力量灌输而入,打定主意即便是死亡也要让这狂徒吃一吃苦头。
但,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葛温德琳疑惑地睁开眼,难不成是这食人的狂徒要慢慢折磨她?还是说他转性了?
但她看见的景象却令她大为震惊,黑泥被一个男人单手挡下,从那只修长的手中迸发出虚幻的火焰,在顷刻间便将黑泥彻底融化了,埃尔德里奇身为薪王的灵魂,那污秽的灵魂就那样静悄悄地躺在地面之上。
“汝,汝是何人?!”
怎么可能...?单凭一招就解决了幽邃圣者,埃尔德里奇?
男人转过身来,他肤色苍白,有着近乎魔性的英俊:“一个学者而已,你好,葛温德琳...女士?”
“等等,你是女士吧?”
若是在平常,有人敢问出这种无礼的问题早已被葛温德琳投入监牢了,但此刻情况特殊,更何况,葛温德琳也感受到了他体内强大的力量。她缓缓说道:“性别于神明而言毫无意义,陌生的学者啊,感谢汝伸出的援手。”
她厌恶地看了看自己被黑泥沾湿的地面,手中长杖白光一闪,将那些恶心的物质统统清除了。
“那我就称呼你为女士吧。”法师耸了耸肩,他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这些东西,但这位神明明显非常在乎自己的身份,又或者说,她是把这些当成了一种责任?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葛温德琳白袍下的数条蛇尾,但就算是短短一瞥也被她注意到了。
葛温德琳有些恼怒地收起尾巴,面上带了些淡淡的粉红:“汝!汝在看些什么?!”
“咳。”何慎言咳嗽了一声,他知道这属于是自己理亏。但他的确对那些白色的尾巴很是好奇。
“我道歉,女士。”
“吾接受了。”她整了整衣服,再次站直了一些,法师目测她估计有接近三米高。这位美丽的神明缓缓说道:“学者,感谢汝帮助吾维护神族之尊严,那可恶的背信弃义之人居然敢于放出这头食人的野兽......”
“如若不是你,吾可能已经......”她没继续说下去。法师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位要面子的神明会秉持身份,说些就算你不来我也有办法之类的话。但她显然非常诚实。
“学者,吾身为神明,本应给汝奖励,但此时情况特殊,请见谅。如汝愿意,可在此稍等,吾会召集暗月骑士团,将那敢于违逆神明之徒彻底讨伐...待那之后,汝便可获得奖赏了。”
“我不需要什么奖赏,葛温德琳女士。”
法师淡淡地说,谁知这句话却让她生气地竖起了眉头。只是因为那病弱的气质与美貌,这生气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相反,还显得有几分可爱。法师看了看她吊在地上的那顶遮面金盔,心说怪不得你需要这东西。
“怎可如此?!吾乃黯影太阳,葛温德琳,汝便在此等候罢。”
“不,女士,我真的不需要什么奖赏...硬要说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一些知识而已。”
“比如,传火的真相。不过,也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法师走到一旁,捡起地面上埃尔德里奇的灵魂。
7.叛变的教宗
“汝要干什么?”
“你觉得呢?”法师掂了掂手中青灰色的灵魂,从中感到的只有黑暗与深邃,以及深深地反胃之感。
他满不在乎地将灵魂扔给了葛温德琳。从玻尔多的记忆中,他大概已经了解了传火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是依靠火焰燃烧维持的,然而,既然是火焰,就必须需要薪柴。
这种能够让世界延续的火焰,其薪柴来源于何处?答案很简单,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又或者,神。
在葛温率先将自己投入火焰之中开始,这传统便开始延续,经过了不知多久的岁月,数不尽的人将自己投入火焰之中以延续世界。不论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迫。但牺牲似乎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但还有些问题,比如灵魂、不死人、余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打定主意,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得研究研究。
至于埃尔德里奇的灵魂...他看了眼手中污秽的灵魂,随手扔给了葛温德琳。这东西对他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翻阅这样的记忆,他可能会被恶心的几年吃不下饭吧。
毕竟是个食人者。
“就交给你了,它是薪王之一吧?我之前去过传火祭祀场,无火的余灰们应该很快就会上路,你到时就将这灵魂交给他们吧。”法师摆了摆手,说道。
葛温德琳并未多言,她将这污秽的灵魂用一个光团包裹了起来,放置在了身后王座的侧面。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而对法师说道:“汝,不。卿可愿成为暗月骑士团的一员?”
“你看我哪一点像是个骑士?”何慎言有些好笑的说道。
但葛温德琳却没有笑,她静静地盯着法师,缓缓开口了:“卿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仍然愿意与吾平等相处。吾虽不知卿来自何方,可卿体内的力量做不了假。这是其一,卿拥有谦逊的美德。”
“其二,卿仗义出手却不要求回报,这同样是美德之一。”
“其三...”
法师打断了这令他汗颜的吹捧,他还没想过这么多。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而已,只是顺心而为,哪有这么高尚?
“你太高看我了,葛温德琳女士。实际上,我不见得配得上这么多赞誉。”
法师突然转过头看着这恢弘教堂精美的大门,他微微一笑:“看来你的那位教宗就在门外啊,女士。”
随着他话语的落下,大门被轰的一声炸开了,火焰爆发,袭击者试图用这种方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法师甚至懒得动手,他只是看了看那火焰,它们便凭空消失了。
“手段不错,可惜有些缺乏想象力。你知道换我来会怎么做吗?”他背着手,好像根本没把现在的情况当回事。
他说完,那两扇本来被轰到大厅内侧的大门自己飞了回去,那些被火焰轰的破损的地方也自己修复了。法师这时候才伸出一只手,他带着笑意却显得冰冷的声音在葛温德琳耳边响起:“让我来教教你,火焰到底该怎么用。”
“嗡——”低沉的嗡鸣声响起,两扇大门开始颤抖。
这两扇可怜的门再次遭受了厄运,它们若是有意识一定会大骂出声。门在嗡鸣声中逐渐转变了形态,从金属与石头的制品转变为了纯粹的岩浆,一个熔岩巨人取而代之,站在原地。身上滚烫的温度甚至让空气开始扭曲。
葛温德琳感到自己注视着这巨人的双眼传来一阵灼烧之感,她连忙移开眼睛,巨人发出一声咆哮,随后便冲了出去,在片刻后拎着一个她无比熟悉,也无比痛恨的人回来了。
那是她的教宗,也是背叛了她的人。
沙力万。
他没显得有多失落,叛变失败的教宗直起身体,竭力保持着仪态。他那黑洞洞的面罩中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您还抱着那把法杖啊,葛温德琳大人。扔了吧,那是有毒的。您没发现自己比以往虚弱了很多吗?”
“什么?!”葛温德琳连忙松开手,让长杖掉在地上。
见状,沙力万笑了起来:“您还是与从前一样天真,既然我决定叛变,又怎会不做点小动作呢?我送的法杖,又怎会只是一件礼物?”
“可,可这是很久之前...汝这心机深沉的恶徒,难不成在那时便已打定主意要忤逆神明了吗?!”葛温德琳先是一怔,随后便厉声喝道。
沙力万并不回答,他转头看着何慎言,轻轻地摇了摇头:“居然会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打乱我的计划...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就算你运气不好吧。”
“是的,我的运气一向不好。”沙力万幽默地自嘲起来,他笑着说:“我机关算尽,从一介绘画世界中的弃民走到今天,本以为可以推翻这些虚假的神明...”
何慎言没评价他的计划,毕竟他对此一无所知。但眼前这个男人的这份气度倒是令他有些惊讶。
他说道:“虚假的神明?”
“是的,世人皆以为传火是延续世界的关键,可那只不过是他们为了能够一直作为神明继续统治世界下去的谎言罢了!葛温将自己作为薪柴投入火焰之中...也只是为了延续他们的统治。传火,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沙力万突然激动了起来,他看着法师,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这样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你一定能够理解的吧!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真正的自由!”
法师本想嘲讽他一下,难道为了自由就能与食人的怪物合作吗?更何况,他从洛斯里克来到这座恢弘的神明居所时,所看见的可远远不止骑士的尸体,那些平民们也是尸横遍野。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法师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与他没什么不同。用拯救世界的名义准备去牺牲一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女孩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沙力万的虚伪呢?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说完了吗?”
沙力万只是发出一阵空洞的笑声。
熔岩巨人的巨大的双拳猛然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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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钟声响彻在这墓地之中,一座石棺被推开了,从中站起一个穿着骑士盔甲的人,他并未开口说话,显得很是安静,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拿起棺木之中放置的盾牌与长剑,缓缓向前走去。
8.灰烬
躲过面前那个朝他扑来的活尸,沉默的骑士,无火的余灰用左手的盾牌狠狠地敲击了他那早已腐朽不堪的脖颈。盾牌的边缘非常锋利,在他的力量下,一击便将活尸的头颅砍断了。
身后传来另一个活尸的嘶吼,灰烬只是简单的微微侧过身体,就避过了那个朝他袭来,手中握着短匕的家伙。他带着一顶生锈的铁盔,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皮甲,看样子生前应该是个士兵之类的。那家伙因为前扑的动作太大,倒在了地上。
没有怜悯,他的动作就像机械。灰烬走上前去,用脚踩住他的脊背,一剑挥下。白色的细小光点从他们的身体之中飞出,缓缓飞入了灰烬的身体之中。
他拔出剑,继续往前行走,身后是一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