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语人滚出泰拉 第425章

作者:言未尽

她原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苦哈哈又慢悠悠的过去,自己会吹着草叶从小姑娘长到大姑娘,终日面对乌萨斯荒郊野外无休止的冰雪,和已经去世的母亲一样葬在乌萨斯被冰雪覆盖的土地里。

命运的转机和乌萨斯的大雪一样来的莫名其妙、白驹过隙。

阿芙朵嘉·尼古拉耶芙娜·伊万诺娃,那是跟着父母到郊外吃苦,哦不,踏青的少女的名字。

阿芙朵嘉!多么好听、多么闪耀的名字!

她的名字叶卡捷琳娜根本没法比。

在乌萨斯,叶卡捷琳娜这样的名字确实显赫,许多皇后和大贵族家的子女用这个名字在乌萨斯的历史上留下厚厚一笔,但这也带来一个无法避免的死结:

他们的名声太显赫了,显赫到女人父亲这样地位和农奴差不了多少的下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甚至给女儿起了一模一样的同款。

大肆的泛滥应用屡禁不止,同款名字的反复铺开让贵族迅速失去了给自家孩子起名叶卡捷琳娜的兴致——整个乌萨斯里,被起名叶卡捷琳娜的泥腿子没有千万也有百万,让他们的子女和一群泥腿子同名?

这未免太侮辱人了些!

所以,自叶卡捷琳娜泛滥后,贵族们只会给儿女起从典籍或者传说故事中得来的名字,并以此作为送给儿女的第一份礼物。

阿芙朵嘉就是这么一个优雅动听的礼物。

少女不是乌萨斯人,但也是乌萨斯贵族种群之一,穿衣干净,模样靓丽,衣服上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处处透着华贵精美。

当阿芙朵嘉在乌萨斯少见的温和季节里跑动起来时,粉红色头发在微风中如水漂浮,纤弱的身躯配合雪白的长腿,白皙精致的皮肤让只比她大出一些、脏兮兮黑漆漆的女人自惭形秽。

有的人从小到大都在总被冰雪覆盖的乌萨斯大地上艰苦刨食,纤细的指节被一次次割裂,曾经白皙的皮肤一会儿因为冻伤皲裂,一会儿因为繁重的工作鲜血淋漓,很快就在风霜打磨下变得粗糙难看。

有的人却从小生活在蜜罐子里,父母爱她,家境优渥,受到前者这辈子都进不去的高等学院的教育,却还能有时间四处游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女人连嫉妒阿芙朵嘉都不敢,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艳羡地看着比她小许多的女孩子在父母的带领下欢笑着抚摸一些暖季外难得一见的植物,身后的仆人目光烈烈,吓得女人多看一眼都不敢。

农奴一般的父亲却比胆怯的女儿有决断的多,也比还在憧憬嫉妒的女人现实的多,他讨好的向伊万诺娃家的贵人献上辛苦打来的猎物,眼巴巴地等待他们的恩赐,哪怕只是在那一家人的闲聊中知道对方的名字,也让农奴欣喜若狂。

女人不解父亲的深意,但明白父亲在家庭中的至高无上,在父

亲的指导下也跟着对阿芙朵嘉大献殷勤。

最终,在善良的女孩居高临下的怜悯下,她的父亲允许农奴和他的女儿用伊万诺娃的名字进入移动城市。

并将这段经历引以为自己的善良。

农奴在伊万诺娃一家离开后火速带着女儿跑到人迹罕至的山里,在女儿不解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躲了两周,最后,他带着女儿跑出深山,前往切尔诺伯格。

——离开前他们最后去见了一次自己的小屋,木制的简陋住所却已经被彻底焚毁,什么都不剩。

“巡逻队干的,”农奴早有预料地摇头,语重心长的把能于荒原中存活多年的经验告诉女儿:

“不要相信贵族的仁慈,也不要相信他们的神通广大,在接受他们恩惠的同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敌人的小小任性,会不会毁灭了我们自己。”

看到警官的女儿卓亚走过来,枯瘦的夫人眼前不自觉闪回了父亲在夜色中谈及秘密的过去。

第十九章 我叫约瑟夫(二)

然而卓亚对和男孩的母亲交流毫无兴趣——或者说,像男孩母亲这样,对与一位警官的女儿交流颇为畏缩的成年人让卓亚提不起一点兴趣。

女孩只是僵着脸颊对枯瘦的女人问了声好,就一把抓住男孩和母亲一样枯瘦的胳膊,边对女人安抚的微笑边牵着他跑到女人看不到二人的巷口。

“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到会不让人看到的巷子,卓亚立刻原形毕露,她一把把男孩推到墙面上,巨大的力道让长期被城市清洁忽视的墙面掀起巨大的灰尘,男孩脏兮兮的衣服霎时间更加脏污起来。

然而卓亚已经不在乎男孩身上的衣物有多么脏乱或者邋遢了,女孩只是一拳砸在他脸庞边侧,喋喋不休的数落男孩不久前的作死行为:

“你疯了吗?!高校社团之间武斗的时候居然说那个冬将军就是个草包,总有一天脑子一热会后悔一辈子?!”

“你知不知道那个冬将军在团体里是什么地位?有些时候她什么都不说,也会有人抱有目的找上你的!到时候无论是被当成诱饵还是被人欺负,你这身板能承受得住吗?!”

卓亚涨红了脸,气息咻咻地对着男孩低声怒吼,鲜红的眼睛里满是乌萨斯特有的、比同情、担忧、正义更早到来的愤怒。

“……我没觉得她有多么厉害,她确实就只是个将军。”

男孩轻柔的整理衣服,抖动袖口和下摆,把灰尘从身体上一一掸去,脏兮兮的脸上面无表情,沉默一瞬后干巴巴地把冬将军称呼为将军。

不是乌萨斯人的泰拉人或许会认为将军是个不错的外号,听起来就带着一份冷酷和强大,是许多乌萨斯人的偶像,但经历过乌东战争和更多战斗的乌萨斯人在军队中吃够了无能将军的苦,以至于取笑将军无能怯懦的笑话一度成为参军归来的退伍兵的时尚。

冬将军原本被称为“冬天”,在严寒凌冽的乌萨斯,这个外号代表着她的强大和无情,足够让学生社团们臣服,但在冬将军还未成名的时候,不服从她的社团取笑般的给她起了个诨号:“将军”。

后来,冬将军带着自己学校的学生打遍了切尔诺伯格学生社团,心服口不服的学生们就给这位强大的老大将两个外号合在一起作为敬称——即“冬将军”。

男孩用将军称呼“冬将军”,毫无疑问是对整个贫民学生社团的挑衅。

“我当然知道她也不过是一个将军!可她现在是打服了切尔诺伯格大半个社团联合的人,我们学校的社团也被她带着人生生打服,你大庭广众骂冬将军是个草包,她或许不在意,学校里的社团难道就不会在意?”

“你骂冬将军是个草包,他们这些被冬将军打服的人是什么?废物吗?”

卓亚暴躁地压住男孩肩膀,红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终是咬着牙说出了自己调查出来、男孩真正敢骂冬将军的缘由:

“就仅仅因为那几个贵族高中出来的蠢货给了你一点钱,你就敢去打冬将军的脸?!你知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很好玩,让你喊一嗓子,你之后会挨什么打、被怎么虐待,那些人都不会在乎的!”

她紧皱眉头瞪着男孩,说不清是单单盯着他……还是越过男孩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在这座切尔诺伯格,谁不是贵族麾下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呢?

卓亚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乌萨斯好儿郎,执行任务调查案件手到擒来,在卓亚的记忆里,父亲永远都是尊敬、正直的警官,他带着年纪还小的卓亚去训练场,去法术应对部,去许多警务部门才能接触的隐秘地方,交小卓亚在乌萨斯活下去的技巧。

在小卓亚心里,父亲是英雄,是强者,是遮风挡雨、无惧危难的战士。

可这样正直勇敢的父亲面对贵族

一样要卑躬屈膝、逢迎讨好,佝偻着挺拔的身体故作谄媚,让那些个总喜欢没事找事折腾人的贵族们心满意足,警局里从警长到警员,就没有人不会谄媚地向贵族躬身问好。

但他们对警卫的回复永远都是不冷不热的一声“嗯”。

卓亚父亲的前辈在一次突发任务中没命,也不会有贵族为他可怜,帮助他的家人渡过难关,哪怕这位前辈为贵族们表演过乌萨斯踢腿舞,让他们大笑着扔下一点赏钱,突发事件也是因为感染者袭击贵族,那位前辈才会当了肉盾没了命。

眼前这个瘦小的家伙是怎么敢因为那么一点钱就去挑衅冬将军的?!

“……”

男孩给的回复还是沉默。

“好啊!好啊!你是真不怕被打死啊!”

卓亚看着他这副沉默模样,气得差点笑出来:

“他们是不会对你父母动手,也不会把你打死,可你想没想过,以后你在学校饭被抢走、书被烧掉、上个厕所都会被人捉到往死里打是什么滋味?!”

“那些个流氓没有同情心的!他们对每个学生都那个样子,真要针对别人,你在学校里怎么过下去?!学校里的老师是什么德行你自己知道!”

无声,只有灰尘在巷口尘风的吹拂下飘起、落下,像乌萨斯帝国的普通人一样骤然出生、快速长大、迅捷死亡,卑微如尘埃。

“记住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你在这所学校里怎么样我懒得管!”

卓亚终于被完全激怒,她冷冷地推了男孩一下,把他又一次砸在厚重的墙壁上,扬起又一轮灰烟,对着始终一言不发的男孩点了点,卓亚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

“我妈妈不久之前得病了。”

瘦弱的男孩头一点点低了下去,攥着拳头,终于还是沙哑着嗓子说出了原因:

“城里药店看到我们的衣服就不让我们进去,贫民街找不到能治她病的药,我跟着那些贵族中学的孩子在药店门口转了转,店主之后就让我进去买药了。”

“……”

卓亚离开的身体缓了一缓,人却没停,仍旧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人总要对自己想做的事负责,哪怕瘦弱到连个大孩子都打不过!

第二十章 我叫约瑟夫(三)

卓亚的离开让男孩吞下了本想说出的另外一些话,他还有许多关于苦难的故事没有讲,还有太多关于贫穷的事故没有说。

无人交流的窘境让男孩停住了话头,片刻后他也仿佛才意识到一样,把本想脱口而出的痛苦塞进了心灵里面。

他不应该对卓亚说作为一个警官的女儿,她理所当然地享有吃饱饭的生活,随时能够锻炼的环境,勉强还算优渥的财富,而他只是个鞋匠的儿子,母亲是侥幸逃进切城的农奴女儿,每天能吃饱饭就是很美好的日子。

人与人是不同的,乌萨斯从不掩饰。

但卓亚又有乌萨斯强者难以找寻的正义感,她能因为男孩在学校里被欺负拎起袖子揍趴一群混混,也能毫不犹豫毒打试图用男孩威胁自己的流氓,用挺直的眉眼告诉他们,用人质来威胁一位乌萨斯警官的女儿错的有多么离谱!

卓亚英姿凛然的背影越走越远,男孩呆愣地看着少女离开,最后伸出手臂拍打衣服,把这些巷墙积攒不知几年的尘埃从单薄的衣物上拂散开去。

他不是卓亚,没有一个警官父亲,只有一个常年酗酒、红着鼻子眼睛的鞋匠父亲,更没有久经训练的身体,能轻松教训一群不长眼的小流氓——哪怕他们是乌萨斯高中联赛这种低段位混出来的菜鸡,瘦弱的男孩也不是对手。

在乌萨斯,没有武力身不由己,没有财富,生不如死。

他连轻微都说不上的叹了口气,僵硬着自顾自整理表情,不久前卓亚见过的、带着点讨好和热情的笑容重新出现在男孩脸上,像乌萨斯的冻原一样冷彻人心。

他一点也不想对那些贵族笑,有些人看似优雅贵气,但骨子里的傲慢蔑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男孩跟着父母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混迹太久,久到连衣冠禽兽的骗子们都见过不少,发自内心的优越感与不屑一顾如何瞒得过他?

但他只能认了,信了,乖巧地在傀儡线控制下做一只丑角惹人发笑。

那些贵族高中的学生哪里是不关心?

他们根本故意就是用几个钱换他在学校被人教训到学不下去!

男孩确实没有那些吃好喝足的乌萨斯学生健壮的身体,但常年混迹市井让他有更敏锐的感知,贵族中学的学生们先是站在空地更高处听到社团学生叙述冬将军的强大,才心血来潮扔了几张钱问一群穷学生哪个敢骂冬将军是个草包蠢蛋。

男孩感知得到他们身上摆弄他人命运的快感和恶意,但他没得选,所以毫不犹豫地拿起钱,在贵族中学学生看傻子的目光里陪着

笑,想方设法跟着他们去药店外面。

一种从根子上就坏掉的东西扎根在乌萨斯衰朽的身体里。

大庭广众之下讽刺冬将军终是要付出代价的,一群容易热血上头的二愣子比思想成熟的黑帮还容易打死人,见的人多了,男孩清楚一群精力无处发泄的流氓混混会做什么:

他们能做的伎俩可比卓亚想的多得多,即使她的警员父亲站出来,要解决这些社团学生单纯却深刻的恶意也难于登天。

索性他这些日子也不打算在切城呆了——敏锐的枯瘦妇人听说乌萨斯即将与卡兹戴尔开战的第二天就开始着手说服鞋匠,从父亲那里得到箴言的女人抓住丈夫的手一脸惶恐,拼命恳求他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切尔诺伯格。

然而鞋匠比女人想得快得多,第二天晚上枯瘦的女人才鼓起勇气准备说服丈夫,男孩父亲就带着大包小包的压缩食品跑进家里。

战争中,政治家提供弹药,富人提供食物,穷人提供孩子,当战争结束后,政治家们取回剩余的弹药,富人种更多的粮食,穷人们只能寻找孩子的坟墓。

由乌萨斯先皇发起的战争里,男孩的外祖父失去了两个哥哥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在战争过程中失踪,转眼之间一个家庭就只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中间,通过砸断腿换来的伤痛躲过乌萨斯军团强制征兵。

但鞋匠失去的更多。

他的父亲母亲,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被征兵队抓走,只有他躲在父母为了储藏食物偷偷挖好的地洞里逃过一劫——移动城市外尚且担惊受怕,移动城市内直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征兵队想要士兵完全可以在移动城市内抓。

强者才有机会高喊荣耀与胜利,一场战争下来,不知多少白骨被掩埋在血水飞溅的土地。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前往战场搏命的,特别这场战争只忠诚于皇帝和贵族,贫民在其中只会失去更多,但前两者掌握至高的暴力和权术,后者只能被予取予求,毫无反抗之力。

今天就是鞋匠一家离开切尔诺伯格的日子,如果不是马上就要离开,男孩怎么会大庭广众之下怒骂冬将军是个草包呢?

卓亚走得太快,以至于男孩连最后的道别都没能说出口。

·

“你们要离开?”

守城士兵玩味地盯着瑟瑟发抖的鞋匠一家,粗犷的脸上一张血盆大口笑得异常狰狞。

“军、军爷,我们只是打算去外面看看,很快就回来,很快就回来。”

高大的鞋匠弯下腰,满头大汗地向军官解释,不经意间从手里送出几张皱巴巴的乌萨斯纸币,脸上一片肉疼。

“哼。”

军官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捏了捏手上沾了些汗水的钱,居高临下扫了男孩一家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最后漫不经心低在出城登记上随手一划,对着身后城门一指,鞋匠立刻带着家人向城外跑去。

只是……

男孩偷偷观察守城士兵,发现他们全是陌生模样,偶尔他也会跑到出城点四处观察,可这里没有一个是曾经看到的兵丁。

这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守城军官脸上诡异的笑意,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然后,一家人前进的步伐突然停下。

“……军、军爷?”

老鞋匠颤颤巍巍的轻声叫喊,抓着男孩和女人的手掌突然冰凉,湿粘的汗水陡然黏住他们接触的位置。

一队手持弓弩、腰佩长刀,武装得从头到脚的乌萨斯士兵散漫地等在城外,看到老鞋匠一家跑出来,领头的士兵长吐出一口白气,挥挥手:

“放箭!”

第二十一章 我叫约瑟夫(四)

战斗,不,屠宰的速度快到堪比乌萨斯移动城市食物工厂里流水化杀鸡,只是一轮箭雨齐射,三个可怜巴巴的切尔诺伯格人就被射成了筛子,男人怒目圆睁,女人惊恐惶急,男孩惊愕迷茫,随后三团烂肉顺着弩箭射过来的力道跌跌撞撞向后倒去,血水和屎尿随着身体衰竭不受控制的喷洒出来。

腐臭、肮脏、屎尿、分不清是内脏还是烂骨头的残留物……这些平常人想都不会想的恶心玩意才是战场的主旋律,冷兵器战争结束时,收拾一团团千刀万剐的烂肉足够让最耐心的人类都失去兴趣。

但乌萨斯的士兵已经习惯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