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什么的无所谓啦 第330章

作者:怀世

  谁也不知道南楚今后将走向什么方向,包括发动这场战争的向棘青与向戈凌。两位老人都穿上了冰冷的铠甲,握住了沉重的长枪,冒雨前行,随军一路进攻到领主府,围住了这座占城过半的大型府邸。期间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抵抗,所有的关卡一律放行,两个人麾下的士兵几乎都没有任何的损耗。

  大雨冲刷着这晦暗的人间。

  城主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南楚领主向慕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没有打伞。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向戈凌和向棘青的心中顿时泛起一阵苦涩。向慕今年四十余岁,看着更是只有三十岁出头,他的身上依然留存着少年时的英气,但岁月将他身上的桀骜不驯尽数酿成了成熟淡然。如果说向戈凌与向棘青记忆中的他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那么此时的向慕已经褪下了那些外在的光环,变得处事不惊。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当如是也。

  望着黑压压的大军,向慕平静地摸了摸下巴的络腮胡,微笑着说道:

  “许久不见,两位叔伯瘦了许多。”

  向棘青骑在马上,手中的长枪斜指向地面,对向慕说道:

  “不必客套了,慕小子。你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向慕依旧平静地笑着,回答道:

  “知道。不过,小子还是想要一个理由。”

  向棘青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大雨落在他的头盔上,将一幕幕拉向数十年前。向棘青抿了抿嘴,声音沉稳地说道:

  “因为色字头上一把刀。阿慕,你为了那个女人,变了太多太多。当年你与西秦决裂,强硬地带她回来,我们就劝过你。那个女人是真正的祸水,你可以掌控她,但不可以被她掌控,如果你觉得自己把握不住,就应该杀了她!而你呢?事到如今,你还要拖着我们去跟西秦决战,只为了再把她迎回南楚!”

  向棘青身后的袍子吸饱了水,垂在铠甲之上。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攥紧手中的长枪,枪尖直指向慕的脑袋。

  他咬紧了牙关,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唯有眼中的悲哀与决绝一直都在。

  他说:

  “我们南楚贵族,世代沐浴这片土地的恩泽,世代接受这里人民的拥护,方才有今天世家云集的盛景。现在你却执意要这些全部都毁于战火,我们这些老家伙如何肯答应?将来我与向戈凌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跟你爹交代!向慕,放下南楚领主之位,从这里离开吧。你已经……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60.霸道的一步

  南楚领主向慕站在大雨中,一个人面对着潮水般黑压压的军队。

  他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向棘青也不知道那是从容不迫还是自暴自弃,亦或是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依然还天真地认为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玩笑。向棘青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厌恶,反倒是向慕平静地开口道:

  “各位叔伯还记得当初秉烛夜游时,曾问过我的问题么?”

  向棘青没有答话,在他身旁的向戈凌开口道:

  “记得。我们曾问你,王道与霸道,你要走哪一条。”

  向慕望着头顶的天空,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时,却让人心底生寒:

  “嗯。那时候,我回答你们,我要走霸道。如今我可以再告诉你们一次,我要走的路,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变过。所谓的霸道啊,就是践踏一切,征服一切,享用一切,把所有肉眼可见的事物全部都据为己有,把所有拦在面前的敌人尽数摧毁,这就是我的目标。我想要拥有的事物中,包括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我想要摧毁的对象中,包括你们畏惧如虎的西秦。”

  风卷起向慕的衣袖,他的身影在大雨中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屹立不倒。

  向慕看了一眼坐在马上的向棘青与向戈凌,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然决定要称霸天下,那天下在我眼中便再无是非善恶之分。附庸之外皆为敌人,除开奴仆尽是仇寇。西秦也好,王族也好,灵武也好,都是必须要解决的麻烦。各位叔伯说我这些年变了,我变在哪里?年轻时这样,现在也还是这副德行。变的是你们啊,各位!江月生还在的时候,天下有谁是我们南楚不敢打的?当年北联诸地、平南巫,我们南楚气势何等锋芒毕露,如今只是一个西秦,各位就视之为洪水猛兽。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南楚的百年基业,到头来不还是想保住你们自己的荣华富贵?”

  向棘青冷声道:

  “住口!阿慕,我对你太失望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不思反省,还在这里强词夺理!我南楚数百年来英杰辈出,什么时候有过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向慕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冷酷地回答道:

  “所以,我南楚数百年来都没有一统中原。”

  向棘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知道为何,他从向慕身上看到的依旧是自信与从容——但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去细想,向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他起兵的那一刻其实就不重要了。箭在弦上,就算向慕说的天花乱坠,向棘青和向戈凌也必须要杀了他!

  向棘青长枪指向天空,高声说道:

  “既然如此,你就和我向家列祖列宗去分辩好了!随我杀——杀入领主府,万世之功就在眼前,百代荣华不费吹灰之力!诸位,功名只在马上取,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的了!”

  士兵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枪,整齐地发出一声欢呼。

  然后,没有一个人上前。

  有的人不想动,有的人不敢动,因为欢呼之后,刹那间有无数人死在了同伴的刀下。

  向棘青与诸多高级将领策马冲出,才意识到身后无人跟上。回首时,只见眼前的士兵神色冷漠,立在大雨之中犹如一座座石像。向棘青与向戈凌惊疑不定,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苍穹,映照着向慕那张古井不波的脸庞。

  向慕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看来那位云阳领主倒真是少年英才,能够把各位叔伯的注意力牢牢牵制在锦绣城。不过,我儿也是一个不输他的豪杰……”

  暴雨之中,士兵里缓缓走出来了一个少年。

  他穿着与士兵完全一样的铠甲,混迹在人群当中很不起眼。但是当他与人群分开,缓缓摘下头盔的那一刻,向棘青和向戈凌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的真实身份。

  南楚世子向黑,这个比利德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看上去一脸疲惫,满身的泥泞更是完全不像一个世子该有的样子。向黑把头盔夹在腋下,打理了一下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看着向棘青与向戈凌,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还是他率先地笑了一下。

  向慕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做的不错,辛苦了。”

  小黑摇了摇头:

  “辛苦的不是我,是利德。爹还是想想之后怎么跟他道歉吧。”

  向慕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句话。

  小黑看着依然不知所措的向戈凌和向棘青,叹了口气,问道:

  “二叔公,三叔公,还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的么?”

  向戈凌闭上眼睛,片刻后凝视着向慕,声音透着浓浓的苦涩:

  “原来如此……我和向棘青都迟了一步。几十年前,你就想着对付我们,几十年前你就开始在军队中埋下各种各样的钉子!你瞄准的是那些中级军官,日复一日地对我们的家兵进行渗透。他们不和你联系,却与世子府有暗中往来……阿慕,我和向棘青做错了什么,需要你像防贼一样防着?!”

  向慕两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平静地说道:

  “各位叔伯很清楚才对。当年吃了败仗之后,是战是和没个结果,若不是江月生独断专行打了回来,我南楚说不定自那时起就一蹶不振了。那时候我还小,但也知道南楚不能就这么继续下去,我不能每次都指望有一个新的江月生站出来,就只能把所有的权力都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也是霸道的一部分啊。”

  向戈凌还想说什么,向棘青却长枪一横,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位戴着眼罩的老人看着向慕,冷声道:

  “想要军权,先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尸体上跨过去再说!纳命来,慕小子——”

  向棘青一夹马腹,持枪冲向了向慕。

  向戈凌咬紧牙关,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向慕看着他们冲过来,转过身,对自己的儿子向黑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里就交给你来处理了。”

  说完,这位南楚领主向领主府内走去。在他的身后,向黑一抬手,一根漆黑的铜棍从军阵中飞入他的手心。仅仅是一个闪身的功夫,血溅湿了南楚领主脚下的地面,他却浑然不觉地走回府中。

  向黑垂下手中的铜棍,擦了擦脸上的血,对那些不知所措的高级军官说道:

  “只诛首恶,其余不论。向戈凌和向棘青的家人,也算我向氏子孙,即日起废除贵族之位,免除一切特权,但准许其保留全数家产,过完一生。参与造反的将领,从上到下每个人记大过,但准许其戴罪立功。都抬起头来吧,我南楚的将领,死也要死在疆场上。”

  大雨中跪满了将领与士兵。

61.众生于我

  西秦的一间庭院里,一名美艳的女性正坐在木制的长廊里,眯着眼睛注视着从屋檐滴答落在湘妃竹上的雨珠。她的头上梳着一个相对复杂的编发,一束亚麻色的长发犹如王冠般环绕在那里,脑后的发髻上还插着几根素雅的玉簪。

  光看外表恐怕很难判断出她的年龄,但是从气度和风韵来看,眼前的女性显然已经嫁为人妇。只不过她的肌肤依旧如少女般顺滑,岁月只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两片潮水般的红晕,反而让那清丽的容颜变得愈发动人。

  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应该是个与灵武领主一样美到极致的女人,只不过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丽:灵武领主对于自己的姿容很有自信,但她并不想靠容貌来获得权势,作为天生的女强人,她宁愿戴着面纱来让底下的人更多地去关注自己的能力和魄力。但此时坐在庭院中的女人却不同,她那种美丽是极端外露的,是具备极致诱惑力的,是祸国殃民的那一类。

  更可怕的是,她的脸上完全不施粉黛。

  极端的素冷,又极端的妩媚,这两种气质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提现的淋漓尽致。

  所谓媚骨天成,举手投足便是风情,大概说的就是这一类人吧。庭院中的女人穿着一袭朴素的白衣,却将火热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处,偶尔伸一个懒腰,美目流转光彩熠熠。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光着的玉足上水珠滚落,女人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下,庭院的光景顿时为之一亮。

  门外一个青衣萝莉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夫人,十元小姐来了。”

  女人慵懒地回过头,温和地说道:

  “让她进来吧。”

  “喏。”

  青衣萝莉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一个相貌与打扮皆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如春水般明亮的女性款款走了进来。屋子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有赤着脚踩在榻榻米上的声响。那女性穿过了房间,同样来到了庭院,坐在了庭院主人的身旁。

  起先在庭院里看雨的女人没有看她,语气依旧温和,不带一丝烟火气:

  “你不该这时候来这里。”

  被称作十元小姐的姑娘抹了把脸,回答道:

  “南楚那边的内乱结束了,我过来告诉你一声。向棘青和向戈凌棋差一招,因为江月生太早被杀,他们起兵的时间被迫提前,来不及清理军中的叛徒;而向慕对南楚军队的渗透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了,最终领主府大获全胜。数百年来交给世家把持的军权,看来要收回到向慕那里去了。”

  看雨的女人声音没什么起伏:

  “嗯。向慕他年轻时就是那样,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小黑那孩子,有天赋,肯吃苦,更重要的是能够真心结交各方势力,以后的成就比起向慕只高不低。至于那位云阳领主……呵呵,挺有趣的。”

  女人顿了顿,浅笑着补了一句:

  “不太像这个世界的人。”

  十元小姐笑着说道:

  “他的见识不错。云阳未定的时候,他就允许我们深渊教会在那边传教。那时候我跟他说我叫诗鸢,是平信徒理事会的主教,他不置可否,感觉也不怎么相信。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很难搞定,他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在领主府养尊处优长大的年轻人。”

  女人慵懒地回答道:

  “有些事情,靠手段和技巧没有用,需要的是时机。时机到了,拙劣的手段也能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时机不到,殷勤献尽也得不到任何回报。南楚的事情我知道了,你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十元小姐站起身,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对庭院中的女人说道:

  “真是,咱俩几年才见一次,没见过当妈的这么狠心赶自己的闺女离开。”

  刚刚擦脸的动作似乎卸去了她脸上的一些伪装,原本平平无奇的外表一瞬间变得艳丽了许多。虽然真实样貌依然隐藏在伪装之下,但已经可以依稀看出那种令人心悸的美丽。

  庭院里的女人浅笑着回答道:

  “你的两个哥哥,我见得也很少的。”

  十元小姐叹了口气,准备离开。走到女人身后的时候,她却突然又驻足停留了一下,回过头,对那个女人说道:

  “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女人没有回头,依旧眯着眼睛看着屋檐的雨水。

  十元小姐自顾自地问道:

  “你喜欢过南楚领主吗?”

  女人平淡地回答道:

  “大概吧。”

  十元小姐又问道:

  “那你喜欢过西秦领主吗?”

  女人笑着,侧过脸,对她说道: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十元小姐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说道:

  “我透支下一次见面时要问的问题,不可以吗?”

  女人想了想,回答道:

  “可以。”

  十元小姐露出一个有些期待的表情,问道:

  “所以,答案呢?”

  女人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又把视线放到外面的雨幕中,不紧不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