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但这个时候，沉默就是默认了。
巧克力又有些不安分地想哭，两只手乱挥着，一边抽泣一边闹着：
“不要分开好不好……粑粑和麻麻陪在小克身边好不好……”
灵武领主和利德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意外发生了。
伸手乱抓的巧克力，在某一次不经意地挥动手臂中，一把扯落了遮挡在灵武领主脸上的面纱。
56.道理我都懂但是
一直以来遮挡住灵武领主半面容颜的红纱被突然扯落，她和利德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望着，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直到巧克力握着灵武领主的面纱，一边拍手一边小声说：
“麻麻好漂亮~”
利德在心里默默地给女儿天真无邪的言论点了个赞。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到灵武领主的容貌，说实话是有点震撼的。虽然之前朝夕相处中，他曾隔着面纱摸过那张脸，曾用手指摩挲过她富有弹性的唇，曾在面纱飘起的过程中有过惊鸿一瞥，但像这样长时间、近距离的大饱眼福还是第一次。
说实话，现在的灵武领主远远不是最佳状态，至少和她拿下前年花魁时的姿容肯定是有差距的。因为刚刚经历过的这场大战，她的眉宇间能看出几分憔悴，长长的青丝也被血块粘的有些打结，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许多地方还残留着伤口。
但“好看”这个属性跟状态是没有多大关系的，真正好看的人哪怕刻意掩饰都很难藏住。
有的人觉得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衣打扮会对长相产生巨大影响，其实不是的。在化妆还远远没到魔法换头的时代里，穿衣打扮最多只会影响气质。灵武领主那种美感是不需要什么修饰的，她睡醒的时候有一种慵懒的美丽，端坐的时候有一种威严的美丽，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冰山融化的美丽，生起气来的时候有一种风雷惊变的美丽。包括现在发丝披散、浑身血污的时候，也有一种天上仙子落入凡尘的美感。
那种美丽不是稍微憔悴些狼狈些就能掩盖住的。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最终还是灵武领主横了利德一眼，问道：
“看够了？”
利德挠了挠头：
“其实没有，不过我自制力一直可以的，能把持得住。”
灵武领主也没再把面纱拿回来。那面纱本就浸透了她的血，已经变得有些干硬，戴着也不舒服。既然已经被看过了，再戴回去也没什么必要。灵武领主看着怀里的巧克力，还在思考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和利德必须要分开，却发现巧克力已经抱着她的面纱开始打盹，没过多久就在她怀里睡过去了。
婴儿本就多觉，更何况哭了这么久，确实也该累了。
两个人稍微松了口气，灵武领主走到平台边缘的地方，缓缓坐了下去。失血过多加上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周身一阵又一阵的疲惫涌上来。怀里的巧克力睡的香甜，灵武领主不敢抱得太紧，她以前听身边的宫女说过，婴儿的骨头很脆弱，特别是脖颈，脑袋很容易向后弯折，必须要小心地托着，力道既不能过轻也不能过重。
她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用上这些知识。
“……先坐吧。”
虽然虚弱，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气质。短短的三个字仿佛在赐座，漆黑的高塔中，利德默默走到她身边，想了想，坐在了跟她稍远一点的位置上。
“回去的机关应该就在这座塔里。不过既然这里已经安全了，那就应该完全恢复再回去。”
灵武领主的声音很平淡，听上去没有以前那么锐利，但也没什么感情：
“外面的巨人族还没有灭绝，重伤下出去等于找死。你也一样，虽然杀了克莱纳斯的灵魂，但之前一路积累下来的伤势都还在。那就等等吧，在这段时间里，我需要先跟你说说以后的事。”
灵武领主的目光在熟睡的巧克力身上停留了片刻。
克莱纳斯的灵魂被利德杀了，从利德刚刚的表现来看，多半还拿了克莱纳斯的部分传承，这步棋是她输了。但巧克力治愈了她的灵魂，并且跟她相当亲近，可以说是她此行意外的收获，也是唯一的收获。哪怕这个结果跟她原来预想的相差甚远，但既然前期付出了那么多，她自然要牢牢地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
人总是会珍惜失而复得的东西，巧克力的存在等于在她巨大的失望中投射进了一束光，灵武领主自然会对这孩子加倍珍惜。
巧克力的身体是上三族之一昆古，这一点不会因为换了个灵魂就改变。如果能好好培养的话，她会成为一个相当恐怖的战力，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以后有机会跟上三族打交道，都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孩子现在对利德也有好感，这是让灵武领主感到十分别扭的地方。
虽然目前来看还是对自己更亲近一些，但小孩子亲近母亲不代表她就不喜欢父亲，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和利德随时可能拼个你死我活，她估计又会大闹一番，哭个不停。
灵武领主思考了一下，对利德说道：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利德回答道：
“这还能怎么办……我可以带回御西城去抚养，但你肯定不同意啊。所以就由你来带孩子，缺什么再找我要吧。你家大业大，孩子跟着你肯定是锦衣玉食，将来怎么说也是个富家小姐。”
灵武领主淡淡地说道：
“不需要你给什么。我只需要你的一句承诺——”
利德挑了挑眉。灵武领主单手抱着巧克力，用另一只手对胳膊上的伤口做简单的包扎，银牙咬着布条的另一端娴熟地打好一个结。随后她看着利德，说道：
“永远不要试图拿她作为要挟我的筹码。”
利德笑了笑。灵武领主的意思他大概明白，简单点来说就是在孩子面前两个人虽然形式上是夫妻关系，但私下里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将来战场相见，该怎么打怎么打，别用巧克力做文章，别打没必要的感情牌。
利德之所以笑是因为他第一次觉得灵武领主在感情上还挺幼稚的。
虽然他对感情的问题同样不擅长，所以至今还没有跟阿莱雅有更深一步的进展，但有些道理他用脑子想是能想明白的：有的关系要么别开始，一旦开始了就像危险的泥淖，身处其中就会不断下陷。
他固然不会拿巧克力做要挟，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巧克力自己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不过利德没有反驳灵武领主，因为他也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答应你”，心里却想着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巧克力跟灵武领主回去之后，尽快忘了他。这是有可能的，毕竟小孩子都是健忘的，说不定巧克力很快就在灵武领地乐不思蜀，也就忘了自己还有个远在天涯海角的老父亲。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太稳……
利德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
上一个他打算用拖字诀解决的人际关系，是小公主兰娜。
效果如何，有目共睹。
利德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57.归程
除了双方不得以巧克力做要挟对方的手段之外，灵武领主还提出了一些要求。
第一，这次在海底发生的事情，双方都不得在公开场合谈起。
这其实就是要求利德不能满世界宣布自己和灵武领主有个孩子。当然利德肯定也不会这么做，毕竟御西城现在的外交关系以“结盟”为主，芸叶为此不断奔走，跑了很多领地。如果在这个时候传出他可能和灵武领主关系匪浅，其他领地会直接把他当内鬼处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势顿时就散了。
这一点灵武领主其实也清楚。隐卫不入御西城，不代表御西城周围的那些领地里没有隐卫的人在。芸叶暗中出使各领地的事情，朝北行的时候她就已经听混入补给队中的隐卫成员汇报过了。
这种事她并不在意，自古以来联军就存在指挥混乱、争权夺利、皆求自保等各种问题，打赢的仗屈指可数。待宰的羔羊聚集再多也只是羊群罢了，在猛虎面前一触即溃，没有任何意义。却没想到这些情报如今反倒成了牵制利德的手段。。
第二，巧克力由灵武领主抚养，但每年会去御西城呆三个月。
第三，在只有三个人的场合中，利德需要始终以“昭昭”来称呼灵武领主。
第四，凡是巧克力的愿望，只要不过分严苛，双方都必须尽量满足。
第五，关于两个人必须分开这件事，暂时以“总会再见面的”来糊弄过去。
后三点其实利德都没什么意见。当着孩子的面如果还叫她灵武领主的话，未免有些太正式了，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合适；灵武领主对巧克力的感情明显不浅，利德也有稍微还克莱纳斯一点人情、以此两不相欠的打算，所以满足小孩子的愿望也是分内之事；至于最后一条，虽然巧克力以后会变得很聪明，但她目前还是小孩子，应该可以骗她一段时间。
唯独第二条利德打心眼里觉得有问题，而且连带着觉得提出这个想法的灵武领主也有问题。
最好的结果要么是他直接拐走巧克力，要么是巧克力慢慢忘了他，这样他跟灵武领主就不会再扯上什么关系。结果每年巧克力还要来住三个月，这还忘个锤子。
再说自己撩妹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个小孩子叫自己爸爸，这画面美到他都不敢细想。
利德知道灵武领主的想法，其实就是单纯的怕巧克力寂寞。这样每年让她有一段时间跟利德在一起，多少可以让这孩子心里好受一些，起码让她知道自己没有被利德抛弃。
但这样一来，这段关系就彻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一番沉思之后，利德还是无奈地答应了下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和灵武领主差不多，双方都没有带娃的经验，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他现在同样有点混乱。
巧克力睡的并不算很沉，很快又开始手脚乱蹬，触手也几次抽打在灵武领主的身上。
灵武领主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因为是第一次哄孩子，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从中却能看出几分罕见的温柔。巧克力的触手很快缠住了她的胳膊，像是在噩梦的长河中抓到了一根稻草，皱着的小脸缓缓放松下来。
利德觉得有些有趣。
他以前曾想过一个问题，同样是活了成百上千年，为什么大家提起那些天上仙女就心驰神往，而那些靠吸血延续青春的老妖婆就备受抵制。善恶先不论，前者最大的特点其实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清修——她们随岁月增长的只是年龄和阅历，珍贵的感情一直封存着，犹如陈年美酒未曾开封，等待着有缘人品尝。
利德没打算做那个有缘人，但他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灵武领主看着巧克力陷入熟睡，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
利德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她。
灵武领主的颜值确实很高，只是这样看着她就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也难怪当年白凰会对她不吝溢美之词。利德这几年照镜子，总觉得自己很多地方越长越像上一世的自己，因此猜测身体的成长方向可能和灵魂还是有一定关联的。灵武领主也是这样，她的模样中有几分当年玉清昭的影子，但比玉清昭还要漂亮些许。如果当年的她就像现在这般美艳动人，姬应天估计也会犹豫一下要不要拿她去换这万里江山吧。
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两个人都分别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随后躺倒在空旷的平台上睡了一会儿。肉体的疲惫加上精神的疲惫，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最后又是被巧克力的哭声吵醒的。
婴儿就这样，肚子饿了就会开始哭，根本不会在意父母是不是在休息。
灵武领主一边捂着发痛的额头，一边咬破手指给她喂了血。利德也被吵了起来，一旦醒过来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再陷入沉睡了。巧克力吸完血之后倒是又睡得香甜，再次醒来时恢复了精神，爬到了灵武领主头顶，用抓弄着她被血块粘在一起的几绺头发，忽然间从窗户看到了外面，眼睛放过地说道：
“麻麻、花……想要……”
利德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知道外面那些花怎么带回去吗？”
巧克力摇了摇头，茫然地说道：
“只是、觉得很漂亮……戴在麻麻头上会很好看……”
灵武领主把她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抱在怀里，对利德说道：
“下去看看吧。那些血魂确实很重要，不能就这么放在海底了。”
毕竟是大半个巨人族加上一部分人类，可以说是整个秘境中最贵重的东西了。其他的材料虽然也很珍贵，但远远比不上那些鲜艳的花。只不过目前来看巧克力应该只是单纯地喜欢而已，并不知道它们的具体用途，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带走。
利德摸了摸裤兜，里面还有几样他从活体机关身上剥离下来的珍贵材料。既然时间充裕，他打算把被迫丢在路上的那些也尽可能找回来。楼下还有几只守在塔前的人鱼，他记得那个王冠灵武领主很喜欢，最好也一并带着。
这座秘境，他、灵武领主和巧克力都很可能永远不会再来了。临走之前，当然要再好好搜刮一番才行。
58.顺势而为的事情
准备启程的时间比利德想象的稍久。
其他材料倒是很快就可以集中到一起，利德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去搜集一些毛皮又做了一套衣服穿在身上。灵武领主也缝补好了自己的衣衫，不过因为布料破损的原因，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袖子和长裙都比原先短了一些。
血魂花是利德最想带回去的，但事实上也是最难操作的。血魂其实不是那么坚固的东西，相反颇为脆弱，而且非常不稳定。稍微的践踏就能让花枝枯萎腐朽，只留下鲜艳的红色汁液快速蒸发，过度挤压则可能产生连锁爆炸。
最后还是利德发现巧克力的触手在碰到花的时候花不会枯萎，于是抱着它在高塔周围的花园中绕了一圈，让她采摘花瓣搓出了个小球来。由触手分泌出的粘液包裹着血魂球，放置一段时间之后，球的表面凝结成一层半透明的晶石，里面则是草莓果酱一样的固液混合体。
最后利德将能找到的珍惜材料装满了一大袋子，灵武领主则只拿了几件。大部分她其实都看不太上，不过那件王冠她很喜欢，经常放在手里轻轻擦拭。
“回去吧。”
利德看了一眼秘境顶部那复杂的法阵，对灵武领主说道。
灵武领主点了点头。
一番寻找之后，两人启动了塔底留存的机关，整座漆黑的高塔逐渐浮现出鲜红的纹路，看上去是用古文字刻下的一个极其复杂的魔法。
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塔顶上方的结界一分为二缓缓开启，但外面的海水却没有倒灌进来，而是被一种震撼天地的力量牵引着，一边旋转一边分开，形成一道中空的巨大漩涡。正当利德好奇怎么上去的时候，大地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塔底的砖石崩裂，随后一整块岩石就如同炮弹一样向上轰射出去。
一口气冲上了海平面，冲向蔚蓝的高空。
巧克力咯咯直笑，小手不断地乱飞，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三人落地之后，大海的漩涡慢慢向中心闭合，很快整个北海就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
阳光刺得利德眼睛有些痛，极北的地区天上没什么云彩，直射的阳光加上纯白反光的雪原还是有些耀眼的。他一边拍去身上的雪，一边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灵武领主已经基本恢复到以往的实力，金色火焰的加持下，雪在离她几十公分的地方就完全化掉了。
利德把手上的包裹递给灵武领主：
“有个地方我打算去一趟，这个就拜托你先帮我带回去了。”
灵武领主看着他，问道：
“你要去哪儿？”
利德没有正面回答，含混不清地说道：
“稍微有点事儿……之前在海底的时候想到一些事情，打算去亲眼确认一下。顺利的话几天后就会回灵武领地去，毕竟南下的路就那么一条。记得给我留门啊，别把我关外面了。”
灵武领主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但终究还是冷漠地说了一句：
“随你。”
利德把满满的行囊交给灵武领主，灵武领主一只手拎着包裹，一只手抱着巧克力。利德借机帮她把新做好的面纱戴正，笑着说道：
“嗯，果然不戴有不戴的感觉，戴有戴的美感。辛苦你啦，路上小心点。”
虽然知道这是当着巧克力的面在作秀，灵武领主的额头却还是青筋浮现。忍了再忍，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