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14章

作者:一隅屋檐

  “我在这里。”

  “情况怎么样?”

  “暂时……咳,没问题。”

  “等我上来。”

  他抓着垮塌的建筑爬上楼,满身狼狈的德克萨斯靠着床坐在地面,她捂着怀里少女的眼睛,一旁,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扭曲着躺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德克萨斯的话语刚说出口,立刻停了下来。

  “她没事。”

  陈默从德克萨斯怀中接过了那名叫菲娅的姑娘。

  少女的身体因害怕在发抖,陈默毫不犹豫按住了少女的后颈,看着身体放松在陈默怀中昏迷过去的孩子,德克萨斯轻轻松了口气。

  “你还能动吗?”

  “我不要紧。”德克萨斯抓着床沿艰难的爬起:“火很快就会烧过来,我们……咳……必须马上出去。”

  血从她的腰间流出,浓烟呛着眼和喉咙,她咳嗽着,逐渐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崩裂。

  “走廊是不行了,用力抱着我的肩膀别松手,我们从窗户跳出去。”

  “好。”

  “准备好了。”

  “嗯。”

  陈默冲到窗口,他一脚踢开窗框,侧着身护住抱着的姑娘和另一旁的德克萨斯从窗口跳出。

  碎裂的玻璃化过脸颊和身体,有猩红的血流了出来。

  “你在这里等我。”

  身后,火势越来越大,耳畔响起警车和消防的笛声。

  他将德克萨斯放在隔着街道的路边。

  “我很快回来。”

  “等等……”德克萨斯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陈默像是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他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说,德克萨斯松开手。

  德克萨斯望着她的身影跑远,她偏头看着自己旁边的女孩,垂下视线,最终什么也没说。

  格拉瓦的天光还未亮起,仅仅是入夜,这座小城就经历了两次燃起的大火。

  火焰遮蔽了天空。

  门口前,有人群远远的围在那边。

  救护车姗姗来迟。

  市政的消防和警车已经在火焰的区域拉开了警戒线,陈默的视线在拥挤杂乱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或许,在今天,因为他们的出现,将毁掉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也许他们就不该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些可笑的想法,可难道这些事情经历的还不够多吗,不,多如牛毛。

  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等等,我妻子还在里面,我妻子和女儿还在里面,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熟悉的面孔嘶吼着推开抱住他的警卫,曾经给人沉稳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当初的温文。

  “不,先生,你不能进去,火势太大了。”

  “他们还在里面,我的玛莎和菲娅,求求你救救他们,求求你们救救他们,他们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紧紧抓着警察的肩膀。

  “我……我很抱歉,你需要冷静,先生。”那名警官不忍的回答,像是受伤绝望前的野兽,男人拼命挣扎起来。

  “来人,快,按住他,别让他冲进去!”

  陈默垂下了视线。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放过他,不要伤害他,求你帮……】

  【你们……这群……魔鬼。】

  陈默以为自己原本已经忘记了,他很久没有再做过那个噩梦,没有做过那个在风雪绝望的死地上亲手杀死和自己无关紧要的那些人的噩梦。

  原来这么多年过来。

  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推开了拥堵的人群,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前冲击了燃烧着大火的建筑。

  这火焰像极了那年从头顶天空飘落的风雪,也像极了那年在模糊记忆中被烧成灰烬的老旧公寓。

  那之后什么也不剩下了。

  “长官,有个人冲进去!”

  “怎么没拦住他。”

  “太乱了,我们没注意到!”

  “这时候还来添乱!消防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展开作业。”

  “不行,火太大了,他们在建立隔离区,这周边都是大量木质解构建筑,城西也发生了严重火情,两边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叙拉古粗口*!别管了,赶紧灭火,再让人冲进去你就给我滚回家去别干了。”

  “是。”

  这该死的破城里只有一个警局一个消防局,七八年没出过大乱子,十几名警员和二十几名职业消防员根本没处理过类似的情况。

  也许某天,连陈默也没想过自己会去做这种事。

  不,或许这不过是某种亏欠和不安促使着他。

  源石侵蚀的病灶再次刺疼起来,蓝色火焰构成的火墙暂时挡住了侵袭而来的火焰,两种火焰在碰撞着,细密的黑鳞蔓延着,挡住了灼热的高温。

  痛楚越来越强烈。

  陈默的大脑却相反越发清晰。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穿行在这幢被火焰点燃的建筑,在这片属于火海的世界里,那些曾经支离破碎的记忆和他本该忘却的东西都在一点点清晰下来。

  几十秒后,从被火焰覆盖的二楼位置,一个身影跃出,带着碎裂的火星,陈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落在地上。

  警员和人群急忙围了上来。

  “医生,医生,在哪儿?”陈默对着周围喊道。

  担架很快被抬了上来。

  “玛莎,玛莎……”罗南推开人群冲了进来,他紧紧靠在担架前抱住名叫玛莎的女人。

  “菲娅呢,菲娅呢……”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双眼睛望着陈默的时候,那里面全是渴望和祈求,他不希望得到某个他不愿意得到的答案。

  “他很好。”陈默说:“他和德……我妻子在一起,他们先逃了出来,在旅馆后方。”

  他说着拉开罗兰拽住自己肩膀的手。

  “听着,罗南,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没理会旅店老板的反应,他推开人群,在身后警员的呼喊找到了停在门不远处那辆被推到一旁的车。

  德克萨斯看着汽车停在自己身前。

  陈默从车上下来【/+

  “怎么样?”德克萨斯问。

  “都还活着,很快就会过来接她,把她留在这里,我们得走了。”

  “嗯。”

  “你还能撑得住吗?”

  “我没问题。”德克萨斯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小姑娘,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血染红了她那身体恤,她抓住陈默的手起身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汽车匆匆离开。

  很快,警员们在建筑后方发现了昏迷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另一方也注意到了这辆正在准备逃离这座城市的汽车。

  也许人生在踏上某条道路之后,便意味着再也无法一帆风顺下去。

第十一章 陈氏日记

  曾经有人告诉我,当你决定踏上某条路后,就意味着你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放下屠刀是个理想化的说法,放下的是人心里的成见,是套在他自己身上的枷锁,是他对自己的谅解和解脱,却绝不是另一个人的想法。

  当你亲手杀死第一个人之后,从此就意味着这片大地上少了一个生命,意味着你的确杀死过他,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情况而发生改变,你曾经历过的,做过的,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记忆中留下烙印。

  有人说,我所造成的一切后果,我都会去承担相应的责任,我觉得这句话不对,既然已经知道后果,那更该的做的是避免它的发生。

  二十多年来,人生的一半我都在做同一件事,设想后果,避开后果,我不可避免的想去这么做,会去这么做,会去考虑这件事是否对我的得失,会去考虑,如果我这么做了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进入黑钢的第一节课程,教官教我们学会谨慎,安保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准则就是谨慎,我学的很好,我是那届黑钢学员中最出色的那位,也因此,谨慎两个字被烙印在了我的心底,如影随形。

  也许某种程度上而言我是幸运的,我幸运的以最快的方式获得了在这片大地上活下去所需要具备的两个最基本的素质。

  在黑墙学会的挣扎,在黑钢学会的谨慎,某些人花了半辈子坎坷和苦难都没摸透的东西,我用了区区几年就牢牢记在了心里,成为我在这片大地上所生存的工具。

  从遥远的龙门孤儿院辗转到哥伦比亚最顶尖的安保公司黑钢国际,我已拥有远超同龄人甚至成年人的天赋,经验,情感控制能力,我见过血,也经历过常人所无法设想的环境,因为我没有倒下,所以我成为了某种意义上他们口中“天生”的雇佣兵。

  其实这世界上没谁是天生的,只是因为别人所不知道的经历,他们不够了解你,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所以当你展露出这些超越常人理解的能力和素养时,他们感到惊讶,感到惊喜,于是慢慢你就被传言为了天生做这行的人才。

  克里博说我是人才,是本世纪黑钢国际最需要的那批人之一,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每一个从黑墙出来的人,如果如我般幸运来到黑钢,克里博也会说出相同的话。

  因为我,我们……我们这种人是注定了再也无法回归平凡的家伙,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成为穷凶极恶的恶棍,要么被某个组织或军队收留,去做最适合我们做的行当。

  我选择了后者。

  一个外来人,一名孤儿,一位异乡客。

  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需要人们对我怜悯。

  我没有死,我还可以活着,为自己活着,活的很好,靠我自己,直到我遇到了特蕾西娅。

  她改变了我,某种程度而言,我也改变了她。

  哥伦比亚是一个刚刚兴起,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茁壮成长起来的新生国家,那里的一切观念都很新奇,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其他地方所固有的迂腐和常规,哥伦比亚急切的渴求着它所需要的各行各业的人才,于是,某种程度上,人们会认为那是一个“自由”的地方,甚至于对感染者,都不像是其他地方那么苛刻。

  可自由同样意味着放纵,意味着没有负担和枷锁,联邦划出了一条底线,这条底线在近年来不断被试探,既然哥伦比亚积极的渴求这所谓的进步与创新,同理,某些被认为有违道德底线的东西,也在不断被放大,某些本该超越现今掌控能力的技术,在毫无准备下被开启。

  生物实验,化学实验,人体器官移植……进步新兴的哥伦比亚潜藏着无数在当代辉煌和文明之下所掩盖起来的丑恶,罪孽与危险。

  于是当我从卡兹戴尔回到黑钢之后,在担任BPRS一员那段时间,我见识过无数类似的东西。

  我见识过源石是如何在一具健康的人体上生根发芽,我见识过源石是如何将一个人同化为一枚会随时爆炸的不稳定炸弹,我见识过这片大地上超越曾经的我所理解的能力和古怪。

  既有活了上百年不死的人,也有容颜不老的怪物,既有能凭一己之力烧毁整座大山的孩子,也有被各种药剂和实验催生出而泡在营养液中只有意识存活的尸体。

  见识的越多,我越发觉得曾经自己的天真和可笑,也越发意识到反抗这件事到底有多难,多沉重。

  那不是几个年轻人鼓起勇气就能承担的重量,那不是几句让人听起来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就能改变的苦难。

  塞雷娅说的没错,利益在这片大地上交织成网络,金钱和资本趋势着人们去颠倒黑白,违背自然原本进化的法则和顺序,而我们就活在这样一片大地上,无力去和它们争斗,却也为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而努力挣扎。

  我所以为的那些看起来宏伟的理念,这片大地很不幸没有给它留下生根发芽的土壤和基础,我曾经随口说出的话语,在真正面临的现实前,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人们都设想着美好,可当他们知道美好这两个字距离自己有多遥远,脚下的路到底有多崎岖时,他们难免因此退缩,没谁会为了一个根本看不见的东西拼尽全力,事实上活着本身这件事就已经无比艰难,所以美好通常出现在梦里,因为梦不需要代价和思考,因为梦里心想事成,因为梦,它……很少会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