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他们的身影渐渐向着村口走去,法师还在说:“我以前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干嘛那么看着我?我又不会对你的记忆动手脚,更何况你的脑子里难不成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
他得到母狼一声不满的嚎叫,法师哈哈大笑起来。
-------------------------------------
“均衡...被打破了。”
寺庙之中,一个老者抬起头,他眼中散发着莹莹紫光,在他身后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白发,一个黑发。他们不出声,站的笔直,像是两座雕像。
一片落叶缓缓飘落,落在老者的肩头。
老者拿下落叶,平和地发问了:“杀一人,便要救一人,反之亦然。戒,你对这句话怎么理解?”
他身后那个白发的年轻人向前一步,答道:“我不理解,大师。但我遵从。”
老者笑了一声,暗哑而难听,他又说道:“那你呢,慎?”
黑发的年轻人同样向前一步,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平静:“什么时候出发,大师?”
老者站了起来,他穿着单薄的布衣,看上去很是枯瘦:“你们啊,一个太沉默,另一个太心急。均衡的真谛隐藏在万物之中——罢了,还是让我这个老头子来解释吧。”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两名弟子。其中一个乃是自己的养子,另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刚刚在提瓦瑟附近有人屠杀了一大批精怪...如果我还没老得无可救药,那么,他或者他们杀的应该是一整批山中恶鬼。”
戒说道:“该如何处置?”
“维护均衡,仅此而已。”
“我们要出去救人吗?”慎问道。
老者再次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谁:“不,慎。听好了,过去的十八年里你和戒只是勤练身体,熟读经书。所谓均衡——便是绝对的平衡。但,我说的那句话,其实还有下半句。”
他缓缓说道:“杀一魔,便要杀一人......此乃绝对的均衡。下山去吧,找到那个村庄。将他们全都杀死。此乃均衡之道也。”
听见这句话,慎的反应尤为激烈,他像是无法接受一般瞪大了双眼:“怎可如此?父亲,不,大师,此乃邪魔之举......”
他的同伴,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戒却没多说什么。他握紧拳头,深深地低下了头。
老者没因为他口中的邪魔二字动怒,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理解吗?这就对了,慎,等你与戒理解过后,便是我苦说是时候魂归均衡之时了。”
他转过头,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眼看着这对年轻的,不是血亲胜似血亲的兄弟,语气颇为苦涩:“但我们必须维持均衡!明白吗!不管为此付出多少,又或者背上怎样的恶名,甚至是永世不得翻身,这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这和我们要拯救的事物比起来,不值一提。”
“现在,下山去吧。我期待你们完成任务归来的那一天。”
两人默默弯腰行礼,退出了庭院。门外是一条下山的路,他们身姿矫健,步履如飞,宛如在平地上行走一般,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的一座凉亭里稍作休息。
慎狠狠地锤了一下路旁的大树,他语气激烈地说道:“均衡......?!这算是什么均衡?!”
戒坐在凉亭里的长椅上,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哀乐:“大师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你难道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吗?大师就算再怎么德高望重,他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你也要拿起屠刀去做个刽子手?!”
“不,慎。我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遵从教派那些古老经书之中的教诲。在过往,有很多与我们抱着相同念头的人。但最后事实证明了一切:世界需要均衡。”
戒说得很是平静,可他放在背后的右手却握得紧紧地,甚至有些颤抖。
慎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注视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你真的明白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吗?”
“我们是要去杀人!杀死一群无辜的村民,他们什么也没做错。死的那群食人恶鬼罪有应得!”
戒低下头,不再去看自己兄弟那双饱含悲伤与不解的眼睛。他的声音很低沉,但足以让慎听清:“我们是要去维护均衡...仅此而已。”
7.错误的命令
“你这条狗很漂亮,先生。就是太凶了。”
“...我得提醒你一声,她是头狼。”
何慎言坐在路边的茶摊上,他慢悠悠地品着一杯茶,那个茶摊的老板兴许是看见现在只有他一个客人,索性开始开口找话头聊天打发时间了。但他显然不怎么会选择话题,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眼力见。
他这句话让母狼冲着他低吼起来,狼一旦做出那种表情,对于没见过野兽的人来说,威慑力是很大的。野兽龇牙咧嘴之时,鲜少有人敢于直面它们的尖牙。
茶摊老板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快哭了似的:“...您能让它别再冲着我呲牙了吗?”
“可以啊。”何慎言又喝下一口,他露出满意的微笑:“但你得自己跟她道歉,记住,是她。”
茶摊老板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看着那头漂亮的白狼,他努力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呃,这位,这位美丽的狼女士,很抱歉我称呼你为狗——别咬我,我错了!”
他说出狗那个字时,母狼猛地向前一步,惊得他立马闭上眼睛大声呼救,但疼痛并未到来。他睁开眼时,母狼正以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随后呜呜了两声。
法师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她说你们扯平了。”
茶摊老板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敢说那条狼的话题了,转而谈起了另外一件事:“您难不成是位修行者吗?是僧人?不不不,我见过的僧人很少有您这么英俊的。”
“我?我只是个旅者而已,充其量只是有些特别......谈到特别,你知道普雷西典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特别的事吗?”
提到这点,茶摊老板变得兴致勃勃了起来:“您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儿开店差不多十来年了。什么人我都见过,当然,没见过您这样的。普雷西典最近发生了什么嘛...让我想想。”
他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说道:“非要说的话,就是最近老是有些诺克萨斯人到处乱逛,这个算不算?不过他们其实人还不错啦,就是有点粗野。而老是嘴里谈论着力量什么的......”
“前阵子他们其中一个还因为这件事被普雷西典的一位武术家上门挑战了呢,说他们在圣地谈论如此粗俗之事实乃扰人清修。”茶摊老板摇头晃脑地说道,他试图模仿那位武术家的口吻,连说出来的话都变得半文不白了起来。
法师挑起眉,他点了点头,随后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感谢你的消息,另外,茶不错。”
茶摊老板自豪地咧嘴笑了起来:“那是当然!我家的茶可是很有名的!您走好啊!”
-------------------------------------
夜幕降临。
慎的呼吸很是不安,他难以维持以往那样平静的呼吸方式。蹲在他身边的戒每过一会儿就能听见他因为过度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你得冷静下来,慎。”戒低声说道。
“我没法冷静,戒,我们是要去杀人......”慎同样低沉地回答他。
但实际上,戒的反应没比慎好到哪里去。他感到自己手中的短刀满是汗水,甚至透过了裹手,将柄都浸湿了。身上的衣服也令人发痒,在他此刻的视线中,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晦暗的光。
他们蹲在山崖上,俯瞰着山脚下的那个村庄。他们生活的和谐,此时正是人们用过晚饭,在村口或家中消磨时间准备入睡的时候。孩童们的嬉笑声不时传到他们耳中,让两人的表情更加凝重了起来。
慎再次深呼吸了一次:“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此乃均衡之道,你我别无他法......”戒低沉地回应,他对自己感到一阵反胃,恶心到绝望。
天呐,我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天完全黑下来时,他们摸进了村子。这里很安静,他们来到村口的第一间房子,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鼾声。戒与慎一人蹲守在前门,一人翻窗进入。
握着手中的短刀,戒从未感到如此难以抉择。他看着那个熟睡中的男人,扪心自问:我真的要杀了他吗?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无辜的人。他从未做过坏事,最大的恶可能只是在背后说人家几句坏话而已......
我真的要杀了他吗?
他再次这么问自己。
片刻后,戒满手鲜血地打开门从屋子内走了出来,他表情阴沉。慎看着他手上的鲜血,问道:“你真的......?”
“别问了,该你了。”戒打断了他。
他们离开屋子,这次轮到慎翻窗进入了。戒在门口站立,他解开左手的裹手,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他看了一眼,随后将裹手包的更紧了。
没过一会,慎翻窗爬了出来。
“我做不到。”他干脆利落地说。
戒瞪大双眼,他低声呵斥:“你在想些什么?这是均衡——”
“别装了,戒。我听得见那男人的鼾声,你根本就没杀他吧。”慎打断了他。
这个年轻人抬起头,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现在就终止这还未开始的杀戮吧,戒。”
“但这是苦说大师的命令...你我都是均衡的弟子,我们必须遵从。”
“这是错误的命令,不,我不会遵从的。你明白他要我们做什么吗?他要我们去杀人!杀无辜的人!看看那些人吧,难道你下得去手吗?”
慎回头指了指屋子:“那里面躺着一家三口!那孩子甚至还没到我腰高——!你下得去手就去做吧!戒!但我是做不到!我宁愿回去受罚!”
慎说完后,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口走去。像是说完这些话就花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一样。
没过多久,戒跟了上来。慎不咸不淡地问道:“你跟上来干嘛?”
“你少管。”
“呵,怎么,你也要跟我一块回去受罚?”
“......闭嘴,不然我就揍你一顿。”
“你打不过我。”
“有本事让我用拳刃。”
两人一边争吵一边远去了,但,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另一伙蒙面并且身背短刀的人便出现了。
8.均衡之道
普雷西典的景象让法师久违地感到有些诧异。
艾欧尼亚人将其称之为说圣地——这个称呼名副其实,他与母狼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向下眺望,那头从何而来的瀑布,离瀑布不远便是法师此行的目标,普雷西典的魔法花园。
花园的景象难以用言语描述,实际上,何慎言更愿意将其称之为一座丛林。其中不光只有那些或巨大或渺小的七彩花朵,更有着数不尽的参天巨树。光是注视着这座奇妙的建筑,法师便感到一阵柔和的清风在抚慰自己的脸颊。
他知道,那是此地的自然之灵在向他打招呼。
母狼顶了顶他的小腿,何慎言背着手,凝视着下方的景象,说道:“你想去那儿看看?可以......我们走吧。”
-------------------------------------
回到均衡教派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了,戒与慎向苦说坦白了一切,包括他们的内心煎熬以及对均衡的质疑。他们本以为会遭到处罚,甚至为此做好了被逐出均衡教派的准备。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处罚、没有训斥。甚至连训练时长都与往常一样。苦说大师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们继续学习。他甚至没有对此事发表一丁点的评论。
日子在这样的煎熬中一天天过去,他们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慎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跑去对着经书上的一个古老谜题冥思苦想,最后甚至因为过度劳累昏倒了。并在事后被满脸不屑的戒称之为傻瓜。
在他们回归教派过了一周以后,苦说大师召见了他们。
还是那间山顶的寺庙,落叶此时已经换了新芽。已经是新春了,绽灵节很快便到。苦说大师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石桌,上面有不少精美的茶具,他给自己沏了一碗茶,却并没有喝。
“谈谈你们的感想。”他对二人说道,这才拿起茶碗。
“......”
但他得到的只有沉默,戒与慎二人并肩而立站在他面前,没有一个人选择开口。这种默不作声的对抗让苦说大师笑了起来:“你们就像一面叶子的两面,彼此相似却又不同......”
他放下茶碗,接着说道:“进来吧。”
寺院的门被推开了,一名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对苦说大师单膝跪下,恭敬地说:“大师,任务已经完成了。”
任务?
慎的内心突然隐隐有些不安,还不等他开口,那个男人便继续说道:“我们杀了那村子里三分之二的人,均衡已然得到了维护。”
“你说什么?!”
戒的反应超出了慎的预料,他本以为自己的兄弟是个内敛的人。但他此时的愤怒犹如迸发的火焰,戒上前便是一拳将那男人打倒在地,但他却并没有反抗,只是默默承受着戒的拳头,直到自己的鼻子被打破,满脸都是鲜血。
苦说并没阻止,他甚至有闲心又喝了一口茶。他转头看向慎,说道:“均衡必须得到维护,慎。”
年轻的慎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如此陌生。
他伸出手,拦住几乎快要将那男人活生生打死的戒,咬着牙说道:“我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杀死那些无辜的村民?他们何错之有?”
“他们没有任何错,慎。”苦说答道,同时示意那男人离开。被打成半死的男人活像是个机器,他站起身,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迅速离开了。
“但他们必须死,这就是均衡。如果你想维护均衡,你必须不近人情、不遵守律法,甚至要违背我们祖训之中那些关于仁义礼智的教诲......你要将自己磨炼到没有感情。”
戒实在无法忍受了。他一向尊重苦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苦说将他捡了回来养大。古话说,未生而养,百世难还。但他此刻必须问出口那个问题。
“大师...均衡,到底是什么?你说我们要维护均衡,这是艾欧尼亚能长久存在的关键。可我不明白,食人的恶鬼被诛灭,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那些村民却需要为恶鬼的死去赔付生命?!这未免太荒谬了!”
苦说喝完了那碗茶。
他轻轻放下茶碗,伸出手,院子里的老树从枝条上飘下一片黄色的叶子。他二指并拢,将叶子夹在其中,缓缓说道:“你们还是不明白。均衡并不是人类的均衡,而是艾欧尼亚的均衡。”
“我们行走在精神领域与物质世界之中,有时甚至终其一生都要在那夹缝之间生存。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艾欧尼亚本身的均衡不被打破。那么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类,都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存下去,乃至上万年。”
“戒、慎。我不指望你们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便明白均衡之道的真谛。我理解你们,在我像你们这么大时,我也向我的老师问过同样的问题。直到我最后亲眼看见了均衡被打破后那片末日般的景象。”
“大师,食人的恶鬼您充当视而不见。但那些恶鬼被人杀死后,您却反过头要求我们去杀死那些无辜的村民?这是什么均衡?”慎问道。
“视而不见?”苦说像是被气笑了一般,他重重一拍石桌,大声呵斥道:“你以为教派这么多弟子整日出去执行任务是在干什么?是在诛灭恶鬼!凡是食人的恶鬼终将被我们找到杀死,但我们不会多杀,也不会少杀。它们吃了多少人,我们便杀多少只。”
戒的表情逐渐变得难以置信起来:“如果有办法在它们吃人之前杀死它们,不就能避免无辜的人因此死亡了吗?”
“你的想法很好,戒。但我们是艾欧尼亚的均衡教派。我们要维护的是艾欧尼亚的均衡,恶鬼与精怪们来自精神领域,它们是精神领域中那些瑰丽的事物在物质世界的投影。如果我们杀得太多,那么精神领域与物质世界之间脆弱的联系便会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