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流石好似已经听不见了一样。
秀兹搬了张椅子坐下，又跟他讲这些年阿茉做过的事，像极了小孩子炫耀自己刚得到的玩具。
不久后，纳鲁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秀兹大人。阿茉大小姐她出府了！！”
秀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
“怎么可能？不是一直都让人盯着她吗？”
纳鲁急切地说道：
“地牢外需要我们的人守着，为了避免人多眼杂、让其他人听到些不该听的，原先派去盯着阿茉的那些亲信，都抽调回来了……”
“门卫呢？门卫也是一群废物？为什么放她出去？为什么不先通知我？”
秀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多。
纳鲁艰难地喘匀了呼吸，说道：
“阿茉大小姐早有准备，在给门卫的茶水中下了药，门卫对大小姐信任至极，完全没有发现……”
秀兹一脚踹在纳鲁的胸口，把他干瘦的身体踢得倒飞而出，摔在墙脚。
他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心里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赶忙让人找了马，准备追出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与风城的中央是城主府，相邻的是内政处，也就是俗称的官府衙门。
每个衙门的前面都竖着一面鼓，名为鸣冤鼓。
现在，褪去了一身华贵锦绣的阿茉，身上穿着雪白的丧服。
她握着鼓槌，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砸在了鸣冤鼓上。
雄厚的声音立刻传遍全城，城中卫队迅速集结，开往内政处。
今年不过八岁的阿茉跪在那里，满脸泪水，深深叩首，以极有条理的声音说道：
“卡丽莎与流石之女阿茉，状告吉平田家族杀害家母、囚禁家父之罪。”
50.她的三年
……
……
……
三年前。
五岁的阿茉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她和母亲约好了，如果一个小时内母亲找不到她，就要抱着她去看父亲打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等到母亲过来找她，母亲似乎在外面和谁发生了一场争吵。躲在柜子里的阿茉想要出去看看，但很快，外面传来了一声惊呼，随后是一阵骚乱。没等她出去，已经有人进到了房间里，低声吩咐道：
“搜。把这附近全部给我搜一遍，不要留下活口。”
阿茉吓得缩在柜子的角落，很快屋子内就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被子被掀开，床垫被推到一旁。窗帘后面被仔细搜找，坐落在角落里的衣柜自然也不会被放过。
没过多久，衣柜的门就被打开了。
外面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侍女，见到阿茉之后微微吃了一惊。
阿茉则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惊恐地看着她，瑟瑟发抖。
这个场面维持了大概一秒钟，外面的声音再度响起：
“搜完了没？”
侍女快速地对阿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关上了柜子的门，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外面说道：
“搜完了，屋子里没有人。”
阿茉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就站在离柜子不远的地方说话。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叫雪音是吧，刚刚见到的那一幕，你都看见了。卡丽莎已经死了，现在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一旦败露，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现在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明白吗？”
名叫雪音的侍女恭顺地回答道：
“是，秀兹大人。”
秀兹继续说道：
“卡丽莎的死是瞒不住的，府里就这么大地方，一查就查出来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事情栽赃到流石的身上，他毕竟只是个外人，只要我们不留下太明显的证据，我跟父亲打个招呼，直接把锅甩给他就行了。所以你不用怕，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雪音回答道：
“奴婢全听秀兹大人吩咐。”
秀兹说道：
“好。你身材和卡丽莎差不多，容貌与声音也有那么三五分相似。我要你现在换上卡丽莎的衣服，然后躺倒在床上装睡。流石等会儿回来的时候，你故意翻一下身，弄出点声音，让他明白【卡丽莎正在屋子里睡觉】这个事实。他在锻造期间会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到时候你把他打昏过去就可以了，卡丽莎的尸体现在已经在锻造坑中烧着了。你没见过他陷入那种疯狂的状态，看上去完全是要杀人的样子，等他醒过来，想起屋子内原本只有自己和【卡丽莎】两个人，再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对卡丽莎的不满，多半会以为卡丽莎是自己杀的。就算他有什么怀疑，侍卫来的时候这里就他一个，我们把罪责强行扣在他头上，他也百口莫辩。”
雪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那奴婢之后……？”
秀兹毫不犹豫地说道：
“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女人了，不用再做苦活，跟着我享乐就行。”
雪音赶忙跪在地上，叩谢道：
“奴婢多谢秀兹大人。”
阿茉就呆在柜子里，她已经懂事了，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几次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跟这个杀害母亲的坏蛋同归于尽。
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所以她就按照雪音的指示，捂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喘。
之后发生的事情，基本上完全在秀兹的掌控之中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并没有让雪音活着。雪音将流石击昏过去之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秀兹已经在门口等她了。见秀兹朝自己走过来，雪音的声音有些发颤，让秀兹赶快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但秀兹回应她的只是猝不及防地一掌，将她推下了火坑。
“这计划还有一个漏洞，就是从我把卡丽莎推下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煅烧久了，卡丽莎的尸体已经成了无迹可寻的灰烬了。这可不像是刚刚发生的【案发现场】，要想让一切完美无缺，还要有个与她相似的女人现在死掉才行。别怪我了，雪音。有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再然后，就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了。
流石一点怀疑都没有，主动背了锅。这里头其实是个巧合，锻造坑里埋着他正在煅烧的剑，秀兹把雪音推下去之后，雪音的血与魂全部被烧入了剑中，让他的研究一下子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流石不知道死的人是雪音，加上那段时间误以为卡丽莎出轨，几次有过一些不好的念头，见自己的研究破天荒地有了突破，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自己拿卡丽莎的命换来的。
至于雪音，倒是好办。她毕竟不是吉平田的血脉，消失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
在秀兹看来，雪音一死，这件事的知情人士就只剩下了自己。
流石被流放出了家门，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但他永远也想不到的是，在他布置完现场、去找自己的父亲求助的这段时间里，雪音悄悄地打开了柜子，放走了全程偷听的阿茉。当时的雪音没有向她解释原因，但阿茉后来明白了，她是个聪明的侍女，早就知道自己逃不开死亡的结局了。反抗是死，乖乖照办也是死，在偌大的吉平田府中，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所以她放走了阿茉，让她离开，为的是有一天，她能够把真相说出来。
年仅五岁的阿茉擦干了眼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跑开了，跑到了纳鲁那里。纳鲁此时还不知情，见到阿茉情绪低落，还努力给她讲着旧时代的冷笑话，逗她开心。
那一声尖叫划破了府里的宁静，纳鲁抛下了阿茉，朝锻造坑跑去。每个人都朝锻造坑跑去，只留下阿茉一个人站在那里，孑然一身，头顶是万丈晴空。
那一天，阿茉捏紧了小小的拳头，指甲刺入柔嫩的皮肉，丝丝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淌。
她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看着人群奔跑，假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
却在心里默默地发了誓。
从此仇与恨深埋心底，她要把这个本家的公子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不管面临怎样的艰难险阻，不管要花多长的时间，哪怕她只有一个人，哪怕她今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她要亲手为母亲报仇。
51.大人物的想法
秀兹从头到尾就搞错了一件事。
他收养阿茉，是因为他觉得阿茉像他的梦中情人卡丽莎。
但阿茉不像也就罢了，既然真的像她母亲，怎么可能会发自内心地喜欢秀兹呢。
三年来，阿茉委曲求全。父亲被流放时，她也曾想过要站出来，把真相公之于众。但她忍下来了，因为她知道一个被锻造界唾弃的贫寒锻造师，加上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孩，是无论如何也扳不倒吉平田这棵大树的。
所以她按照秀兹喜欢的模样，强迫自己摆着笑容说一些违心的话，在半夜里一个人咬着被子恸哭。她呆在秀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他，尽可能地寻找着证据。证据很难找，但她很快就搞清楚了秀兹放走流石的真正原因。
吉平田家需要流石的研究成果，而这个东西只有流石能够做出来的。
“不用着急，等他把东西做出来，我马上一封信把他叫回来。给你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
秀兹对阿茉这么说的时候，阿茉迅速地做出了判断，跟流石出去的那个纳鲁多半不是出于忠心，百分百是吉平田家养的狗。不然，秀兹不可能了解流石的近况，也就根本不知道他的研究做没做完、什么时候做完。
所以当三年后流石与纳鲁重回与风城，罗梅上门找到阿茉说明情况的时候，阿茉做出了当时最明智的决定。
纳鲁不可靠，现在孤身一人去见流石，不但会被一同抓回吉平田家族，而且还会把三年来好不容易从秀兹那里骗来的信任白送回去。
一旦自己也被怀疑，那就全完了。
所以她立刻把事情的原委先一步地报告给了秀兹，让秀兹给自己一队卫兵去抓人。
哪怕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被打的头破血流，她也要忍着、忍着。
等秀兹把所有的亲信用来看管流石，对她的警惕放松的时候，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这三年在别人眼中，她是锦衣玉食平步青云。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三年来她没有一天晚上安稳入眠。
一切就为了今天！
……
与风城·城主府。
一张典雅的红木桌旁边坐着两个人，正在悠然自得地品茶。
其中一个人一身紫色的长袍，正毕恭毕敬地奉茶，笑着说道：
“来来来，淮王世子亲临我们这小破城，我先敬淮王世子一杯。”
另外一位接了茶，放在桌上，手上玩弄着折扇，眯着眼睛回答道：
“凯伊，你这称谓可真是一天一变啊。以前好歹还会叫我一声哥哥，现在这么生分了？”
与风城城主、淮王领主的第九个儿子凯伊闻言拱了拱手，说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啦。父亲病重，淮王领地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指着您操心吗？就有人跟我说，凯亚哥哥地位越来越重，不希望我们再……咳、这事儿不谈，既然凯亚哥哥念着咱以前的情谊，我就还是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凯亚哥哥这次来与风城，是有什么事吗？”
淮王世子凯亚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没什么。前段时间九弟结婚的时候我在王都，没办法赶回来。今天是特地带了礼物，一是赔礼道歉，二是来混一顿酒席，弥补一下当时没喝到喜酒的遗憾。”
说起王都的时候，凯亚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王都之行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特别是被一个无名小卒设计了一手。前段时间灵武领主给他爹发了信函，斥责凯亚在王都时借着自己的名头搞事。为此，淮王领地赔了灵武领主一百匹骏马，淮王领主当晚把自家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凯亚不会跟弟弟讲这些事，很快又把话题带到了凯伊新婚的事情上。
一开始拉家常，两个人再度熟络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鸣冤鼓那沉闷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桌上的茶水一阵摇晃，屋子内的所有家具都轻微地震颤着。
凯伊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
“我出去看看……”
没等他说完，已经有侍卫跨进门，跪在他的面前，说道：
“凯伊大人！有人状告吉平田家族的秀兹公子杀人、非法囚禁等罪过，刚刚敲了鸣冤鼓，现在在内政处门口跪着呢！”
凯伊皱了皱眉，念叨了一句：
“秀兹……哦，想起来了，本家的那位公子吧。怎么摊上这种事了。原告是谁？”
侍卫深深叩首，说道：
“原告自称阿茉，说是什么流石与卡丽莎的女儿。是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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