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我以前说的还不够多?”
“我说的是,对陈晖洁说的话,不是对陈警司说的。”
魏彦吾笑了笑。
“那这次你就听好,我想对陈晖洁说的话。”
“等等——”陈忽然打断了魏彦吾要开口的动作,她解开赤霄,拉过一张椅子在魏彦吾对面坐下。
魏彦吾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很快消失不见。
“从那里开始说起呢。”魏彦吾犹豫着,拿出长长的烟斗点燃,烟雾弥漫间,他开口:“先从塔露拉的父亲和你们的母亲说起吧。”
“二十年几前,我带妹妹来到龙门,在这里遇见了文月,又遇见了逃至此处的爱德华,也就是塔露拉的父亲。”
“我不敢说和他是一拍即合,但他智勇双全,胆气过人。”
“当时在暗处统治龙门的科西切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也很清楚,只有把他赶出去……我们和这座城市才有未来。”魏彦吾呼出口烟雾,缓缓说:“所以我,文月,你的母亲,爱德华,林还有老病虎……以及所有反对科西切统治和压迫的人,我们合力战胜了科西切,把他和他的势力赶出了龙门。”
“就像所有故事里都会讲的那样,在一起经历过一段风雨后,我的妹妹,你们的母亲爱上了爱德华。”
陈仿佛能从魏彦吾的话语中想象到那段过去的岁月里,他们所经历的凶险,曲折但壮阔的画面。
他们信任着彼此,他们有同一个目标,他们一起战斗,他们一起谋划,他们相互支撑,勉励。
有厮杀,有离别,有劫后余生,有大义凛然,慷慨赴死。
陈只能想象,但光凭想象就已然能动容。
魏彦吾的声音平淡的仿佛一个正在追忆自己峥嵘岁月的老人。
陈没敢出声打断。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魏彦吾露出这幅样子。
“埋葬他们的墓地是我选的,那是龙门曾到过最远的地方,我们赶出了科西切,龙门就停在数十里外,充满了希望的城市亮起了点点灯火,未来在等着我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锋锐的眸子渐渐出现了某种离散的光。
“我们在这儿,唉……”魏彦吾抬起手指,却没有找到记忆中的地方,他颓然放下,这个掌握这龙门权利的人,语气里变得有些落寞。
“我应该带着你们去葬着他们的墓前指着那些地方,再告诉你们我们那时到底做了什么的,不过,这样也好,等事情结束后,我们三人再一起去看看他们夫妻吧。”
“希望塔露拉会愿意陪你一起去。”陈终于出声,顿了顿:“我是说,好。”
魏彦吾又继续说。
“我们在哪儿,饮酒,畅谈,大笑作乐,把载具没油这事儿彻底抛在脑后,我们差点渴死在哪儿,直到亚当斯那头老病虎咳嗽着把他的私家兵车开到我们哪儿来,把我和爱德华狠狠的骂了一顿。”
魏彦吾像是想起了什么:“噢……那时他还没那么老,也没那么病,甚至没那么狠,但谁在意呢,我们每个人都在笑。”
他抬手抖了抖烟灰。
“林笑起来……他笑起来就像是我们手上从没沾过血……笑的就好像是度过了一整串好时光的少年人。”魏彦吾说:“死了很多人,很多,但我们赶走了科西切,龙门不会成为乌萨斯征服步伐上的一个脚注,这是值得的,这座城市拥有属于它自己的未来。”
“后来呢?”陈忍不住问,她似乎快要接近真相:“后来发生了什么?”
“别急,晖洁,我就要说到了。”
魏彦吾看了看陈,露出一点笑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因为我们都成不了好人(八)纷云
“爱德华是伦蒂尼姆的最高贵血脉的末裔,我们将这个秘密牢牢的留在龙门,就像你知道的,我这么做了,但科西切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计划在那时可能就已成型。”
“他让我善妒的胞弟和伦蒂尼姆的阴影知晓了爱德华与我妹妹……情投意合。”
魏彦吾握紧手,双眼里龙门最高长官养成的威严一闪而逝。
“我被迫在爱德华和我妹妹腹中的孩子里选一个。”魏彦吾说:“爱德华早已知道,他都明白,他嘱托我照顾好她和她的孩子,而我亲手杀了他。”
“……你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
陈的心情忽然沉寂到了极点,她只是看着魏彦吾,看着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兄弟的魏彦吾,他那时到底有多么无奈和挣扎,陈不敢去想。
换言之,他杀害了塔露拉的父亲,却救了塔露拉。
“科西切就是利用这点蒙蔽了她。”陈轻声说,又问:“那她,塔露拉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不重要,我不在乎她能否原谅我,我确实这么做了。”
“爱德华死后,我秘不发丧十年,除了胞弟和科西切无人知晓事实,而今爱德华与我妹妹都已经去世,因我而死的人,也会被人遗忘。”
魏彦吾看着陈,语气温和下来。
“你的母亲对你没有多少感情,这是我造的孽。为了保护她,我不得不让她嫁给炎国贵族,我原本该做的更好,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做好,没有完成他的遗愿。”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晓。”魏彦吾说:“科西切再度潜入龙门,利用这点蒙蔽了年幼的塔露拉,他以炸掉半个龙门为威胁,掳走了她,那场战争虽然是我们赢了,然而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通过莱塔尼亚两位皇女的庇护回到乌萨斯,我不能冒险派遣影卫去前去追击。”
陈轻轻呼了口气,事实比她相信的要更为复杂,她找不到理由来评判魏彦吾所作所为的对错,至少,他已经尽力了。
也许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的亲人,但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力有未【&
“我怎么确信你说的就是事实?”陈问。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来相信我,你也好,塔露拉也好。”魏彦吾说:“我太健忘了,也许是老了,我有太多容易忘记的事了,或者说,我有太多想要拼死忘记的事情了,但我,绝不敢忘记他们。”
“那他呢,陈默,又是怎么一回事?”陈问:“你刚才说的,他的父母……还有武王。”
“你已经查过了是吗?”魏彦吾问:“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查过了,在近卫局滥用你的职权查过他的父母,如何,很普通对不对?”
陈板起脸。
“少卖关子!臭老头。”
“哼……”魏彦吾轻哼了一声:“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出格到怀着孩子跑回来,小默,好吧,我很喜欢那孩子,但我不喜欢那家伙,永远也不可能,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小默身上。”
“他是我的女儿!”
“她是,但如果你不能,我就只好亲自教导她。”
“你知道你现在的表现已经颠覆了我对你的印象了。”
像是个知道女儿瞒着自己被臭男人骗走后嫉妒失态的老父亲。
陈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有争辩。
魏彦吾似乎很满意陈的退让,他放下烟斗,从烟袋里重新拿出烟丝点燃,陈皱眉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
这个老男人也许现在真的需要这东西来稳定情绪,不管是过往还是嫉妒。
“我的胞弟……”魏彦吾点燃烟斗,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他虽然是个善妒的人,但很有野心,也很有能力。”
“陈,你听说过炎国那个故事吗。”魏彦吾问:“在遥远的过去,大炎的神漠视人类的苦难,对大炎境内的天灾人祸冷眼旁观,于是某任皇帝决心举全国之力,召集无数奇人异士征伐神明,他们成功了,虽然留下了无数尸骸,但神也终于俯首。”
“你是说……可那不是炎国的神话传说吗?”陈没有听懂魏彦吾想要说什么。
“在凡人们看来的确是神话传说,是鼓吹大炎真龙的奇闻野志。”魏彦吾说:“我听到这个故事时的想法和此刻的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的那位兄弟并不这么想,神的确是存在的,就像是传闻中从未被天灾侵袭过的谢拉格。”魏彦吾说:“二十几年前,我带着胞妹离开大炎来到龙门,当时炎国晋安候府的老侯爷还尚在人世,我和晋安候府的世子是很好的朋友,他称我为兄长。”
“我没听说过你提起这件事。”
“当然,我当然不会提起,因为晋安候,晋安候府早就没有了。”魏彦吾怀念的说:“我还记得,那个少年曾是大炎京城里最出彩的年轻人,没有之一,鲜衣怒马,文韬武略,京城里没有人比的过他。”
魏彦吾很少会用这么高的评价去夸赞一个人。
“我能想象,如果他还活着,现在究竟有多么风光。”他遗憾的轻声说:“他会和爱德华成为很好的朋友的,他们是同一种人,如果他们都能活到现在。”
“我承了晋安候府老爷子很大的情,是他利用在军中的人脉让我和你的母亲能顺利离开炎国。”魏彦吾说:“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然为此埋下了祸端,但即使是我那个善妒狭隘的胞弟,也不得不吞下这口恶气,因为老将们都很看重我那个兄弟,视他为衣钵传人,绝不会因为一点私怨就容忍他动手。”
“所以他就是陈默的父亲?”陈问。“但……为什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
“听我说完,陈,安静的听我说完。”魏彦吾伸手打断了陈的追问。“既然决定告诉你,我没必要再隐瞒。”
“好。”
“事情要从他带着他的妻子来到龙门后说起。”魏彦吾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晋安候府已经被灭门。”
陈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们夫妻是陈府,那个陈府最后的族人。”魏彦吾说:“我那个胞弟残酷暴栗,但不缺乏理智和城府,他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一场实验。”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关于神的故事,没错,他们找到了神的尸体,也许是神,或者被称为神的东西,他或威胁,或拉拢,纠集了一批大炎和大地上最杰出的能人志士和各个专业领域的科研人员,企图重现传说中当初那位真龙做过的伟业。”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陈不由屏住呼吸,这个故事听起来是那么的离奇,让人不敢相信。
她或许已经猜到了。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可能只是为了玩乐,当然只有战争。
魏彦吾没有回答。
“他们用神的血肉和他的血脉制作出了一个不是神也不是人的怪物。”魏彦吾说:“那怪物没有人的感情,没有恐惧,没有情绪,甚至没有思想,只是一具活着的躯壳。”
“我的胞弟失望透顶。”
魏彦吾讽刺的勾起嘴角。
“就这样过去了五年,期间他们试图用一切办法唤醒这具婴儿躯壳内的【生命】,无数场非人实验,无数种测试的方式,但它仍然只是个躯壳,不会笑,不会哭,甚至连疼痛都没有。”
“陈府的小侯爷,在确认那具躯壳没有任何用处之后,他和他的亲卫被派去成了那里的守官,也就是说,他被打发去了那个地方,算是对陈家所作所为的警告。”魏彦吾说:“他就是在那里目睹了那群人对一个孩子残忍的所作所为。”
“好几年过去,也许是有一天,那些研究员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那孩子终于诞生出了一丁点的情绪,他忽然在某天能够感觉到疼痛,流下了眼泪,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一部分研究员们欣喜若狂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胞弟,他们已经不配被称为人了。”
“但还有一部分,被强迫着来到这里的那些人,他们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清楚的明白今后会变成什么可怕的世道。”魏彦吾说:“这群人是真正的英雄,和世杰一样。”
“世杰心里也明白,他要不了几天就能被放回京城,但这个时候,那群人找到了他,于是他们一起密谋了一个计划,一个会让他们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计划。”
魏彦吾的声音缓和下来。
“……那时候,世杰已经有了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陈突然意识到了魏彦吾接下来要说什么。
魏彦吾注意到了陈的表情。
“你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吧?”魏彦吾说:“他们用世杰的儿子调换了那个孩子,瞒不了几天,所以在接到调命之后,世杰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炎国。”
“陈老爷子是个老军头,他年轻时就参加过四皇战争,随后多少年南征北战,才有了今天陈府的辉煌,世杰本来是延续这个家族唯一的希望。”
“那天晚上,老爷子沉默了很久,他狠狠打了世杰一顿,孙子是老爷子唯一的盼头,老爷子没了孙子,陈家也没了希望,他遣散了下人们,亲手折断了自己最喜爱的烟杆,穿着取下用命换来的荣誉的旧军袍,他已经老的必须有人扶着才能走动了,可那天,他就那样一步步走进皇宫,登上九十九层金阶。”
魏彦吾重重叹了口气。
仿佛能想到那个颤颤巍巍风一吹就倒的老人走上高高的台阶,浑浊的双眼看着雄壮的宫殿时,他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忠孝廉耻勇。
魏彦吾对陈说,像是告诫:
“老爷子一生堂堂正正,为国舍生忘死,一生勤于王事,披肝沥胆,上对苍天,下对黎民,但陈家虽失了忠孝,却不至于失去仁礼。”
“后来世杰来了龙门。”魏彦吾说:“我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我收留了他们,我见到了那个孩子,世杰给他取名叫陈默,他希望这个孩子一生也不必知道当初发生的事情。”
“但我不能这么想。”魏彦吾看着陈。
“我不能,我不否认见到他的时候让我联想起害死爱德华的那个人,所以我不喜欢这个孩子,而为了世杰的安全,为了龙门,我也必须除掉他。”
“可……陈世杰阻止了你,对吗?”陈低声问。“他阻止了你。”
“你错了,陈。”
魏彦吾放下烟斗。
“世杰并没有阻止我,他也知道他无法阻止我,就像我说的,他是炎国最出彩的年轻人,和爱德华一样。”
“他们都没给我选择的权利!”魏彦吾冷声说:“他和他的妻子警惕着我,不敢放下任何戒心,但你要知道,炎国迟早能找到他们,迟早会找到这个孩子的下落。”
魏彦吾微微仰起头,凝视着窗外的暴雨。
“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有一天,我会和当初爱德华那件事一样,不得不做出选择,他也知道,我不在乎那个孩子。”
“所以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也许他们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孩子。”魏彦吾转过头:“只有这样,他们都死了,才能彻底埋葬这段线索,大炎才无法找到龙门,我抹去了他们的痕迹,抹去了他们的信息,我遮掩了一切,就像从未见过他们,龙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个小警员的死亡根本无足轻重。”
“——更何况,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我没有了再除掉那孩子的理由,就这样,我关注着那个孩子,为了方便控制和安全,我将他和塔露拉放在了同一间孤儿院,并任由你们去接触。”魏彦吾垂下眸子:“这是我犯错最愚蠢的错。”
“然后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你把他赶出了龙门。”
陈的话语里听不出感情,只是平静。
“他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魏彦吾没有否认:“世杰的死让我放过了他,不意味着我不会任由他和塔露拉继续接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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