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wwhyhy
他不能在这里放弃。
夏尔在城内的每一座房屋的每一块砖石、墙面和木梁上留下了刻痕,试图穷尽所有的道路,直到最后剩下的那一条出路,但是失败了。即使沿途所见的每一座房屋上,都标有自己所做的记号,正确的出路也没有出现,他甚至没能触碰到那座纯洁之城外围的墙壁。
夏尔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溶解。
在这座违背常理的城市中,似乎等待他的结局只有绝望。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既然无法用行动找到出路,那便用思想。既然出路不在城外,那就在城内。
他开始聆听、感受。
除却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筛动谷物、挥舞锄头、拉扯犁地的声音,除去水桶内翻涌的水声,牲畜的叫声和人类细微的呼吸声,除去喀戎城主那空翻虚假的话语,浮躁僵硬的鼓掌和祷告声,城内还存在着其他的声音。
似乎就在纯洁之城正中央的教堂内,喀戎每天祷告布道的地方。
在教堂正中,一块巨大的石板下,似乎存在着某个通往地下的通道。
夏尔小心翼翼找到了这里,用手中的短剑撬入石板贴合地面的缝隙中,用尽全力,掀起厚重的石板,将这沉重的巨物丢在一旁,发出哐当的一声巨响。
下方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幽邃洞口,夏尔隐约听到,洞内传出了如同哭泣、哀求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太过微弱,就像是微风吹入洞内传出的回声一样飘渺。
他小心翼翼地攀着湿冷的洞内石壁,慢慢进入了洞内,缓缓下移。
本该漆黑一片的洞窟内,其实还是可以隐约看到些许事物的轮廓的。他终于抵达了洞窟的底层,这时候,他才看清楚洞内的一切。
到处都是尸骸,都是纯洁之城居民的遗骸。有的早已腐烂,有的却还能依稀辨识出面目。
那些人的面目都带有着多多少少的畸形特征,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惊恐、悲伤、愤怒交织的表情。其中,还有喀戎孙女梅利亚的尸体——这位梅利亚带着兔唇豁口的脸上,只有悲伤和绝望。
所有被化龙后的喀戎残杀、吞噬的人,都在这里。
在这个瞬间,夏尔猛然意识到了一切。
自己正处在生与死的边界上,他的身体正在被喀戎的胃酸消化分解,只剩下微薄的意志正在抵抗着对方的侵蚀。
现在,自己所见的一切,都是濒死时的幻象。
自己身处的所谓“纯洁之城”,正是喀戎用残破的意识臆想出的幻境,如果自己在此屈服,那么,自己也必然会成为这些尸骸中的一员。
“夏尔……”
一声阴恻恻的呼唤声,在他身后响起。
夏尔转过身,看到了举着火把,站在自己身后几步之外的喀戎。
这位老者面色惨白,满脸怒火,正咬牙切齿地质问着他:“您……闯进了纯洁之城的禁地。”
“嗯,是啊。”夏尔点了点头,轻轻低下身子,将那些死不瞑目的人的双眼合上,随后才起身,正式对上了这位愤怒的老者。
“你为什么就不肯老老实实去死呢?为什么你非要出现在这里?”喀戎愤怒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他咬碎:“……自从你出现之后,所有的悲剧全都压在了我身上……你这种家伙……你这种家伙……我要保卫我的纯洁之城……”
“现在的你,还有那头让你变成龙的依拉玛特,才是摧毁纯洁之城的凶手。”夏尔纠正道:“你已经被他彻底异化,改造成非人的怪物了。喀戎阁下。我不会遗忘我的过去,我不会死在这里,厄拉还需要我。”
但显然,喀戎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他的说辞了。
他的身体一阵扭曲,抽动的指节再度化为锋锐的龙爪,隆起的脊背上生出抽动的残破肉翅,凸出的眼球倒映着面前之人的面容,裂开的巨口再度喷吐出腐蚀性的酸臭毒气。
夏尔也举起了手中的断剑,站在纯洁之城居民们的遗骸之中,准备继续这场战斗。
………………
现实之中,化为巨龙的喀戎发出一阵咆哮。
尽管他那腐蚀性极强的胃液,已经将所有被吞噬的人,包括他的孙女梅利亚在内,都已消化殆尽。夏尔的大部分的血肉,也已经化为酸液的一部分。
但那个男人的遗骸依然在喀戎的腹中蜷缩着,不肯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像是一块沉重而坚硬的顽石。
39.厄拉玛特
在龙腹内,可能是顽固的执念导致的奇迹,也可能父神降下了庇佑,也可能是曾经圣安四世将他作为新人类进行的锤炼,更可以是爱人给予他的幽界力量守护着他的残躯……
总之,夏尔始终没有被喀戎完全消化。
他讨厌依拉玛特那番说辞。
这头傲慢而混账的邪龙,自认为自己掌握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所以自己就是命运的化身。 黑龙引导着厄拉的母亲受到诅咒,并利用了她对女儿的爱意,制造了厄拉悲剧的童年。又以恶毒的技巧,袭杀了那群本就封闭、愚昧的纯洁之城居民,更诱导着喀戎的仇恨,使得这个一无所有的老者彻底堕落成为了杀死亲人的怪物。
这一切,只是为了他那所谓的重生和龙族的复苏。
依拉玛特,只是一个抽象而毫无底线的怪物,一个被欲望和野心驱使的存在。哪怕他有着自己无法战胜的力量,他也不配自比成为命运的化身。
他的安排,也不是不可违逆的命运。依拉玛特的安排,只能是一个残忍而冷漠的阴谋,一个野心家的策划。
这头古老的魔龙,或许可以用力量引发那些渺小人类的仇恨,断绝他们的生路,迫使他们绝望,使得他们遗忘自我化为怪物……但是,这都算不得什么命运的安排。
只有那些由人类的品行、智慧和意志驱使着做出的选择,只有那些发自本心,由彼此的爱恨交织,导致的不可避免的结果,才是命运。
所以,夏尔的潜意识里笃信着,这所谓的命运必然可以被自己改变。
厄拉的所谓命运必然会存在转折,她作为拥有真情和人性的存在,绝对不应该和喀戎一样在仇恨中变成什么非人的魔龙。
哪怕现在的自己只是龙腹中一块无法消化的骸骨,也要活下去,等待苏醒反击的机会。
就这样,夏尔那近乎被胃酸溶解的身体,始终有着最微弱的生命迹象。即将溶解的肌肉任然再不断地生长、愈合,衰竭的心脏也总是在极限时分发出一丝战鼓般的跳动,被濒死的幻象困扰着的大脑也留存着最后的清明。
凭着近乎本能的强韧,以及对依拉玛特所作所为的愤怒,夏尔不会接受死亡的结局。
…………
依拉玛特也并未觉察到夏尔的存在,在这头古老的邪龙感知中,夏尔已经死了,这个人类的思维和意识已经无法感知,自己已经消灭了这个会妨碍重生的不确定因素。
甚至,夏尔自己,也成为了驱使着厄拉在未来抵达龙巢的动力。
就像遥远过去,那无数个自以为能战胜龙的人类一样,要么成为群龙的一员,要么就会这样葬身于龙腹。他们的灵魂甚至都无法进入幽界,只能连带着肉体一同被消化,融入龙的血肉,成为这些古老妖魔的一部分。
依拉玛特傲慢于自己的力量,也对自己所能掌握的未来深信不疑。
那个名叫厄拉的龙女,在亲眼见证了所有人类同族的死亡,以及唯一心爱之人的陨落,她内心因为爱意萌生而逐渐遗忘的仇恨,也重新破土而出,驱使着这个女孩踏上了必然的道路。
为了复仇,她不可能浑浑噩噩地在沃土上流浪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依拉玛特看到了:那名为厄拉的龙女不再坚守那身为人类的矜持,也不再为自己的身份和归宿而苦恼。她放弃了自己曾经视若禁忌的道义,抛却所有的温柔和慈悲,开始打磨拾捡起的锋锐利器,对那些排斥、驱赶她的亚人发动屠戮了。
“我要……杀死那些畜生……”她的心里只有这样的执念:“……所有的龙……为了所有人……”
这是厄拉生命中剩下的全部的意义。
她不再坚持所谓“人”该有的道义和礼节,也不再为了获取族人和爱人的尊重和接纳,压抑内心的欲求。
她开始释放自己血脉深处的怒火和残忍。
她为了获取食物,杀入了那些蠢笨愚钝的亚人的领地,屠杀那些曾对她无礼、将她视做乞丐的兽人。
厄拉会劫掠它们的仓储,砍杀每一个阻拦在她身前的亚人,不论它们是跪下祈求还是站起反抗,只为了获得足以果腹的食物。
那些哞哞乱叫的蹄兽人的仓库里,总是堆满了谷物和干果。曾经她需要为这些亚人辛苦劳作,才能得到的微薄报酬,在她举起屠刀后变得唾手可得——只是那些食物入口后再也没有曾经的甘甜,饱腹也不能带来满足和幸福。
厄拉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恨,开始在河流、溪谷和湖泊中狩猎游动的鳞甲人。她会用强横的力量投掷重头的尖矛,将那些遨游中的亚人直接贯穿,在水面上留下一朵朵泛红的血花。
只因为那些家伙闪耀的鳞片反射的光茫让她回忆起了那些丑陋的龙类,使得她心烦意乱。
为了获得强横的武器,她会步入矮人屯聚的山地,挟持那些矮小亚人的幼童,迫使这些精于工匠的亚人挥舞铁锤,为自己锻造能够屠龙盔甲和武器。
一旦这些矮人表露出不耐或者企图反抗,便会被烦躁的龙女直接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炉。
为了历练自己的战力,,她会步入北方的冰原和南方的炎地,和那些散发着冰霜和焰火的亚人搏斗,让刀剑在冰与火的淬炼下和自己逐渐异化的身躯融为一体。
那些有着极端温度,只能在领地内活动的幽寒人和赤炎人,面对着这个无法被风霜和炽炎伤及的半龙,只能仓皇逃窜,任由自己世代居住的圣地被摧残成为废墟。
…………
依拉玛特看到了,他的女儿正在蜕变,从哪个在沃土上居无定所的流浪者,变成一个只有愤怒和憎恶的复仇者。
她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龙了——肆无忌惮,傲慢而自负,沉溺于自己的情感之中,将内心的怒火毫无怜悯地施加给每一个弱小的存在。
她,正在变成龙。距离最后的化龙,只差一把刺入她父亲身躯内的尖刀。
厄拉将会消失,继承了龙血的新生之龙,厄拉玛特必然诞生。
40.攀登
依拉玛特自认为已经完全掌握了厄拉的命运。
只要等待他的女儿通过杀戮和磨砺,坚定复仇的决心,踏上沃土中央的高山,找到自己,并带着愤怒杀死他这个身为龙的父亲,那样他的谋划就算成功了。
于是,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毕竟,他已经相当衰老了,此次因为这个叫做夏尔的人类带来的变数,他才难得地保持了一定时间的清醒。当大局已定,老者特有的倦怠和困意也袭上心头。
他在沃土中央高山内的龙窟中沉沉睡去,庞大的身躯均匀地瘫在铺满淤泥和骸骨的地面上,在龙巢中发出均匀的鼾声。
他沉重的喘息带起的震颤,连带整座山峰都在晃动。其他的龙,也遵循着这位古老龙主的意志,围绕着他庞大的躯体,在龙窟中围拢蜷缩起来,进入了休眠。
包括由人转龙的喀戎。
此时的他已经完成了对夏尔的“复仇”,也已经和自己所要保护的纯洁之城的人民“团聚”了。他依照着依拉玛特的指令,在这片龙巢中歇息了下来——
虽然他到腹中略有不适,但腐朽的头脑和破碎的意识,使得他无法确信这种不适的根源。所以,他也很快进入了休眠。
这一次长眠,就是十余年。
在这期间,厄拉也继续着自己在沃土上的战斗。
十余年来,各种关于它的传闻不胫而走,在各个种类、地域的亚人之间流传。
所有沃土上的生灵,都惊惧地传播着那个长着白发、龙角和长尾的可怕人类带来的灾祸。
她仿佛移动的天灾。
亚人们都传说,那个可怕的人形怪物近乎是不会死亡的,哪怕是所有部族中最勇猛的战士齐心协力,也无法在对决中斗败她。
她瘦削的身体总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挥舞起比她自身还要沉重的战斧和铁锤。她在愤怒时,眼侧暴起的经络和咬紧的尖牙是如此凶恶可怖,仿佛即将吞噬猎物的魔龙。
即使是最古老、庞大的树人,也难以在角力中压倒这个家伙。
最初,亚人们渴望一同联合,一起抵抗、诛杀这个怪物。
但在真正面对她之后,这些妄想便很快烟消云散了。
她会砸碎拦路者的脑壳,抢掠任何部族的食物,霸占所有的物资,焚烧屋舍,摧毁耕田,阻塞河道——只因为她一时的好恶。
哪怕是生活在极地,身体由元素构成的幽寒人和赤炎人,也因为她的屠戮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家园,不断委曲求全,躲避这个不畏寒暑的怪物。
没办法,风霜和火焰施加在她遍布白鳞的肌肤上,仿佛春日的微风一般轻柔。
任何亚人,但凡对那个冷漠而残暴的龙女表露出任何的轻蔑,表现出些微的厌恶,都会给自己的族人带来无法挽回的疯狂报复。
在她走过的地方,到处都是被彻底摧毁的村镇、被污染的湖泽、被焚尽的密林和抛荒的田野,还有无数腐烂的尸体。
当她出现,高举起那对迫使矮人为她锻造的武器时,任何亚人也不敢直视她的面孔,更不敢对上那对可怕的赤红色竖瞳。
亚人们只能跪趴在她身前,奉上自己所有的一切,祈祷她手中的武器不会因一时兴起砸在自己的脖颈上。
所有的亚人和异族,都在心里诅咒着这个非人非龙的怪物。
…………
厄拉也清楚地知晓自己此时的处境。
她明白,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非人的怪物,一个自己曾竭力避免成为的东西。
她体表的龙鳞更多了,头顶的犄角也越来越长,原本的长尾上长出了明显的尖刺和倒钩,指尖的指甲越来越像是龙的利爪,原先还算洁白整洁的牙齿,此时也都变成了尖锐的獠牙。
每当厄拉路过湖畔,瞥见自己的倒影时,都会看到一个让自己讨厌的畸形怪物。
可以的话,她确实希望作为一个温文尔雅、克制而自律的人类——就像她的母亲,她的族人,她的夏尔一样。
只要夏尔能一直在她身边,这些幸福的希望就不会消失,她就不会堕落。
但是,命运没有给予她这样的机会。
她依然可以横穿沃土,朝着夏尔曾对她描述过的那片西大陆行进,或许她可以逃避、遗忘这一切……但她不能这么做。
在亲眼见证了夏尔、梅利亚、纯洁之城残存遗民们的死亡后,她只能为之复仇。
梅利亚临死时的悲泣,她渴望见证西大陆的梦乡断送了;夏尔,他的学生、子嗣都在等他,可却因为自己招来的龙群,他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母亲,那个逐渐在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去世前癫狂绝望的模样……
她不能遗忘这些。
她必须杀死那些残骸了她所爱之人的怪物,那些高高在上的龙只是一群给她带来无尽苦痛的混账。哪怕复仇,必须使得自己也成为和它们一样丑恶的存在,那也在所不辞。
所以,那些曾经对她表露过排斥和恶意的亚人们……算了吧……自己再也不必为了身为“人”的理性和自律,对它们表露出任何善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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