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绝不死于流浪 第79章

作者:城南贵糖水

“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克洛丽丝强调。

“不不不,我当然不会收你的钱,”老板娘说,“只是,隔壁街的旅馆在涨价后被慈恩院的信徒烧毁,我这里也有五个租客信仰了慈恩院,我虽然能驱赶他们,但……呃,我不是说要驱赶慈恩院的信徒,只是……”

听完老板娘的解释,克洛丽丝了然。

慈恩院的影响力已经真正拓展到了莱宁街。

不夜城土著视难民为蝗虫,而信仰慈恩院的一部分难民,也视这些市民负有原罪。

老板娘今天能驱赶五个不认同涨价的信仰慈恩院的租户,明天呢,后天呢?倘若这条街的人都成了慈恩院的信徒呢?

可假若不涨价,奇观税也是悬在头上的利刃。

“这件事,等我与摩修先生讨论之后回来再告诉你,好吗?”克洛丽丝决定帮帮老板娘。

那些难民连慈恩院的经都没读过几页,哪有自己这个大聪明说的话靠谱呢?

“那就拜托你了,”老板娘重重点头,再度问出一个让克洛丽丝猝不及防的问题,“小沙琪玛呀,这么多天的相处,让我们也算有一些交情,所以……如果我也信慈恩圣父,你可以让我拜上那位摩修先生的舵吗?”

……

……

……

……

PS:

很多剧情都是主角被事件推动,然后主动、或被动参与进去的,说随波逐流其实也无妨;

我想起最开始有关第一卷的一些“压抑”、“憋屈”的评价,这的确是部分事实,在法尔亚尔克洛丽丝没有任何力量去未雨绸缪或者反抗,在获得超凡力量前,她最好的归宿就是成为修女,甚至做花魁都能算不坏的结局,她有野心,但现实不允许她有野心,就像泰菲和凯瑞恩一样,即便有什么想法,没有命运的恩赐,最后也只能“认命”,说是被动等待金手指,但没有主角光环,真的大概率人不如狗;

171.沃尔什·卡勒的成功学

拜舵属于一些地区使用的黑话,和拜山头意义差别不大。无论是投靠黑帮结社、还是加入空盗匪伙,都时常用到这个词。

克洛丽丝听了老板娘的询问后,摇了摇头:“你不该说‘拜舵’,而该说‘追随正确的血,成为牧者的羔羊’。”

虚空可鉴,克洛丽丝绝无帮慈恩院传教的意思。

她说道:“只要一心虔诚,摩修先生不会视而不见的。”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送克洛丽丝远去。

自由广场,象征着昔日商会统治不夜城的自由女神碑已铜锈斑驳,基座上的碑文原是商业联盟为城市定下的法令和约定,此刻也在近二十年的风霜中模糊不清。

此刻远未至正午,路灯也是象征清晨的浅蓝的光,随着时间推移,它会逐渐转为耀眼的亮白色,而后是黄昏的橙黄,以及午夜的昏晦。

不过,在许多难民聚居的地区,大多时候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些许大街的路灯照亮世界。

椅子上睡满流浪汉,慈恩院的护卫和修女来来往往,正在布置现场、派发传单,地方的秩序比平常更稳定,克洛丽丝捧着书坐在碑前龟裂的大理石地面看。

陆续有不少真正想要听经的人,他们安安静静坐在空地,脸上从容平和,这些信徒的存在给自由广场带来几分诡异的寂静,就连流浪汉说话也不大敢高声喧哗。

在场信徒当中不乏会识字读书的人,他们未必真的信仰慈恩圣父,只是更看重慈恩院的庇护和潜在利益。若天下人为羔羊,他们未尝不能成为出类拔萃的那些,晋升为牧者,让那些可笑可耻、衣裳都穿不整洁的流浪汉做自己的顺羊。

街灯逐渐明亮,正午的钟声敲响,摩修在影二十一和另一名随从的陪伴下于万众瞩目中徐徐走来。

克洛丽丝眼珠子一瞪,一只身着白底黑纹教袍的地精追随摩修登上讲台。

沃尔什·卡勒!西奥帕维尔·卡勒的兄弟!

这家伙不仅被慈恩院洗脑,还狼狈为奸,穿上了他们的教士服!

摩修对着台下的克洛丽丝温和一笑,少女立马划三角做祷告:“圣父慈恩!”

“圣父慈恩,”摩修点点头,而后看向台下众人,直入正题,“今天在讲经前,我希望先感谢圣父的恩赐,让一位新的牧者降临人间。”

牧者,说白一点就是在慈恩院挂了职的神职者,有传教布道的资格。

慈恩院在不夜城的牧者有十余位,但真正的话事人只有三个,摩修、奇法以及帕亚。

沃尔什·卡勒站上台,模样颇为滑稽。

地精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布,只是大多地位不高。他们矮小、羸弱,毛绒绒看上去天然无害,作为人类亚种,这一变化减少了其在黑暗纪元凛冬中的热量散失,身材的退化使他们不易成为猎食者的目标,灵活的四肢、敏锐的灵感和聪慧的头脑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生存能力。活下去自是足够,但并没有让他们在新世纪后的上界拥有一席之地,只能作为附庸融入各个国家,是十分优秀的学者和商人。

在奴隶当中,地精常被当作美丽的宠物或高级奴仆驯养。同时,能混到深界的地精,多少都有些被贩卖成奴隶的经历。

让这样一个奴隶、地精来做自己的牧者,众人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不屑和鄙夷。

但同时,也有一排听众热忱地鼓起掌来。

“我知道,”这时,地精开始说话了,“有的人觉得我是奴隶,没有资格讲经布道。但犹沙说过,人不因他的外貌体征而论成败,如果有谁觉得我没资格,那就是觉得犹沙圣徒的话说得不对,觉得犹沙圣徒的话不对,我就免费送他一张面见犹沙圣徒的通行证,给他这个与圣徒亲自论经的机会!”

沃尔什·卡勒扫过众人,一些人难以直面那锋芒毕现的目光,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可是,”沃尔什·卡勒话锋一转,原本肃然的神色变得笑容可掬,“我这样一个奴隶都能成为牧者,你们为什么不行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是两个问题。

克洛丽丝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沃尔什没有解释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显然勾起了听众的兴趣和思索,开始倾听他接下来的话。比起摩修的讲经,沃尔什就十分口语,很接地气:“你们大都是蒙受天灾的难民,一些是在本地有家业的土著,可无论是谁,肯定都是生活的出路越来越窄了,才想到咱们慈恩院,不是为了食物和水,谁信慈恩院呢?你吗?”沃尔什看向一个难民,后者赶紧别过目光,他又转移视线,“还是你?”

无人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我皆是罪人,有什么不好说呢?圣父会原谅每一位诚心赎罪者,可若是在圣父的注视下都不坦诚,很难不下地狱!”地精走下台将铁皮喇叭凑到一个之前拍手的听众嘴边,“来,你说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听咱慈恩院的经?”

“为了活着!”那人高喊。

这明显是托呀。

克洛丽丝捂额。

她已经明白沃尔什·卡勒的套路了,少女甚至可以预测,地精接下来的发言完全可以总结成三个字——“成功学”。

“为了活着!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圣父当鼓励你的诚实!”沃尔什·卡勒让随从抱来一箱柔软的面包与水,奖励给说实话的人。

“为了活着,为了食物与水,”沃尔什·卡勒目中含泪,嗓音沉稳中压抑着昂扬,“你们说,给你们食物和水、让你们家人得以活下去,这样的教会,值不值得投靠、依赖,值不值得感激?”

“值得!”依旧是之前拍手的几个托在呐喊,不过中间多了两个被情绪感染的难民。

“不,你们不明白,因为你们内心深处从来都是自私利己的,从不明白感激为何物,否则今天站在这里的就是你们,而不是我,”沃尔什·卡勒露出忧郁而嘲讽的讥笑,“而不是我,沃尔什·卡勒,一只平平无奇的、在你们看来低贱得只配做奴隶的地精!”

这句话使不少人深以为然。凭什么他就可以?而不是我!?

情绪带动起来后,沃尔什·卡勒开始了他那沉重的叙事:“你们所受的苦难,我经历的不比任何人就少,但若说我今天为什么能得到救赎,从羔羊中脱颖而出,还得从那凛冽的、饥饿的冰雪中说起……”

172.克洛丽丝的幸福论

沃尔什·卡勒的讲演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用自己的悲惨遭遇收获共情和认同感,二是用卑微的起(点)来激发听众的斗志——一只地精都能过得这么好,还当上教士,他们凭什么不能呢!?

“……在我最绝望、最窘困、最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是慈恩教会给我带来生的希望,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成功,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沃尔什卡勒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红彤彤的眸子散发着奕奕神采,“因为慈恩院教给了我美德、温善、和感恩,你们扪心自问,有哪样是自己真正具备的呢?”他指向一个听众,“你谦逊么?你节俭么?你是否待人温和?是否为事勤奋?对窘困者可曾有过一毫一厘的慷慨?面对美味的食物时可曾有一秒钟的节制?”最后,他凝视的目光带着催逼——

“你对慈恩圣父,真的忠诚吗?”

那人忏悔得泪流满面:“尊贵的牧者啊,我有罪……”

台下已有一些听众动容,但还差些火候,一个人讲故事总归是不够的,于是沃尔什卡勒招呼一位听众:“阿莫尔,你上来。说说你现在每天是怎么生活的,有吃到面包么?”

那听众走上台:“有的,卡勒先生,我现在每天都能吃松软的面包吃到饱,每周还有蛋和奶供应……在遇上卡勒先生之前,我只能吃腐烂的肉干,刨土里的虫子,把泥巴混着面粉往肚子里塞,我的妻子就是这样死掉的,呜呜呜,为了活下去,我、我吃了……我有罪!”

“圣父会原谅你的坦诚,”沃尔什·卡勒安慰道,“说说你是怎样迈向成功的?”

“因为忠诚!如果圣父现在要取走我的命,我可以立刻去死!!”阿莫尔狂热(地)说,“善良的卡勒先生给我们每个人向上的机会!假使我带两个人来听经,让他们蒙受主的洗礼,成为真正的信徒,我就可以拥有一片松软的面包!如果我带十个人来听经,我还能从泛信徒晋升为四级信徒,每天可以日常领取软面包和干净的水!!”

克洛丽丝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地精会那么快成为教士了,这缺德主意一定是这家伙想出来的!

慈恩院原本的传教模式是用救济来吸引难民听经,而后逐渐让他们聆听感召,主动进入府邸受洗,可这些难民鬼精鬼精,对成为真正的信徒心存疑虑,大部分自称信徒者实际并未接受洗礼。

深界的古神们也有着广泛信仰,这些信仰的故事在民间口口相传,大部分信徒诚心相信神灵的伟力,因此对洗礼也持审慎态度——对普通人而言,一但受洗,等若打上该神的标签,不仅会受神灵的注视,还得严格遵守各种教规,届时改信也十分麻烦。

假若不受洗,只做一名泛信徒,大部分神灵也不会视为罪愆。

听经者大部分只是为了领取救济,不是真要进慈恩院受各种约束。

但只要拉人信教,每天就有干净的食物和水……

慈恩院的物资也十分有限,不可能供应每个受洗信徒最好的日常饮食,沃尔什·卡勒的主意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只需把“供应”变成对优秀者的“奖励”,就能以有限的资源收获成倍信徒!

沃尔什·卡勒又让几个听众上台,让他们讲自己“成功”的故事,讲演者们声泪俱下,总结起来,也无非是:我谦逊、我慷慨、我节制、我勤奋……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自夸。

不过,他们的故事的确引起了人们的共情,增加了可信度和感染力,仿佛只要真的照此做了,就能变得和他们一样。

但实际上,等拉人拉到最后就会发现,他们距离成功永远差之毫厘,就像某夕夕砍不完的价。

克洛丽丝装作聚精会神的模样,终究是绷住了。

但接下来,沃尔什·卡勒把视线望向了她:“圣父之下,羔羊们为彼此手足,你们是兄弟姐妹,有高尚的美德互相勉力,但这只能使你们成就彼此,而非成为我……”沃尔什·卡勒口吻深沉,眼神睿智,他对克洛丽丝说,“有时候,成功还差一些机缘、一缕智慧,所以,让我们听听莎琪玛怎么说,不要害羞,小沙琪玛,说说你是如何领会到经义中的真谛?”

怎么轮到我了?

克洛丽丝“受宠若惊”,她“笑”着走上台,藏起想把沃尔什·卡勒千刀万剐的心思,清了清嗓子:

“若不是来到这里,我还不知道有如此多蒙受苦难的人因圣父的垂怜聚在一起,相比于大伙,我其实是生活在温暖的幸福中的……”

她脸上洋溢着如沐春风般的满足和喜悦,棕铜色的肌肤光洁滑手,看上去样貌普通,实则是被肤色掩盖掉一些五官的精致之处。不算优秀,但在难民中已称得上出类拔萃。

眼前的少女不可能是豪门的大家闺秀,但多半也是生活在衣食无忧中的。那幸福不似作伪,隐隐让听众们生出嫉恨的情绪。

莎琪玛的笑纯真而质朴:“我的父亲是一个勇敢宽仁、智慧博学、备受邻里尊敬和崇拜的战士兼学者,我的母亲慈蔼善良、美丽坚韧,因为生育我而忍受身体的虚弱和疾病折磨,他们在一个不太美妙的环境里给了我温暖的童年,是一生追寻希望和光明的英雄……”

听众们满脸问号。

我是来听你唱凡尔赛舞曲的?

克洛丽丝无视了那些目光,继续安详地说:“他们并未明确信奉哪个神灵,如说真有信仰,那也一定是‘光’与‘希望’的,但正是这样的人,残忍的异教徒迫害了他们,红色的血像从地狱中涌出来,但这未能淹没他们,也未能淹没他们的愿景和遗志……”

先扬后抑啊——

这他妈能叫温暖的童年?

听众们发觉自己对幸福的标准是否有那么一丁点高。

“听上去小沙琪玛和大家一样,也是从悲惨的磨练中挣扎过来的……”沃尔什·卡勒擦了擦汗,突然觉得给这个少女表现的机会不是好主意。

她的套路也不一般!倘若任其发挥,自己在摩修面前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不,卡勒先生,你难道认为圣父的考验是磨难吗?”克洛丽丝严厉地看向沃尔什·卡勒,眼中甚至蕴藏着怒气,“我的父母使我活了下来,他们的遗志由我继承,他们未竟之事业由我肩负,我的生命流着他们的血,圣父使我活着,他们所向往的光辉终将播撒大地,我是代他们生命的延续,我是……圣父的恩赐!你怎能歪曲成悲惨的磨难?!”

173.摩修的邀请

沃尔什·卡勒的成功学是把磨难当共情,辅以现实落差,以“奖励”诱导的形式推动和激励听众的信心及动力。

克洛丽丝则更多代入了宗教身份,把一切都不假思索地归于圣父恩赐,主观上忽略了个人的努力和成就,完全打乱了沃尔什·卡勒既定的想法,没有做被牵着鼻子走的工具人。

你有美德,那是圣父赏你的品性,你有收获,那是圣父赐你的机缘。

但这种狂信徒的想法,看上去很难让务实的听众们认可。

克洛丽丝继续说:“我曾家破人亡,曾被护卫的佣兵卖到妓院,曾受无数打骂和拷问,可这真的悲惨吗?”

听众们一头雾水。

这难道不悲惨吗?

“若你们觉得悲惨,定然是没有看到主在每一次考验时留下的机遇!圣父保佑我从恶徒手里逃了出来,祂指引我来到此地,终于,我看到了真正的‘光’和‘希望’——就在此地!那就是你们,是我们彼此!只要我们诚心所向,一切荆棘便不是阻碍!但是,我知道,许多已经身在幸福与光明中的人,是感觉不到它的,所以才需要牧者来指引,让我们得以看见、听见主的恩召!”

克洛丽丝把目光放在一角的摩修身上。

沃尔什·卡勒目露精芒,若有所思。

部分只求救济的听众不屑一顾,而真正想要听经的,已经在思索,自己这一生究竟错过了哪些主留下的机遇。

如此一想,似乎许多遗憾若能避免,自己定能生活得更好,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我真傻,真的,当初明明已经赢了一千多神盾,我却依然赌下去,我妻子已经劝我收手了,她说久赌必输,天哪,那一定是主透过她的口给我的警示,可我却忽略了!”

有人哭泣,有人懊恼,有人欣喜,总之,他们皆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摩修在一旁与随从低声道:“有些帕亚的路子,但这孩子比帕亚的视野更广阔,她是知晓人生而不是逆来顺受的,她也知道该怎样辨别正确的牧者。你我皆是温驯的羔羊,唯独她格外狡猾,与沃尔什一般,把真实都藏在表演下。”

克洛丽丝的发言,被摩修总结为“逆来顺受”。可少女若真是那样的人,怎么会请求他处置拐带孩童的人贩呢?所以,摩修评价少女是“狡猾”的。

“主人的意思是……?”两个随从搞不清这句话是认同还是否定。

摩修谈吐温和:“不要小看年轻人,他们总能产生老东西们不具备的奇思妙想……我们的苦难亦是一出盛剧,向主展示应有之义。你不必在意她的内心是什么,也不必言说这出盛剧何处为虚、何处为实,真假皆是你的本质,你不要听她如何唱,而看她最终如何做,世间万物,本就殊途同归。相较而言,奇法与帕亚不能说错,却是剑走偏锋了。”

影二十一问:“那么莎琪玛……?”

摩修笑起来:“且看她究竟要做什么,须记得,真正的牧者,须随时怀有赴死的觉悟,我们将在那时,淌出正确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