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南贵糖水
“这个荆棘……?”
“我猜是把你拴在刑具上,用鞭子狠狠地抽。”克洛丽丝翻了一个白眼。
卡洛森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画着蛇脑袋的是蛇人区吗?”
“蜥蜴人,兽人作为亚人种,通常被视作泛人类不会刻意区分。”克洛丽丝摊了摊手。
“我要去这种地方?”
“没错,还有一个目标,他在这里做项目经理。”少女又指了指东向靠近鹰之庭的极小极小的紫黑色色块。
“这脑袋看上去像是什么受感染的人类……”
“禁区是欢愉之乡唯一一个彻底没有人权且公开贩奴的地方,”克洛丽丝轻轻耸肩,“深潜者、食尸鬼、水母人、恐魔幼崽、九足腹首人面蛛……”少女的眉头越蹙越深,最后打断回忆,“你去了大概会知道得更清楚……不要想得太糟糕,至少有一半客人是采集神秘材料的研究者。”
“就是说还有一半……”卡洛森将烟草嚼入口中,止住反胃的趋势,他忽然发现相比起乐园,欢愉之乡才是真正的地狱,“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
“探险家公会。”克洛丽丝将一份地图交给卡洛森,扭头往西边而去,“我期待你的好消息,卡洛森,”她忽然停下脚步,补充道,“谨慎使用能力,我白天就不小心撞见一只灵魂教会的精灵而露了馅儿。”
……
榕河社区位于羽蛇河的支流上,因河中沙洲的一株老榕树命名。这里地处欢愉之乡的西南角落,住户大部分在欢愉之乡工作,直接或间接依附红灯产业极其生活配套生存,还有部分则是北里恩市的白领阶层,看中此地相对便利的交通和低廉租金。
少女走过热闹的商店街,在灯光不及的阴影中,她轻盈得像一尊幽灵,一路没有吸引到任何视线,知道再一次出现在灯火下时,几个星夜返家的报童才注意到这个站在路牌下的清丽女人。
少女戴一顶扁平的鸭舌帽,女士衬衣外穿着连身的背带裤,脚下踏着精致锃亮的皮靴,这副寻常打扮远没有许多欢愉之乡的女人妖冶,妆容甚至不比几位起早贪黑、眼高于顶的“里恩精英”,却反倒让人觉得更美。
“女士,请问你是记者吗?”一个热情的小孩上前询问。
“嗯?”克洛丽丝好奇道,“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你有照相机!”另一个小孩立刻说,“请问您能为我们拍张照吗?”
“闭嘴啦恩特,你不知道拍照很贵的吗!”
“当然可以。”克洛丽丝微笑着点了点头。
闪光灯下,“咔”的一声后,几个小孩子被映在成像的胶片上从相机下滑出。
克洛丽丝将相片递去,上面是一副副或惊吓或诧异或躲闪或好奇的神态。
“等一等,我还没准备好!”小孩立马抱怨,“你干扰到我了,法里尔!”
“这样更真实的情景难道不有趣吗?”克洛丽丝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孩子们,我已经为你们拍了照,现在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如何?”
又一个小孩问:“是与尤瑟琳有关吗?”
克洛丽丝微笑着看去:“嗯?”
“每、每一个带相机过来的先生都会盘问一个叫尤瑟琳的女士,”她解释道,“像您这样的还是第一位。”
“我是尤瑟琳的影迷,”克洛丽丝温柔笑道,“想看看偶像出生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口中叼烟、身材粗壮的妇人握着擀面杖远远走过来:“臭崽子们不回家磨磨蹭蹭什么,要我帮你们老妈进行管教、挨个拴在路灯杆子上抽得哇哇哭么!”
妇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孩子们一哄而散,她瞪着克洛丽丝,对眼前年轻秀气的女子瓮声瓮气地说:“记者?”
“我是尤瑟琳的影迷,想看看她出生的地方。”克洛丽丝彬彬有礼地说。
“哼,这种事骗骗小孩子还行,”妇人转身离开,“如果你不想在深夜里被哪个人贩子绑走,我劝你趁早乘上去里恩的最后一班列车。”
“等一下!”克洛丽丝拉住她。
“嗯!?”妇人回过头去。
老实说她的样貌并不如何粗犷,只是身材壮硕结实得像一座花岗岩山,脸上多了几条横肉的褶纹而已,饶是如此,妇人铜铃般的一瞪仍旧让克洛丽丝吓了一个哆嗦。
少女平缓着有些颤颤的嗓音,她试图蛊惑:“我不是那些花边小报的记者,请相信我,尤瑟琳因那些恶劣的小道报纸不堪其扰,我想通过传记还原一个清白本真的她!”
只是,即便晋升时沾了魅魔的光,克洛丽丝在面对无感的人群时并不会显得多有魅力,所谓的蛊惑更不如专精此道的超凡者。
“哼!”妇人抽回手去,她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我可以接受采访,但一个小时我要收十星元。”
克洛丽丝为难地说:“这是我一周的薪水了……”
“你倒是比皮肉生意还能赚钱,”妇人冷笑两声,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就抱着你的钱袋子做梦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夜路上什么男人都有,而更危险的,还是找你寻求帮助的女人!”
“我出就是了!”克洛丽丝急忙叫住她,少女从钱包中摸出几张两星元的纸钞、排出几枚硬币,抓住妇人的手塞进去,急切地说,“这样就可以了吧?”
妇人捏了捏手中的钱币,她凶恶的脸忽然露出春风般的笑容:“那就和我进屋说罢,今天刚下了雨,外面风大,小心着了凉!”
穿过几栋破败的、晾满内衣和被褥的房屋,妇人带克洛丽丝来到一个三面楼舍环抱的大院,一群小孩正在沙堆里玩彩色的石子,见到妇人走过来,他们立马从坑里弹起来,战战兢兢立得笔直,左顾右盼不敢吱声。
“愣着做什么,报纸卖完了么,饭吃了么,吃了?”她一脚不轻不重地将最近的一个大个子踹翻,“吃了还不滚回教室里读书,你想柯希娅老师在这里过夜么!”
一些孩子飞也似地逃了,一些还有些发愣。
“卡琳,那群憨货以后还能靠体力做二三十年苦役,你是打算一成年就到窑子里卖肉么?”
“我、我要做一个水手!”卡琳挥着木剑忿忿地说。
妇人一把夺过木剑,用膝盖折得粉碎,吼道:“滚回家去!蠢货!”
不待女孩哇哇大哭的背影消失,她又看向另一个皮肤细嫩的男孩:“你呢,帕特里克?”
“我可以……”男孩想了想,说道,“做苦役!”
“不,你不会,”妇人狞笑着走过去,“鹰之庭有很多喜欢你这样白屁股的小鬼,用不着成年,让我想想,等你十四岁……不,十五岁……就会有一帮比我还壮的大老爷们儿围着,用一摞又一摞钞票扇耳光!很幸福,不是吗?”
男孩缩了缩脖子,眼泪簌簌地掉,他手中的铲子不自觉脱落了,边哭边往回木木地走:“呜哇哇——我不要去鹰之庭——我不想赚钱——”
妇人脸色重新变得明媚祥和,对克洛丽丝笑道:“就是这样,女士,您周薪能有十星元?你如此年轻,在报社肯定还有晋升机会……这可比大多数人卖肉都赚得多了,还没有一摞又一摞的特殊税单!这帮小崽子如果能比得上您一星半点儿,简直是这辈子的大运!”她刚走两步,又回头补充,“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为了节约您的金钱,我们还是加快步伐吧!”
这也算时间?!
克洛丽丝对妇人的势利劲有了新的认知,不过她早已经不是十星元都还要拮据的流浪者了,只有三位数以上的金额才会让少女动容!
两人走到楼梯口,一楼的两个房间被打穿布置成教师,一只踩高凳、肤白毛美的年轻地精戴一副圆圆的眼镜,正一丝不苟地在黑板上写着板书。
“这帮小崽子的老妈聘了三位家庭教师,柯希娅老师是古灵都大学的高材生,教这帮蠢货一些简单的算术,”妇人笑了笑,“卡琳她老妈也是有点儿文化的外地人,休假时会顺带教这帮蠢货点儿外语。”
克洛丽丝问道:“这里没有星辰教会么?”
“星辰教会哪会来这种地方?”妇人摇了摇头,“十分钟了,咱们还是先上楼吧,节约时间。”
542.人、死人、食尸鬼
妇人的房间在三楼楼道口,四四方方的屋子堆满杂物,除一间私人的盥洗室外并未安置厨房等场所。
克洛丽丝四下打量,看到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相片上,年轻约莫二十余岁的三旬大婶与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在甲板上正襟危坐,身前站着七八岁的女孩。
克洛丽丝问:“你在商船上做过员工?”
“我是帮厨,我男人是水手,”妇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丝,她给烟纸上满裹圆、用唾液黏合,再从围裙的口袋取出火机点燃,呋的一声悠闲自在,“我闺女在船上出生,几乎没怎么上过岸,后面遇见空难,也没什么机会再上岸了。”
克洛丽丝说:“节哀。”
“还是省一省吧,女士,对从未见识的陌生人怀揣多余的怜悯,不是敷衍就是真的脑子撞过列车,”妇人咳嗽一声,带着浓郁的烟草味道,咧着泛黄的牙齿说,“看在钞票的份上,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克洛丽丝看着桌面的一个登记簿,上面正写着每一家住户的信息:“你是这里的房东?”
妇人答道:“这栋楼是,空难之后,我在同乡的带领下来古灵庭务工,她们去了红房子里,而我……”她嘿嘿冷笑了两声,“我赚不到那个钱,就找了榕河社区的帮佣活计,当时还是大房东的奥博斯特夫人对我关照,她过世后将房产赠予我。”
“尤瑟琳认识她吗?”
“尤瑟琳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奥博斯特夫人很有人脉,不然也培养不出那样优秀的女孩。”
“那她为什么不将遗产给尤瑟琳?你现在是榕河社区的房东?”
“只能算管理员,其它楼的屋子在奥博斯特夫人生前就陆陆续续卖出去,一些早已离开此地房东委托我加以照看、收取租金,”妇人回忆道,“尤瑟琳走得一声不吭,奥博斯特夫人逝世时都没再回来,我不知道她们间发生过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我再无处可去,奥博斯特夫人委托我照料此地。”
克洛丽丝检查了四周,并没有发现痕迹深刻的灵质,即便有,也大都是管理员大婶对着亲人的照片追忆。
那个叫奥博斯特夫人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有可能是她在这里本身不存在任何强烈印象,而平淡的印象也随着时间渐渐难以捉摸,也可能是与之相关的老物件都被清理。同时,不排除奥博斯特夫人是超凡者的可能性。
克洛丽丝问:“奥博斯特夫人是怎么过世的?”
“生老病死,”管理员大婶皱起眉头,“你真的是来询问尤瑟琳的?”
“只是好奇……”克洛丽丝取出一张相片,上面是尤瑟琳佩戴过的红宝石项链,“这个你见过吗?”
“这不是……”
就在这时,煤油灯映照在她身后的阴影忽然放大,克洛丽丝的身形悄然浮现,趁其毫无察觉的瞬间窥入梦境——
与管理员大婶交谈的,一直是拟真的幻象。
根据管理员大婶见到红宝石的系列回忆片段,克洛丽丝可以断定她之前所言基本属实。
但管理员大婶没有提及的是,奥博斯特夫人在她的视角里一向是个行踪神秘的人物。社区的人们曾揣测她是哪个大人物包养后的情妇、或是年轻时掌握不少人脉的交际花,年老色衰后带着女儿住进这栋楼房里,还有人揣测她的实际职业就是鸨母,不少窘困的女人都在她这求过工作。
奥博斯特夫人在榕河社区的时间不算多长,除了偶尔教导社区里的孩子,她大部分时间里总是奔波在外,夜深才回返。
管理员大婶为其兢兢业业服务了近二十年,直到奥博斯特夫人逝世时,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过往和现在。
而那枚红宝石,印象中则戴在奥博斯特夫人的女儿——塔利雅·奥博斯特——身上。
遗憾的是,塔利雅·奥博斯特紧随她的母亲在一场舞会大火中香消玉殒了。
“这不是塔利雅的项链吗?”管理员大婶的话姗姗来迟。
“咦,原来是别人赠予尤瑟琳的吗?”克洛丽丝恍然,她脸上露出一抹兴奋的光泽,“我拍了尤瑟琳每一次出席宴会的装扮,她的首饰、裙子、高跟鞋还有内衣!这枚珠宝她一直有佩戴,所以我想了解更多一些,你能告诉我吗?”
管理员大婶反感地皱了皱眉:“孩子们私底下的事情我也不怎么了解,何况尤瑟琳只是众多孩子中的一员,如果不是成为影星的事,我可能早已经将她抛在脑后了。”
“其他孩子呢?”
“他们被奥博斯特夫人培养成人,有的可能在外面事业有成,而有的,”管理员大婶看向窗外交相辉映的灯火,“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肮脏的漩涡里。”
得到想要的部分情报后,克洛丽丝告别了管理员大婶。她有七成把握确定奥博斯特夫人与被拐卖的阿万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和罗德安·坎普斯也存在相关性。
这条线索比那十几位幸存者更密切,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切似乎都随着奥博斯特夫人和她女儿的死烟消云散了。
怎么看怎么蹊跷。
克洛丽丝来到奥博斯特夫人与她女儿下葬的公墓,用幻影掩去踪迹,从虚空之戒中取出一柄材质不明的折叠式银锹。
墓地是灵类最活跃的地方,尽管会有除灵师定期祓除,但与灵界沟通的死亡之地总是容易汇聚灵质,随徘徊此地的参与记忆融合为新的灵类。
梦境行者虽无法控制灵魂,但能够比常人更清晰地看到一座座墓碑间飘荡的游魂。它们不具备意识,脆弱得阳光就能净化,只是在记忆融合的本能下徘徊。
克洛丽丝找到奥博斯特夫人的墓碑,心中告了声歉。
刚一下铲,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少女警惕地握紧银锹,发现不远处的墓碑正匍匐着一只衣衫褴褛、散发恶臭的乞丐。
为了避免待会儿闹出的动静引来麻烦,她乘着黑暗游过去,挥起银锹欲将其击晕——
“铛!”
金石般的清响在对方脑袋上响起。
“哎哟,谁!”
带着恐慌的声音,乞丐三五步逃得老快,然而脚下却突然被什么绊住,将他往回拖去。
借着微弱的星色,一张丑陋不堪、流脓生疮的面孔显露在少女眼前。
“尸鬼?”克洛丽丝诧异道。
丑陋之人骇然瞪着面前身披头蓬,浑身藏在阴影中的女人,他忙说:“我不是尸体,我也是来盗墓的,我也是来盗墓的!”
他将克洛丽丝当作盗尸体做研究的死灵术士了。
油灯的光辉映射过来,少女迅速伏进黑暗用幻象掩盖,尸鬼也急忙趴下,整个人倒进他刨出的棺材板里。
拄杖提灯的守墓人听到动静,来回巡视一圈没发现异常后,他用木杖在坟茔前敲了一敲,诵念悼文,待飘荡的灵类逐渐安抚下去后这才离开。
尸鬼从棺材里爬起来,他左顾右盼,只见少女脸色阴沉地从阴影中走出。
“我不是尸鬼!”他低声求饶道,“我是食尸鬼,我叫奥尔·冈多雷!”
克洛丽丝沉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论是尸鬼或食尸鬼,有智慧或无智慧,通常都不是什么好类,杀了也就杀了。
“我在进食……如果您需要新鲜的尸体做实验,我可以帮你嗅出下葬不久的坟墓,我生活在古灵都下水道,我是合法公民,我……”
“合法?”
“至少官方是默许我们存在的,”冈多雷低声说道,“我们是下水道的清道夫,为这座城市清理污秽,我们是生态链的一部分,就像食腐的蛆虫和蟑螂,您只管盗您的墓,咱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打搅谁,嘿、嘿嘿……”
他讪讪笑了两声,听上去阴风阵阵。
“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在下水道?”
“我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食物们突然变得十分诡异,”冈多雷目中流露畏怯,“从赞礼教会到来后我就一直不安,通道里的老鼠和蜘蛛见我时逃也不逃,好像在引诱我将它们吃下去,我的父亲精神变得失常、好像在抗拒什么幻觉,我的兄弟总是对着墙壁发呆,我的姐妹开始修剪自己引以为傲的腐肉,直到昨夜,一支警部的行动队在下水道展开大清扫时,我听到我的妻子们说着奇怪的话,毛囊中蠕出白色的虫子,我就再也不敢继续呆下去,立刻趁夜逃到地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