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艾琳回答道：
“理念不合。我父亲是在王宫内长大的，对人类没有复杂的仇恨；但鲨群星从小活跃在战场上，它的妻子……在七年前去战场上探望它，被人类的弓箭射中，倒在了海滩上。那时鲨群星为了不暴露主力军队的位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矢。后来每次提起来人类的时候，它的言语和神色中都是说不出的厌恶。”
……
漆黑的沙滩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海草，赤着脚踩上去很容易滑倒。
一个女人面色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鲨鱼鱼人，那个鱼人正神色淡然地咬在她的脖颈上。
血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就像是冒着热气的温泉泉眼。
女人的头不自觉地仰起，身体向后反弓，她看见天空与大海颠倒了位置，视线里的一切都渐渐发暗。她也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是她孤身一人含辛茹苦养到七八岁的孩子，前一天晚上她还在幻想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这一刻她就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她的生命或许只剩下了几秒钟，眼前的场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黑掉。
女人张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呼唤道：
“快……跑……”
这是她最后的想法，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两个小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从高大的鱼人手里逃脱。她只是尽可能地把自己认为正确的做法告诉他们，这么她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当血流的速度逐渐减慢的时候，女人彻底失去了生机。
鲨鱼鱼人掐住她的脑袋，把她甩到了漆黑的大海中。
“娘——”
小女孩尖叫一声，就想往大海中跑去，却被身边的少年猛地拉住、推开。
年幼的少年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鲨鱼鱼人，用还没变声的、听上去充满稚嫩的嗓音竭尽全力地呵斥道：
“不、不许过来！”
鲨鱼鱼人掷出了手中的三叉戟，三叉戟直接刺穿了少年的胸口，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沙滩上。少年没办法立刻死去，疼痛让他想要挣扎，但越是挣扎伤口就越大，摆在他眼前的只剩绝望地苟延残喘。
鲨鱼鱼人在少年身旁驻足了片刻，低声道：
“很痛吗？你们对我们海洋族做的事情也差不多。虽然你大概没有杀过海洋族，但当初那些战犯……也就是你的父辈们，已经带着丰厚的赏金去了别处。血债总要有人来还，小鬼，你该恨的是你们的弱小。我们海洋族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能够杀人了。”
说完之后，鲨鱼鱼人不再看满脸血污的少年，静静地走向远处跌坐在地上的女孩，抬腿就是一记侧踢。
这一下如果踢实了，小女孩估计在飞出去之前五脏六腑就会直接碎掉。
……
“鲨群星它……对人类没有任何怜悯的情绪。在它眼里那些都是敌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部都是要歼灭的对象。”
艾琳捏着衣角，语气充满了复杂。
“它曾经跟我父亲说过，不同种族之间的战争，必须有一方亡国灭种。优胜劣汰，弱小就是最大的原罪。”
……
鲨鱼鱼人这一脚并没有踢中。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抱着少女迅速跳开，鲨鱼鱼人这一脚只掀飞了遮天蔽日的水草与砂砾。
它皱了皱眉，往那个方向看去，巧的是那个从它手里救人白衣青年也放开了手里的小女孩，冷酷地看着它。鲨鱼鱼人笑了起来，一抬手，直接抽出了染血的三叉戟，扛在肩膀上，开口道：
“哈……？人类也有境界十重？人类也配有境界十重？”
青年没有回答。
小女孩见到两个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立刻绕了个远路小心翼翼地跑向自己的兄长。
鲨鱼鱼人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对青年露出一个冷笑。
意思很明显，鲨鱼鱼人认为对方既然没有主动拦住小女孩，那么自己随时都可以杀她。
青年捋了一下袖子，视线一直放在鲨鱼鱼人的身上。
鲨鱼鱼人直接选择动手，三叉戟笔直地刺向小女孩的额头。这一切都不过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在第三个人——比如倒在地上的少年眼中，鲨鱼鱼人只是突然间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小女孩的身前。
快到他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当然，与它一起消失又出现的，还有站在远处观望的青年。
鲨鱼鱼人手中的三叉戟刺到一半，脸上突然间挨了重重的一拳，五官朝一个方向偏移，身体倒飞而出跌落在海岸上。虽然它立刻调整姿势重新跃起，但这一回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许多，开始戒备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这时候才开口，回答了它刚刚的问题：
“对，人类也有境界十重。”
鲨群星脸上的笑容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它目视着白夜，开口道：
“一直和我们作战的，是云海领地的军队吧。你跟云海是什么关系？”
白夜回答道：
“云海长公子白夜。”
鲨群星重新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这个笑容看上去比之前要疯狂的多。
它伸出猩红的尖舌，舔了舔脸上的血，又问道：
“那你杀过我们海洋族吗？”
白夜缓缓架起拳头，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对手，回答道：
“以前没有，不过这几天杀了大概几万只吧，具体数目记不清了。”
鲨群星攥紧了手中的三叉戟，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很好……很好！你知道吗，如果你今天不出现在这里，我今后大概会杀到方圆百里见不到一个活口为止吧。但杀的多了，就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因为他们是替别人还债，他们还的不开心，我收的也不开心。但你不一样，你们云海家欠我们海洋族的，我会亲手讨回来。”
57.主战场
白夜第一次提出要习武的时候，云海领主其实是一脑袋问号的。
倒不是说云海有什么重文轻武的习惯，实际上一般的世家子弟基本上都会吃点天材地宝，练点密不外传的武艺，但绝大部分就是白凰这种水平，顶多再往上一点，上升到启明世子诺伦那种程度。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就像是上天给你五个天赋点，全加在武力上，自然没办法去提升别的能力了。
白夜身为云海的长公子，不说能不能继承云海领地，起码得有继承云海领地的能力吧。
再说了，世人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自己就是帝王的接班人，这还学个锤子？有那时间多掌握一些帝王心术，学学平衡之道，立一立远大的目标，它不香吗？再退一万步来说，就是把这时间投在造人运动上，也能为云海家的血脉延续做一点突出贡献，不比吃苦学武要强多了？
打定主意要阻止这个地主家傻儿子的云海领主把他拉到自己身前，认真地向他科普了一些事情：白夜，你的身份是云海长公子，是贵族，而不是江湖客，你的身上承担着许多责任，你要做的是把云海的百姓放在心中，用自己的身份和手腕，去救更多的人。
“你想啊，武道大成，能救多少人？青云你听说过吧？他救了几个？几千几万个？你将来若是成为一代贤明的领主，至少能让几十万几百万人安居乐业。前者是小道，后者才是大道。”
白夜当时什么也没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几天。
之后，他再次见云海领主，对他说道：
“我想学武艺，是因为看到气不过的事情，我可以上前制止。在那一刻，我不用想太多，只要想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眼前的施暴者就行。若是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学帝王之术，将来或许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施暴者背后站着什么势力，那些势力之间又如何如何，反而没有现在的心气了。”
白夜皱着眉头，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想不出来什么很有深度很有哲理的话来表述自己的想法，于是在最后总结道：
“我想学武道，或许只是为了将来能够力所能及地救下某个受苦受难的人；父亲所说的，却是救万民、救苍生的法子，我觉得……救一人与救万民终归是不同的。”
云海领主昂起头想了想，他其实没办法真正get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儿子在想些什么。
不过云海家世世代代的家风都很开明，他们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只要你说的有道理，不管这个道理是不是他们喜欢的，他们都会给你尝试的机会。
等到许久许久之后，白夜终于明白了二者的区别。
其实救一人与救万民没有高下之分，因为在这个世道，有救人的想法、愿意为别人着想，就已经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了。二者唯一的区别，在于救一人只需要一腔热血，救万民却要有屈辱、隐忍甚至杀更多人的觉悟。
白夜自忖没有这种觉悟，他也不想有——
因为救万民者，未必愿意救一人。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挺好的，喜欢铃兰就大大方方地喜欢，不必去考虑自己是不是更适合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他那个名声在外的弟弟考虑来考虑去，不还是一条单身狗？想要救铃兰就大大方方地去救，察觉到铃兰的真实想法之后，就把“救铃兰”从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上抹除，取而代之的是排名第二的“到南海救一救无辜的百姓”。
他过来杀鲨群星，不是为了多么宏大的目标，仅仅是看到世间疾苦，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就像现在，他又救下了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女孩，这对白夜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他看上去不好相处，但他其实没有特别远大的追求。
鲨群星双手握着三叉戟，重重的一击刺向白夜，白夜左手挡开右手出拳，拳头擦着鲨群星的脸颊划过。
鲨群星咧着嘴，露着尖尖的牙齿，一边和白夜见招拆招地互相进攻，一边开口道：
“原来是这样……当初曾有海洋族汇报说有人在海边打坐悟道，那个人就是你吧。你的拳意中有潮起潮落的感觉，可惜终归不过是对大海最拙劣的模仿。生活在陆地上的你们再怎么参悟，所见到的也不过是大海的冰山一角！看好了——”
鲨群星挥动着手里的三叉戟猛地一记上挑，逼退了白夜，随后将手里的三叉戟深深插入地面，大地立刻出现了深蓝色的裂隙。那并非是人类的武道，而是混合着魔法或是召唤仪式般的技巧，白夜小心地判断着地上法阵的含义，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直观地体会到了鲨群星想要做的事情。
“这才是大海的力量！”
数十米高的海浪直接朝岸边拍来。
白夜身影一动，没有抢攻鲨群星，而是迅速拎起了远处正握住兄长冰冷的手的小姑娘，朝内陆退去。在察觉到他来不及在海浪拍下来之前到达安全地带后，白夜将少女朝着远处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抛去，并大声告诉她抓住树的藤条。这样也许她最差的结果也只是摔断几根骨头，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是他在抢来的时间里能做到的最多的事情。
那之后，白夜转头挥拳，挡开了鲨群星的刺击，但海浪已经当头拍下，将一切粉碎，再将所有粉碎后的残骸尽数冲刷。
白夜在海水中勉力睁开眼，挥拳震开汹涌的波浪，在海面上探出头。但只来得及换半口气，就被鲨群星抓住脚踝拖下海底。
地面作战，十重对十重，白夜占据上风。
但海洋族的主战场从来就不是陆地，而是水下！
一串气泡在海水中散开，黑暗中的身影睁开了血红的眼睛。三叉戟在海水中不但没有受到太多阻碍，反而像是有生命一般，顷刻间在白夜的身上添了数量众多的伤口。
鲜血在海水中晕染，暗潮之中无数奇形怪状的巨大生物正在朝这边靠近，慢慢地将白夜与鲨群星围在了中央。
海洋族在地面上，尚有退路。
人类进入到海水中，才是真正的无处可逃。
58.再会
黑暗笼罩在白夜的周围。
这里是水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厚重的压力仿佛要把白夜的肺直接挤扁。
白夜吐出最后的一口气，在水下举起拳头，向下砸去。
一道环形的暗流悄无声响地朝四面八方扩散。虽然在水下听不到什么震天撼地的声音，但暗潮涌动的力量却非常强劲，强劲到连海面上都开始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水纹。这一拳自然是不足以帮助他脱离眼前的困境，但白夜就这样双手攥拳，一拳一拳地砸下去，很快海水就如同挤压变形的地幔，开始凝滞、对撞、随后越升越高。
鲨群星在海水中的感觉非常敏锐，任何海水细小的流动都瞒不过它的眼睛。但它一开始还是想象不到白夜到底想做些什么，直到自己的身体在海水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鲨群星猛然察觉到了自己正在上浮——
龙吟声在南海的上空炸响！
雪白的浪花与泡沫形成了苍龙之首的形状，从海平面上直冲天际。白夜、鲨群星，以及那些在海水中围猎过来的怪物们全部都被高高抛起，在离开海水的那一瞬间，白夜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气息瞬间溢满到最巅峰的状态，重重地一拳朝鲨群星当头轰下。
鲨群星只能松开抓住白夜的那只手，不然那条手臂很可能会出现严重的肌肉撕裂。而且它的正下方就是大海，虽然被一拳打入水中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受伤倒也不算很严重。可白夜双臂交叉，往上一提，海水形成的蛟龙便伸出尾巴，像是打棒球一样将鲨群星抽到了岸上。随后白夜也调整了一下姿势降落在地，一边把湿透了的头发撩开，一边走向倒在地上的鲨群星。
他身上被三叉戟刺出来的伤口并没有愈合，海水里面的盐分让伤口充满了胀痛感。血被海水冲淡，不再像以前一样殷红，但依旧顺着白夜的臂膀流个不停。
海底下的怪物一个接一个地砸了下来，最大的一头足有十几米长，相当于几台大型卡车在这里发生了大型车祸现场。它们皮糙肉厚，这一摔还不足以让它们致命，落地后立刻开始不停地挣扎。白夜看都不看，他的脚步沉稳，一边走，一边又一次摆好了出拳的架势。
鲨群星用左手揉了揉发昏的额头，右手握紧了三叉戟。
它尽可能地让自己眼中的重影恢复正常，同时又一次露出尖锐雪白的牙齿，对白夜说道：
“好狠的一下，这就是你的杀手锏了？那龙吟的声音听起来倒有七八分像真的，不过这程度对我们海洋族来说还是构不成威胁。我说你啊，刚刚晋升十重没多久吧？身上的锐气倒是还在，但是想驾驭这力量还远远不够！”
鲨群星用粗糙的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再次旋转手中的三叉戟。
这一回没有形成像上次一样的滔天巨浪，但随着海面上黑影游动，几条庞然大物逐渐浮出水面。鹿角、驼头、兔眼、蛇颈、鹰爪，出现在那里的是九条真正的苍龙，是相传只活在海底的生物。就像当初利德在朝北行中遇见过的泣夜沙虫母体一样，这些远古时代的生物早已不能用正常的境界修为去衡量，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力量的象征。
苍龙出海，飞腾在高空，张开巨口发出一阵阵咆哮，被压缩成球的能量化作一道湍急的水流从各个角度射向白夜。白夜挥拳想要震开，可右臂连衣服带血肉瞬间被刮掉了薄薄的一层。
白夜只能狼狈突围，整个身上鲜血淋漓。
白夜抬起手，海水同样凝聚成九条蛟龙，朝那些活着的龙掼去。
他根本来不及看真假蛟龙相撞的结果，因为鲨群星已经抓住了他的破绽，挺着三叉戟杀了过来，双方的境界差距本就不大，三叉戟的尖端刺入白夜的肩膀，又带起一串血花。
白夜再度退开。
鲨群星旋转了手中的三叉戟，甩掉了上面沾着的血，看向白夜。
九条蛟龙在他的身后汇聚，发出了威胁的吼声。
鲨群星开口道：
“我的身后，是整个大海，以及大海的子民。彼此并非同属，亦非朋友，甚至在海底，鲨鱼鱼人与远古生物的冲突也时有发生。但在到了海水触及不到的陆地与天空，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鲨群星看向白夜，开口道：
“你的身后……又站着谁呢？”
空空荡荡，无人回答。
白夜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
鲨鱼鱼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迈步向前。可随后只听一声声音洪亮的“放箭”，远处一阵遮天蔽日的铁箭飞来，数量足有上万，犹如漫天银河坠入凡尘，又好似湍急的钢铁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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