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他赤着上身,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却依然泰然自若。他单腿站立,另一只腿提至膝间,双手合十在风雪之中沉思着。禅院门前挂着的一盏老旧油灯在这样的风中依然明亮,光芒照亮他的半边脸,拉查感觉他仿佛一尊顽石。
“你们好,远道而来的客人。”
陌生的僧人睁开眼睛,他彬彬有礼地低头对他们问好。
戒上前一步:“你好,大师。我们前来只想——”
“啊,我可不是大师。神龙知道你们所求为何,客人,请进吧。”僧人微笑着说道,同时侧过身。他背后那扇破旧的木门便一下打开了。
拉查不知道它是被风吹开的还是怎样,但这地方让他在毛骨悚然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安宁。
四人鱼贯而入。
僧人依旧站在门前,他的声音透过了风雪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请稍作等待,寺内的大师正在冥想,但很快便会醒来。”
15.神龙
僧人说的很快,真的非常快。至少在门关上的那个刹那,一个健壮的老人便从禅院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他同样赤裸着上身,露出那一身宛如铸铁般的肌肉。他须发皆白,却并未束发,而是任由他们在风中烈烈狂舞。
不知为何,拉查看见他,便想到一头咆哮的神龙。
但老者微微一笑,那错觉便消失了。他朝四人走来,雪花甚至无法落在他的肩头。他在四人面前鞠了一个深深的躬,他们连忙还礼,不敢有丝毫轻慢。
老者起身,他说道:“神龙已知晓诸位所求为何,但神龙仍然需要知道一些事。”
“什么事?”戒问道。
老者不答,微笑着看向渔夫。只这一瞥便让渔夫浑身肌肉绷紧,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他居然开始流汗。
“神龙看见你心中仍有愤怒,但他不知道你为何拒绝释放出来。”老者说道。
渔夫僵硬地笑了:“愤怒?我?不......”
他干巴巴地摇着头,老者也不揭穿他,继续说道:“过往之事如同恶灵一般拖拽着你,客人。如若不想被它们拖进那黑暗的深渊之中,还请如神龙一般尽情释放愤怒,记住,要顺其自然。”
谈完渔夫,他又看向拉查。拉查心中一紧,他不明白老者和渔夫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渔夫的过去显然非常神秘。从他的体型、性格、和那把剑上就看得出来。
可他呢?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老者能对他说些什么?
“你很坚强,也颇具耐力......孩子,你有想过成为一名行脚僧人吗?”老者温和地问道。
拉查眨了眨眼,他思考了一会才说道:“感谢您的评价,大师。但我想我还不足以成为一名行脚僧,我还不够格。”
“够不够格要试过才知道,孩子。”
老者只是神秘一笑,他转头对慎说道:“均衡教派的学徒......真可惜,看来苦说终究还是背离了正道。”
这句话让慎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他问道:“您知道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神龙知道。均衡之道或许在它刚刚被创立之时是一份美好的愿景,可人类终究只是人类。你们无法将自己的意念跨越数百年的传承依然不变,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人的所思所想。你父亲...被某些事物遮蔽了双眼。”
老者的话宛如谜题,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莫怪我打哑谜,年轻的学徒哟。只是这些事你目前还是不知道为好,待到你真的成为了均衡教派的大师后,再来问我吧。”
慎沉默地点了点头。
戒没说话,但他很紧张。他知道要轮到自己了,老者的目光转向他,平和地说:“你性急如火,却又将其包裹在坚冰之下。不错,不错。孩子,告诉我,你们认识的那位学者,他是个怎样的人?”
“您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评价呢?”戒反问道。
“一个人的只言片语是无法完整的形容出另外一个人的,大师。更何况,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知道他的,也不知道您问这个问题是什么企图。”
老者哈哈一笑:“我认识他应该比你们认识的都要久,在他刚刚来到这世界时我便与他认识了。我只想听听你对他的评价,仅此而已。”
戒沉默后答道:“我和他相处不久,在我眼中,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似乎能看透任何事,不管是怎样的谜题在他面前都只需要一眼便能迎刃而解。但他又没有因此看低其他人,我见过他平和地对待一位乞讨者,也见过他怒骂一位当地颇有权势的富商。似乎在他眼中,人们没什么不同。”
“他很强大,至少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那天,他上山不过短短数分钟,便杀死了苦说大师。而我曾亲眼见过苦说大师震断山崖,劈开海浪。”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越这样,反而使我更加看不明白他。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拥有这样的智慧与力量,却又不对权利动心。正因如此,我十分畏惧他。”
“畏惧?”
“是的,如果一个人表现得别无所求,那么,他一定在渴求着一些别的事物。这是人的天性。”
老者点了点头:“他伤害你了吗?”
“没有。”
“那他伤害那些无辜之人了吗?”
“...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畏惧他?因为觉得他别有图谋吗?他那么强,如果他需要什么东西,只需要招招手,便能得到这世俗中的一切。可他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戒有些口干舌燥,他无法正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从嘴里往外蹦出几个字:“但这不合常理......”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不合常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孩子。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世界上有些人你注定不能用常理去揣测。他们的世界是你无法理解的,因此,放过自己吧,你只不过是个凡人。有太多事是你无法理解的,尽量以平常心对待吧。”
“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无法理解的事的,比如...现在这件。”
老者话音落下,他的面容开始缓缓燃烧起来。金色的气焰不知从何而来,攀附其上。逐渐将他整个人染成金色,化为淡淡的荧光随风飘扬。老者消失不见,一头巨大的金色神龙在天空中浮现,他那巨大而威严的双眼看着庭院里的四人,却并没有继续动作。
“来自苦寒之地的战士。你前半生因果未了。如不趁早解决,恐生厄运。”
“天真的孩子。你心中的美好尚未被这个险恶的世界打败,尽量保持住。未来的某一天,你会为它自豪的。”
“均衡的学徒。你的父亲走错了路,你与年轻时的他很相似。我希望你能让均衡之道重回正轨。”
“至于你,年轻人。切莫过度思考,有时,行动是一个人内心最直白的表现。”
神龙说完,缓缓消散。这时,拉查发现溯极禅院那仿佛永不停息的暴风雪缓缓停止了下来,门外的僧人打开门,他已换上了一身麻布衣衫,单手合十对他们微微低头。
他说道:“神龙派我前去超度那些不幸的死者。”
16.超度
原本四人的队伍只剩下三人,渔夫离开了。他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去做,拉查不知道他回去会面对什么,但从神龙的话语中,他觉得渔夫应该会面对许多危险。
不过,有了那位僧人的加入,就又变成了四人,
“愿自然之灵保佑你,渔夫。”
在离别的关头,拉查对他说道。
渔夫哈哈一笑:“我的全名可不叫渔夫,但用艾欧尼亚的语言说出来太麻烦了,所以这些年才让你们一直叫我渔夫,就叫我克达尔吧。愿你如同弗雷尔卓德的坚冰一般坚强,再会了,我的朋友。”
就这样,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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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村子,已经是九月份。树木与杂草疯长,田间到处都是杂草的影子。拉查还看见一些动物在其中跑过。这里只剩下一片宁静。
僧人放下手中的包裹,他眯着眼看了看天空,随后席地而坐:“等到今晚,便可正式超度了。”
戒与慎的目光颇为复杂,他们看着这村子无人的房屋,两人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
拉查推开自己家的房门,到处都是灰尘。但好在没有鹿或者其他东西闯进来,至少他离开时那些东西是如何摆放的,现在也乖乖的待在原地。
他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床边,拿起一个非常破旧的木制风车,说道:“父亲,我做到了。”
“我成功的找到了愿意超度大家的僧人,至于唤灵...凶手已经死了,我们甚至没有去找他。原本我都做好了付出生命的准备,但你说得对,准备永远只能是事前准备。”
“我不知道你在那边和妈妈过得如何,但我希望你们一切都好。很快,我也会离开村子。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或许去溯极禅院成为一名行脚僧?我不清楚,希望你们能保佑我。”
时间过得很快,夜晚说到就到。
僧人从冥想中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早就在一旁准备好的拉查与戒、慎二人迎了过来。拉查问道:“您还需要点别的什么东西吗?我曾听过,僧人们超度都需要一些器具。”
“不,什么都不需要。”僧人平和的笑笑,他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来到了那片河边的墓地。
能量的细流开始围绕着他汇聚,拉查感到原本有些凉意的夜晚正在变得越来越热。僧人的身上散发出金光,配合着他那副形象,看上去活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明或先祖雕像。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低下头。
附近树林里开始走出一些动物。鹿、狼、松鼠、甚至就连毒蛇蛇都缓缓爬行而来。却并未互相攻击,又或者躁动的鸣叫。它们仿佛是受到邀请前来观看一般,就那样站在原地。而附近树干的枝上站满了拉查叫不出名字的鸟儿,离他们最近的那棵树在顷刻之间便抽出了一只新芽。
僧侣悲伤地叹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麻布上衣:“因他人之错误而横死的无辜者们啊,长眠已久的死者们啊,我请求你们......请求你们投入极乐,去往来生。”
拉查感到汗毛竖起,他手脚仿佛麻木了一般定在原地。因为村子里的其他人,那死去的六十三个人的灵魂正在他们的坟堆上缓缓站起。从那简易的木头墓碑中缓缓钻出,虚幻的蓝色身体,眼中充满了对生者的怨恨。
但他们并未开始活动,而是就那样僵硬的站在原地。僧人眼中的悲伤越来越浓,他甚至流出了眼泪,像是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一般。
“我虽无法理解你们的痛苦......但我愿意为你们承担它。”他闭目流泪,身体上的金光越来越浓,在达到了某个极点后转变成为了白色的荧光。照亮了夜空,不知从何而来的粉红色花瓣随着气流包裹住了这片河滩墓地。
“只求你们能放下仇恨,迈向极乐。”他接着说道,与此同时,一个怨灵尖叫了一声,拉查立刻认出了他。那是住在村尾的利特,他扑向僧人,虚幻的身体穿过了他。
僧人闷哼一声,喉咙处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白痕。拉查突然感到一冲颤栗,他为自己那个可怕的猜测颤抖不已——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怎么办?
利特就是因为被割喉才死的。
在穿过僧人后,利特缓缓消失了。他淡蓝色的灵体化为一阵白光逐渐飘往天际。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拉查人生迄今为止最为难熬的时光。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乡亲们的怨灵一个接一个的穿过僧人的身体。他承担着一切疼痛,割喉、捅心又或者是窒息。
不管遭到什么疼痛,他都未曾移动一步。只是双手合十立在原地,戒与慎早已背过身去。他们嘴里不断默念着经文。
拉查饱含敬畏地看着这一切,他担忧地看着僧人。他从来不知道超度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他死了怎么办?那样的话,拉查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但僧人没死。
待到那六十三个充满怨气的灵魂消失后,僧人睁开了眼睛。白光缓缓消散,花瓣飘落在地。动物们都鸣叫一声,随后缓缓消失在了树林中,就连蛇都朝着他吐了吐信子。
拉查连忙跑到僧人旁边,想要扶着他。却被拒绝了。
“不,拉查。不要碰我,否则你会很疼的。”他如此说道。
拉查看见,他的胸膛与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纹身,玄妙的图案与古老的文字交织着形成一幅文卷。只一眼便让拉查头昏。
僧人对他说道:“你村子里的人死得着实无辜,又因死去太久未曾被超度而饱含怨气。我别无选择,只能吸收掉他们死前那痛苦的记忆,保存在我自己身上。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去往来生。”
他穿上衣服,咳嗽了两声,整个人一下虚弱了许多:“如此这般,事情便算是了结了。我要回到禅院里去了,就此别过。”
僧人说完便提着包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呆立在原地的拉查才想起,他都没向拉查要过任何回报。
17.恕瑞玛的金杯
“风!你又拿着我的研究资料跑到哪里去了?”
何慎言坐在书桌前,他大声喊道。风的叫声从楼下传来,何慎言回道:“别装傻!我看见你把它们拖到楼下去了!快给我送回来!”
接着,他听见蹬蹬蹬跑上楼梯的声音。
风,也就是那头母狼缓缓出现在他的门前。探出脑袋,嘴里叼着一叠白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何慎言好笑地对她招了招手:“想什么呢你?干嘛叼走我的资料?”
“呜。”
“什么?”
“呜!”
“不,风。如果你想出去逛街你可以自己去,反正大家都认识你。但我现在可没空出去溜你...你到底跟谁学的这个词?你又不是狗!”
风气鼓鼓地跑开了,她当天晚上才回来。
法师已经很就没离开过他的塔了,艾欧尼亚的精神领域里有着数不尽的珍奇事物,光是他新编纂的那本《精神领域生物图鉴》就超过了一千页。对于法师们这种好奇心强的没边的生物来说,这地方就像是个探不完的宝库。
不过,他也不能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里,有些事情还是得去做的。
虽然他人在艾欧尼亚,但也不是对这世界一无所知。他所在的这个世界被称作为瓦罗兰,由几块陆地、海洋、与几个岛屿组成,艾欧尼亚是世界最东边的一块土地,在此之外还有恕瑞玛、德玛西亚、诺克萨斯等种种国家。
坦白的说,他对世俗的国家其实不感兴趣。但这世界上隐藏的秘密显然不少。那位远在溯极禅院的神龙之灵告诉他,世界目前并不安稳。凡人们渴求战争,而恕瑞玛那些古老的飞升者们正试图让他们的皇帝重回人间,正因如此,他们忽略了沙漠地下那可怖的虚空怪物。
暗影岛上的冤魂日日夜夜没完没了的咆哮,令神龙也为之烦恼。如果不是不能离开艾欧尼亚太远,他都想自己去灭了他们。
巨神峰的星灵反倒是最安稳的一个,但,他们也就仅止于此了。神龙在谈到星灵时满脸的不屑,说他们只会附身与凡人身上,骄傲自大,毫无荣耀可言。而在比尔吉沃特的海面之下,隐藏着一尊古老的神明。
总的来讲,这是个很危险的世界,但对何慎言来说,任何事都很有研究价值。而且,除了研究之外,他还有一个不得不解决这些东西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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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需要点别的东西吗?”商店的老板点头哈腰地说道。
“不用,这些已经够了。风,走吧。”
老板目送着这个男人离开,解脱般呼出了一口气。他从没见过眼光这么毒辣的旅客,在恕瑞玛摆摊这么多年,贩卖假文物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那家伙一眼就识破了他混在九件假货里的唯一一件真品,他还不能不卖。
作为商人,哪有不卖别人东西的道理?
眼见这位大神终于离开,他赶忙收拾起东西准备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